第六十五章 尘埃落定,静看人生(1 / 1)
——豪威
依稀可见的苍白碎发在那张经历风霜洗礼的脸上愈加显得刺眼,言世威有些发福的身子晃当一下子跌坐在宽大柔软的沙发上,不可思议地看着豪威的股市在做着加速度下滑。
那双拢拉着的眼睑中终于看到了什么是惊慌与颓唐,那是一种状态,叫做失败。
这时,办公室的门开了。
走进来的是一身颀长的身影,黑色剪裁贴身的西装将他完美的身材显得更加修身。儒雅的白,更是增添他的风度。
言辰他那双好看的琥珀依旧不变,却有些了情愫在其中沉浮,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他站立在言世威的面前,就那样淡淡地俯身望着他。
言世威颤巍巍地抬着太过疲劳的眼,努力地望着言辰,想要深深望进他的眼底,看清那不知名的情愫。
那双老眼中这时倒是没了他一贯的精明,反而是泪光盈盈。
“辰儿,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将豪威断送了。”说到最后,他尽是哽咽。
那满是褶皱的老脸上布满了纵横的泪珠,止也止不住。
这样骄傲的,纵横商场大半辈子的人真的就这样被打败了?
这样精明的,从来不在别人面前示弱的言世威就是这般情景?
言辰不仅在心底问自己,这究竟是不是他的那个心狠手辣的父亲?
是的,父亲!
第一次想叫他父亲,竟是这般情形!
豪威,他守了一辈子的家产,就这样被人搞垮,就这样被他的亲儿子搞垮,他该是伤心的吧。
可是他说对不起自己。他究竟为什么对不起自己呢?
是因为将他母亲孤零零地留在那个冰天雪地的地方独自一人生孩子,还是将她一次次地推向死亡呢?
他真的是爱自己母亲的吗?
是吗?
这一刻,连他自己都茫然了。
这样一个自己恨了二十几年的人,这一刻这般光景,自己为何有那一丝的动摇?甚至觉得可怜!
可怜这样一辈子算计一切的人,最后被自己儿子算计了!
他的哥哥啊,他的亲哥哥啊!他最后真的赢了,他赢得了一切!
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他很可怜呢?
那个同样恨了二十几年的父亲,最后偏袒的不还是自己吗?
那样爱得痛彻的人不还是远走了吗?
到最后,他还是什么没有得到,最起码自己还有个父亲,这个对自己真的还不错的人!
言辰走到言世威的面前,慢慢蹲下,从口袋里拿出方格子手帕,慢慢地拭去他脸上的泪,一下一下,轻柔至极。
言辰抓住他的手,慢慢抚着他太过粗糙的手掌,凝着他的眼,缓缓说:“爸,不要紧,豪威没了,咱们日子照常过,你儿子我不是养不起你。”
一下子,言世威的灰色眸瞳都亮了。那里面的光彩耀眼得可以,在泪光的衬托下愈显闪耀。
“老天!辰儿,你刚才唤我什么?我没有听错吧!”他颤巍巍地看着被言辰紧握的手,有些难以相信。
言辰浅笑,耐心地对着他说:“爸,你没听错,我在叫你爸啊!”
言世威有些痴了,最后经过岁月洗礼的褶子开出美好的花,不停地拍抚着言辰的手,不断地颌首。
他们在这并不算太冷的初冬中相视而笑。
天气尚好,阳光打进办公室,一片暖意,让人心醉。
——凌威
凌立的高楼的最顶层,落地窗将窗外的风格一览无余。只是不是太好的风景,已经入冬,路边原本葱郁的梧桐早已落下他华美的衣裳,只剩下张牙舞爪的枝干在七横八竖地分割天空,也将有些人的心一片片切割。
凌逍拿着酒杯站在窗前,望着川流不息的大街,有些怅然所失。恍惚间,觉得这个城市其实并不属于自己,自己也不属于这个城市。
这里,不是他的归宿。
因为,没有她。
当一切纠葛解决,才发现自己依旧只是冰冷冷的一个无心人罢了,因为她早已将他的心在那个深秋的夜晚一并带走了。
回想这么多天,自己做了多少事?
第一天,将豪威的股市弄垮。
第二天,将豪威的股份全部买回来,将他们的董事挤走。
第三天,将豪威收购。
第四天,到伊斯凡住处坐了一会儿,和他续了会儿旧。也和远在意大利的他的母亲——英国王妃之妹,简单地聊了聊。想必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况且伊斯凡也只是淡淡地答应了,毕竟那么久的事了,而他似乎也发现了新的猎物。这样对大家都挺好。
第五天,到小艺的墓上看了看,买了她最爱的橘花茶,帮她泡好了。和她也聊了好久,因为以后就没机会了。因为答应了那个她这是最后一次。
当一切解决,自己却依旧没有丝毫快乐。
心里的那个结,真的解开了吗?
自己失去了那么多,每当夜里想起自己那死去的母亲,那本就该属于自己的豪威,以及那爱如骨髓的人,自己仿佛有如千百只小小的虫在啃噬,可是那虫那么小,一不小心就钻进了心窝,怎么也弄不出来,于是便痛彻心扉。
当凌逍还在静静地摩挲着酒杯,沉湎于自己的思绪中时,歌风却敲门进来了。
凌逍并没有回神,只是淡淡地问了句:“什么事?”
“主人,言世威和言辰来了。”
凌逍转身看到歌风的神情,便知道一切都该有个断定了。
“走,去见他们。”
——会客室
凌逍一打开门,便见到相处融洽,有说有笑的两人。
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却有种恼怒不禁升起。
“不知今天两位竟然能够抽空来凌威啊?现在谁不知道您两位可是忙得很啊!”凌逍一边说着一边兀自走向主位。
言辰并不多计较,只是淡淡地说:“凌逍,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不是来找茬的。只是想将当年的那些旧事解决了罢了,这么多年毕竟过去了,何必一直耿耿于怀。我爸今天,其实就是来恳请你的原谅的。”
言世威在一旁说:“是的,凌逍,我知道当年是我的错,没有你娘当年的资产,我不会有豪威。”
那双老眼中果真是真切切的歉意,可是如果这样就可以让人原谅,那么世上所有的坏人不都该放鞭炮庆贺吗?去他妈狗屁的真情!
“你认为当年的事是这么轻易解决的?”凌逍伪饰地太好的假面都被他们太过轻而易举地扯破,仇恨原形毕露。
“那你究竟想怎么样?”言辰依旧耐心很好地问,毕竟他们确实是来认罪的。
“很简单啊,从我手下的胯下穿过,我就原谅啊!”凌逍坐在主位上把弄着手,不经意地斜睨着他们,一脸轻巧。
说完,言辰的脸色都变了,一阵青一阵白的。“凌逍,你别太过分了!当年的事谁没有受伤,我母亲不依旧是那般疼痛致死吗?你以为就你一个人苦吗?”
连言辰这样的好脾气都受不了了呢。
反倒是言世威不惊不慌,颜色不变。
他淡淡地扯了扯言辰的袖子,“辰儿,别气,这有什么的,反正我也只是糟老头子一个。如果这样真的可以让凌逍原谅我的话,我就这么做。当年的事,是我一个人的错,才会将两个女人和两个孩子都伤得如此之重。这些债,让我一个人承受吧!”
他的一番话,让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谁也没料到叱咤商场的这么骄傲的一个枭雄竟然会如此?
只见他慢慢起身,身子明显没有当年的硬朗,有些颤巍巍的,像个在风中干枯的叶,有残破之感。他慢慢踱着步子,来到歌风的面前,再一点点蹲下,一点点,一点点。
哪怕是那般淡定的歌风面前一位如此人物在自己面前这样,还真的有些战栗。
言辰不禁有些动容,“爸!”
他倏尔转向凌逍,大吼:“凌逍,你究竟还是不是人,他是你的父亲啊!你竟然做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
“他做的丧尽天良的事也不少,不是吗?这样才能说是父子,知道吗?”凌逍只是挑眉淡语。
言辰一时被他驳得无话可说,只是暗自无奈。
言世威没有停下自己的活,依旧一点点地蹲下,最后慢慢匍匐在地,慢慢爬过,慢慢爬过歌风的胯下。
那略显浮肿的身子像只大虫慢慢在蠕动。
那擦得光亮可见的地板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那般卑微,那般渺小。
原本时间是过得那般的迅捷,可是为什么这个时候,他过得那般的漫长呢,漫长的好似过了好几个世纪。那么一声声滴答声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踩过,碾过。
当言世威终于爬去之后,言辰赶紧来到他的面前,将他扶起,看到他那苍老而又沧桑的老脸,不禁更觉难受。
“爸,我们回家,啊,我们回家。”
言世威只是淡淡地拍了拍他的手,表示没事。眼神还是飘向了坐着的凌逍,“逍儿啊,这下能不能原谅我啊!”
“爸,走,我们回家,要他的原谅干什么,白白来受这个冤枉气!”言辰在一旁倒是先急了起来。
“不,这不是冤枉气,这是我该受的。都一只脚跨进阎王殿了,还在乎这些吗?”
这时凌逍表态了,“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我可不会像某人说话不算数的。自此,从前往事我们一概不提,但是别想着我回去给你尽孝,反正你有一个好儿子就好了。”
“那是自然,我们还没有那个奢求!爸,我们走!”
走时,言世威还是对着凌逍说了声“谢谢”。
凌逍望着他们互相相扶的身影,心中不知怎么有股酸涩的心情。看到他那样做,心中不可能没有感触的,想他那般骄傲的一个人竟然可以做到这样,是该放下了。
当繁华落尽,当往事沉淀,烟消云散,才恍惚发现,其实真的可以放下,没有什么绝对的原不原谅,也没有绝对的是与非。
生活,本是那般的美好,可总有那么些污浊将她破坏,可是谁也不能因为那么小小的黑点就否认她原本的美丽。再说,这世上本就没有完美无缺的事物。缺憾,也是一种空前的美,美得让心底骤然升起许多感悟。
生活,其实也就这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