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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气温有所降低，维克多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玛利亚的肩上，他们得稍稍加快些脚步，才能赶上晚餐时间。

这时，远远的，汽车的轰鸣声传来，一束光打在两人的背后，汽车的喇叭响起，维克多赶紧带着玛利亚闪到路边。

不出维克多所料，这是一支把重伤员从前线运回国的车队。

那些人坐在卡车后面，借着后面一辆车的车灯，维克多看见，他们头上差不多都缠着染血的绷带，一个挨着一个，挤在那里，并没有多少空间供他们伸展。有的人手没了，想要抽支烟，得找有手的人帮忙，有的人身边多了副拐杖，在以后的人生里，它们将代替他们的腿。那不足以让他们找到一份谋生的工作，如果战事吃紧，政府也不会关照他们，若没了家人，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消逝在街角某个肮脏的角落，直到蚊蝇飞舞才会被人发现。

他们的神情悲壮，经历了战火的洗礼和生死考验，眼睛里灰暗无光，看透了战争，却为时已晚。汽车一路颠簸，有的人的伤势也许会加重，也许还来不及把他们送到故乡就得在半路遗弃。

“军人便是这样，年轻时为了国家出生入死，一旦没了利用价值，就会被利用他们的政客们无情抛弃，难怪上尉那样害怕战争结束，所以他得早早为自己的以后打算。”

“那又怎样？就算死在侵略他国的路上，那也是活该，连上帝都不会怜悯他们，只有地狱才会收容他们。”

“请原谅，身为一个德国人，我无法和你保持一致的想法。他们是英勇的国防军战士，既不会虐待俘虏，也不会枪杀平民，至少大多数人是那样。他们只是命令的执行者，就像被父母指使出来乞讨的小孩，小孩本身并没有错一样，错在那些大人的贪婪与懒惰。这些人付出的是生命，却得不到一点好处，当他们以这样的姿态回到家里时，他们的亲人也会痛哭流涕，也会伤心难过。难道你忘了*夫人？玛利亚，你应该痛恨那些发起战争的纳粹党徒，我跟你一样痛恨他们。现在，那些士兵的心情也跟普通人一样，甚至，他们本就是普通人，可怜的人。”

也许那样做会让玛利亚生气，维克多还是向他们敬礼，那些从他身边经过，看到他敬礼的士兵们也纷纷向他回礼，那些失去右手的士兵向他举起了左手，双手都没了人冲他点头，给他一个牵强的微笑。

直到长长的车队过去，维克多才把手放下，那时，玛利亚已经独自走出好远，他赶紧追上去，快追上时，她停下来等他。

一九四二年三月四日 晴天，傍晚的时候有些冷

今天是玛利亚的生日，生日快乐！

如果不出意外，按照今天的约定，我将带着卡钦斯基家的人一起到瑞士去。届时，他们将和我同玛利亚一起生活，还有我的父母，如果上尉愿意接下管家的工作，我想我们那一家将会非常热闹。

一切都建立在战争结束前大家都平安无事的基础上，我开始幻想那时大家在一起的场景。

我渴望着能有一个女儿，那就先设定我的第一个孩子是一个女孩儿吧。

威廉一定会做许多东西给她吃，很多东西，让她长得胖胖的，但要是像她的外祖父一样，那会是我的噩梦。卡钦斯基夫人，玛利亚的妈妈，一定会把我的女儿，她的外孙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给她做新衣服，堆满整个衣柜，如果有一点点脏了，就得换下来，到了晚上，她还会给宝贝讲许多故事。换成我的妈妈，一定会把孙女一直带在身边，不得离开半步，她会教她画画，然后学习钢琴，泡茶，如果小家伙有兴趣，她还会教她写诗什么的，当然，要是我的女儿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她会让她整年整年玩耍，甚至不让她去学校，而是请最好的老师到家里来。而我的爸爸，说实在的，我还不敢保证他会第一时间就喜欢上他的孙女，他应该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祖父的身份，他会改变自己对我这般严厉的态度，在面对宝贝时，会露出很好笑的笑容，也许是难看了一点，但若是把我的女儿逗笑了，那也是一种成功，如果我有儿子，想必他会把孙子含在嘴里捧在手心，并且从小就教育他，金钱才是万能的，我得最好准备，预防这样的事情发生，或者，在爸爸给他洗脑了后，我再去洗一遍。卡钦斯基老太太，我想，她将是最溺爱孩子的一个人，如果宝贝犯了错，她一定会包庇她，如果我批评我的女儿，就一定会招来她的责备，我似乎不应该同小孩子认真，哎，将来会很麻烦呢。至于卡钦斯基老头，如果他能戒烟，或者抽烟的时候躲起来，我想，我会让女儿和他亲近的，我才不想让我的女儿和一个老烟鬼待在一个房间里，他肯定会百般喜欢小孩子，他将在我的女儿身上看到他并不曾有太多时间来关爱的苏珊娜的身影。还有小汤姆，他会是一个好哥哥的，他会教会我的女儿许多东西，在她受欺负时勇敢的站出来，在她跌倒时，鼓励她站起来，他们会成为最好的朋友，然后慢慢长大，直到夏季的某一天，女儿偷偷告诉我，她喜欢小汤姆——还真是舍不得呢，不过我还是会祝福他们。

上尉精于计算和管理，我想爸爸会喜欢他的，他足以胜任管家的工作，甚至会被爸爸调去工厂担任财务顾问的职务。但是我想，上尉这辈子吃够了苦，应该干一些简单轻松的活儿。威廉的厨艺完全没话说，一级棒，爸爸会喜欢他的手艺，他也是贪吃之人，一定会让威廉时常下厨，这并不是指使，把他当免费的佣人，要知道，对一名厨师来说，有人喜欢他烧的菜，那是他莫大的荣耀。卡钦斯基老头儿和爸爸一样，有共同的爱好，他们都是烟不离口之人，一定会在某一天，在院子里，在夕阳脚下，举办吐烟圈比赛，为了自己喜欢的香烟牌子而争论不休，并找来我的女儿当裁判，而小女孩只会在闻到那难闻的味道后捂着鼻子跑开。卡钦斯基老太太，从那个被她整理得井井有条的院子上来看，她非常精通花草之道，就这一点而言，似乎还在我的妈妈之上，那样，她在我家就能找到一点兴趣爱好，不论是在柏林，还是在阿尔卑斯山脚下，我的妈妈定会让花草开满整个庭院，老太太到时一定会很忙。卡钦斯基夫人并不像她的丈夫一样，粗俗，没有文化，她具有相当的教养，受过良好的教育，她会和我的妈妈成为最亲密的姐妹，也许会同时沉醉于某个浪漫的故事里，并互相交流读后感言，或者对一副画发表各自的评论，并一同为了那些失学的孩子奔走，她长得漂亮，谈吐优雅，若再穿上漂亮的衣服，一定会让我妈妈那些朋友以为她是出身名门的贵妇，并让她们黯然失色。

每一周，我们都会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把街坊邻居都请来，如果是特别讨人厌的，就算了。我们在月光下吃着烧烤，谈论天气和运气，讲着小笑话，看着孩子们互相追逐打闹，女士们品谈珠宝和衣物，男人们围在一堆谈论生意上有趣的事，老头子们则到一边聊聊香烟和美酒，老太太们则商量着去哪儿旅游。

到时，我的家一定会成为一座时常散布着欢声笑语的庭院，如果我和玛利亚每隔几年就生一个孩子，我想，那样的欢笑会加倍，持续很多年很多年，直到老家伙们都离去，新的家庭诞生，幸福依旧会延续下去。

然而，那些在战争中失去手脚，失去眼睛或者耳朵，失去美丽容颜，失去情人朋友，父母兄弟的人，他们，会幸福吗？

战争对于人来来说，它所带来的灾难和痛苦，精神上的，远远大于肉体和物质上的，有多少人会在战争中活下来，然后又在战争结束后，在战争带来的阴影中倒下？

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在自己面前倒下，山盟海誓的情人一去不复返，等着爸爸带回新玩具的孩子，等着儿子活着回到面前的妈妈，他们当中，又有几个*夫人呢？

战争摧毁的不仅仅是人的肉体，那些倒塌的建筑，被破坏的土地，被焚毁的庄稼，更多的，它在公然践踏人类最后的良知和道德底线，并污染人类的灵魂，似乎要把更多的人拖入弱肉强食的世界。原本善良正直的人，一旦经过战争的洗礼，他也会变成一个虐待战俘，屠杀平民的刽子手。那是无法想象的转变，却实实在在地在发生。

那些受到伤害的人将怎样度过他接下来的人生？

那些从战场上走下，身体完好的，他的精神是否也和普通人一样？那些带着残缺的身体回到故乡的人？他们靠什么生活？有家人的，没有家人的，能拿到抚恤的，不能拿到抚恤的，甚至，去想象一下那些被小孩扔石块的沦落为乞丐的军人——那他们为之奉献和牺牲的，所要为之带来荣耀的国与家，到底能带给他什么呢？是危险，是痛苦，是精神上的煎熬，是对灵魂的鞭笞！

所以，我讨厌战争，憎恨它所带来的一切。

如果我能做些什么，我想我的确该去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