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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上的人纷纷放下手中的活，他们眺望着站在公路上的三个人。
在看清了是谁后，又弯下了腰。
“我会向上尉建议，应该让大家自行安排劳作的时间，毕竟他们不是工人，不需要按时上班。他们完全可以趁温度不那么高的时候再到土地上来，他们是在给作物浇水吗？土地的确是干涸了，也没必要这么拼命，我们不是减少征收量了吗？现在天气这么恶劣，如果有人出了意外，反而不能提高收成！”
“谢谢。”玛利亚的感谢总算温柔了些，却也刻板生硬。
然而，还是有人在烈日炎炎下倒在了赖以生存的土地上。
“出事了，出事了!”突然有人这样大喊起来。
维克多看见那些人都往一个方向跑去。
“我们去看看。”玛利亚说着，她抱起苏珊娜跨过了公路边的沟壑，下到地里去，维克多马上追了上去。
维克多赶到那儿时，那个倒下的女人已经奄奄一息了。
他们围着她，维克多看见那个女人，干枯的头发，憔悴的面容，因为长时间暴露在太阳下，她的皮肤被烤得黝黑，她大致是中暑了吧。
他们围着她，几个女人试着想把她弄醒，掐她的脸，解开了她的领口，也许她真的是中暑了。一个老人让大家散开，保证空气的流通。大家马腾出了空地，有人拿来了水壶，泼在她的脸上，有的男人脱下衣服挥舞起来加速空气的流通。玛利亚在这时挤了进去，她在倒下的那人头上撑起了伞。
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了维克多，他们盯着他，眼睛里的光芒比太阳还要恶毒。
维克多让苏珊娜去到姐姐身边，他预感自己似乎要挨揍了。
男人们并没有动手，这是理智的选择。
维克多试着让他们放下戒心，他说：“你们到基地去请医生，告诉他们是我的命令！”
没有人动弹，他们不相信维克多。
算了，维克多准备自己跑回去。
“你是蠢蛋吗？他们听得懂你说的话，可你的士兵懂他们说什么吗？”
玛利亚的话让维克多清醒过来，好在他带有纸笔，用德语写下一段话后，终于有人站了出来，愿意到德国人的基地里去冒险，维克多显然是那种跑不快的人。
然而维克多的好意并未来得及起作用，很快，大家就放弃了抢救。
“她死了！”玛利亚对维克多说：“是小汤姆的妈妈。”
她看他的眼神就好像是他杀了那个女人一样，他吓得一屁股摔在火热的土地上。
然后那些波兰人的愤怒全发泄在了维克多的身上，男人们挥舞着拳脚，把所有的仇恨都宣泄出来。
苏珊娜看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维克多，看见他被打得吐血，她哭了起来，央求姐姐想办法救救维克多。
玛利亚站在一边，默然地看着维克多挨揍，她并没有做出任何劝阻的动作。
就算维克多被活活打死，她也不打算救他。
直到有枪声响起，波兰人才意识到闯下了大祸。
那时维克多已经伤痕累累，晕倒在地。
上尉亲自带着军医和一队士兵赶来，但是完全派不上用场。在确定了死者已死后，上尉再让军医检查了维克多的伤势。
维克多伤得很重，若不是一位老者拦着，有人会用锄头铲下他的脑袋。
他马上醒了过来，军医在给他就地包扎伤口时弄疼了他。他脑子里迷迷糊糊的，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只听见有人在说话。
“好了，事情我已经清楚了，现在我们要来处理这件严重的暴力袭击德国人的事件，遇袭的竟然是这里的最高长官！”上尉如此说到，德国人的枪将波兰人聚拢起来，团团围住，密不透风。
事情开始有了不好的结局。
苏珊娜哭得更厉害了，她害怕起来，紧紧抱着姐姐的腿，即便年纪尚小，却也明白即将发生什么。玛利亚想制止妹妹的哭声，但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们，她也不禁露出害怕的表情。
“好了，接下来的场面不适合有小孩子在场。卡钦斯基家的玛利亚，带着你的妹妹离开，回家去，告诉你的爸爸，今天晚上的晚餐可以不做海因里希少校那份。”上尉的态度变得温和起来，大概出于苏珊娜长得太可爱的缘故，但他这样区别对待，只会让镇上的人更加讨厌卡钦斯基家。
“上尉，我目睹了一切，请听我说。”玛利亚想要为同胞辩解，她想拯救这些无辜的人。“送这两位可爱的小姐回家！”上尉大声吼到，玛利亚被吓得不敢再说话。
现在只能靠维克多了，得让他醒过来！
在经过他身边时，玛利亚狠狠踢了他一脚，这样或许能让他醒来。
士兵们马上把枪口对准了玛利亚，她简直是太过分了！
她只能闭着眼睛把妹妹紧紧抱在怀里静静等待着奇迹降临。
“让两位小姐走。”
维克多恰好因为玛利亚那一脚醒了过来，救了这对姐妹的命。
“既然挨打的人都不追究，那两位小姐就不要留在这儿考验我的耐心了。”上尉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对玛利亚说着：“我看见你心中对我们的恨意和怒火，但还是请你不要牵连你的妹妹进来，快走吧。”
“你要怎么处置这里的人？”临走前，玛利亚还是用好不婉转的口气问上尉。
“得有人付出代价，就这样，送两位小姐离开。”
而后，上尉代替昏昏沉沉神志不清的维克多下达对这群“暴动”的波兰人的惩罚。
“我相信女士们不会有暴力倾向，没有参与这场袭击长官的事件。女士们抬着那具尸体离开，给你们放三天假，安葬那个不幸的人，同时反省自己的立场和自己所面临的处境。粮食的征收量我会再次降低百分之十，这样的天气就不要管田里的作物会不会口渴了。以后我还会根据当年的气候状况给予一定的减免，这些全是因为这位最高长官的意志你们才享受到减免。到时只要能交出数量不太难看的粮食，随便你们什么时候工作，我没记得要让你们这样拼命干活啊？或许以前的确太过分了？”
女人们离开后，最后剩下十来个波兰男人。
他们沉默着，隐忍着。
“在很早以前，以前在这儿的长官就颁布过法令，袭击德国人就是死罪！”上尉高喊着，那样威严的声音不允许任何人有异议，也不允许有人打断他：“我需要你们给我一个交代，我不会把你们全杀光，只要一个人能站出来，剩下的人就能活着！也就是说，你们得有个人站出来流血，他的死将是给你们的一个教训！”
最开始，没有人动，他们彼此看看同伴，然后没了接下来的动作。
“上尉，我不要紧，放他们走吧，他们只是出于对同胞的死感到愤慨而已，我想换成我们德国人，也会这么做。”
维克多对上尉如此说到，他似乎在要睡着时候突然被吵醒了。
“他们可不会感谢你的好意，他们坏了这儿的规矩，放任这种危险的举动蔓延下去，总有一天你我的人头不保，任何威胁到我们统治的行动都应该被遏制，任何异样的思想都要被溺毙在萌芽状态！”
维克多来不及反对，就已经昏昏沉沉地听不清上尉说了些什么，他受的伤太严重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太阳发出更加毒辣的光芒。
“我以为你们很聪明。”上尉讥笑着，他举起右手，士兵们便举起了枪，瞄准，只要上尉一把手放下，他们就会开枪，将那些波兰人全杀光。
被狼包围的兔子们握紧了手中的锄头，却显得那样无力，连举起的力气都没了。
一个老头突然往前一步，是个很老的老头，头发像上尉一样全白了，满脸的皱纹，黝黑的皮肤，燃烧着的眼神。
上尉让士兵们放下了枪。
老头坐了下来，用随身带着的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岁月在他额头留下的痕迹似乎表明他是这群人当中年纪最长的。
“给支烟抽。”他说。
上尉递给他一支德国产的香烟，他闻了闻，说：“还不赖。”
他让上尉亲自给他点上。
上尉照做了，毕恭毕敬。
烟雾包围了老人，他的样子孤寂极了。
一支烟快要抽完的时候，老人起身，对上尉说：“我想去看看那个孩子？”
上尉同意了。
老人在维克多面前蹲了下来。
他拿起维克多的右手，
把烟头在他的手心熄灭。
士兵们开了枪，血溅了维克多一脸。
在苦痛中，他终于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一九四一年七月三十日 太阳把我烤晕了
这是后来补记的日记，我不知道自己昏迷多少天。到了现在，我的头上还缠着绷带，在这炎热的夏天，整个头像放进了面包烤箱里，热气腐蚀着我的伤口，让我难受极了。全身上下都受了伤，似乎连骨头都被人拆了。老实说，波兰人可真狠，对付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他们大可不用那么多人一起上。
我的手在颤抖，笔都握不住，我希望将来翻看这本日记的时候，我还能认识这些出自我笔下的故事。
医生让我多休息，我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少天了，如果不把这些在本子上记下来，我想我不愿在脑子里记下这个故事。
因为我们德国人的关系，一个波兰女人死了，死在烈日炎炎下，死在自己的土地上。
也许我不该这么伤感，这是战争，每天都有人死亡，即便是平民，我们也杀得够多了，这是全民族的罪孽，我不用一个人来抗下——我该怎么说呢？生命短暂脆弱，愚蠢的人类总是自我摧残。
不，我不该把自己放在上帝的角度来考虑人类的问题，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我曾经对化解双方的恩怨抱有希望，虽然大部分德国人在伤害波兰人，我曾幻想靠自己一个人的努力去改善波兰人的生存环境，博得他们对我的好感，继而是对德国人的好感。
现在我才知道，我似乎错了。
身上的伤告诉我，我太渺小了，或者应该把责任推给大家，是他们的罪孽太深了，他们捅了波兰人一刀，而我手里只有一块巧克力，即治不好他们的伤痛，也填不饱他们的肚子。
如果仇恨会消退，那得到什么时候？
这场战争似乎才刚刚开始，我们入侵了波兰，占领了法国，在和英国打仗，又惹上了苏联。听上尉说，我们的军队好似永远不知道疲惫一样，一直勇往直前，胜利的捷报一个个传来，士兵们欢欣鼓舞，看似强大的苏联其实不堪一击。然后呢？打败苏联后，我们的国家要何去何从？
如果我们能到达这个星球的最南端，我们的元首一定会把他的肖像摆在那儿，向企鹅们宣示帝国的威仪！
我觉得我们都疯了，就像那些明知道会死，还是要把愤怒发泄到我身上的波兰男人一样。
站在我的立场，我希望他们那时要保持克制，不要对我出手。
可一旦我把自己化为一个波兰人，在那个时候，我的拳头也会蠢蠢欲动。
有一个波兰老人死掉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算是救过我一命，在我还没晕过去的时候，我看见他拦下了那些想把锄头砸在我头上的人。
我不曾想过要处罚谁，他还是死了。
我的右手心被老人用烟头烫伤，痕迹还在，也许永远都不会好，我也不会明白它到底代表了什么，或许那是对我的警示，又像是一种挥之不去的罪恶枷锁，让我的灵魂无处藏身。
还有小汤姆——我不知道我该怎么说，等我好起来，我要第一时间去看他，但愿他不要太难过，可是，换成是我的妈妈那样死掉了，我该是难过还是伤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