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七月和。[四](1 / 1)
当我再见到阿梓的时候,我正借着一棵落叶乔木的树干磨爪子,初冬午后的日光一点一点从青棕色古藤萝上剥落而下,我舒服地眯起眼,就在这时,林抱着阿梓过来了。
阿梓还是那么漂亮,白白的,乖乖的,软软的绒毛被主人梳理得很好。温和而单纯的小东西呵,我感叹道。
“来,七月。”一旁读雪莱诗集的幸村精市开口唤道并伸出双手,自从上次的事情后淡漠的他忽然对我亲近不少,应该是有把林的话记在心上。
我抬眼望他,这少年微笑的样子温柔得无以复加,他的背后是磅礴的倾城日光。
我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却没有投入他敞开的臂弯,而是悠悠地踱步过去,蓦地跃上石凳――林刚刚把阿梓放在这里了。
阿梓端坐在石凳上,人畜无害。我蹭了蹭他,细细地叫了声。
“七月好像很喜欢阿梓呢。”林笑着说。
“嗯,是呢。”幸村依然是那么温柔,优雅自然地收回伸出的手臂,毫无尴尬。
“幸村君很爱读诗吗?”
“嗯,最近对古典文学很感兴趣呢。”
“这样呐。”
林的回答平和如旧。
“梓乔也是吧?”
我讶然地抬起头,幸村状似随意地询问,却在不经意间改变了称呼。
少年的声音还是那般淡薄,然而在我深远的记忆中,这是他唯一一次唤除却他妹妹外的女孩子的名。
是的。但是林――原谅我直到现在还如此生疏地叫她的姓氏,因为她自始至终一直都在说“幸村君”而非“精市”。
林说:“幸村君的名字好温柔呢,比神奈川海的碧波更温柔呐。”
温柔的名字么,但她未曾唤过一声。
即使是那个时候,那个初冬的午后,面对少年的亲呢改口,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淡淡的,宛若平静的神奈川海。
与她同样淡漠的声线如出一辙。
于是渐渐地,我几乎要忘记了她的声音,她说过的话,甚至于,她这个人。
记忆像淋浴后未及擦净的浴室镜子一样,氤氲模糊。
以至于偶尔我也会怀疑,在幸村精市的国中时代,在我的主人因病住院险些和梦想擦肩而过的灰暗时期,是否真实地存在过这样一个女孩子?
林梓乔。
这个名字是否是回忆与时间共同编造的一场玩笑?
要知道人的大脑在进行回忆时往往不自觉地去修缮它们,回忆次数越多,修改部分越多。更何况,我并非人类。
我迫切希望得到的这个答案,直到距离那个初冬午后时隔十年依然没有回音。在幸村精市二十四岁的辰光,他登上了职业网球巅峰――是的,现在我可以坦然地用“巅峰”一词了,因为幸村已经结束了他的梦想追逐的旅程。那年二十四岁的他与他如今的妻结婚,接着便是宣告退出网球界。
外界孜孜不倦地探寻着幸村精市在其最灿烂耀眼的辉煌时期突然隐退的原因,有猜测旧伤复发的,也有认为眷恋家庭的,但一时的轰动很快落下帷幕,疑云却未解开。
然而,我固执地觉得,幸村精市年华里最灿烂耀眼的时光,早已被定格在那个下午,我们所有人都不确定的那个下午,没有人能够去证实其真实存在的那个下午。关于这一点,当那个少年长成这个男子站在教堂进行结婚典礼时,我仿佛有那么一瞬感觉到了他的心绪和回应。
我想我此生最大的遗憾便在于此。
我弥留之际想的仍是它。
是的,我死了,或者说,我正在死亡。
你知道,很多年了,这么多年的生命对于一只猫来说已经算是极长寿的了。
我不怕陪伴在幸村精市身边的孤寂,却怕他深陷回忆时的阴郁与迷茫。
于是我顿悟,原来他也是不清楚的。
就在我即将彻底放弃确定那个叫林梓乔的女孩儿是否存在之际,阿梓出现了。
和那女孩儿一同出现一同消失的阿梓出现了。
阿梓还是那么漂亮,白白的,乖乖的,软软的绒毛想必是被主人梳理得很好。这样温和而单纯的小东西背后却长有一对黑色的翅膀。
是的,纯黑色的,翅膀。
我没有丝毫的恐惧――人之将死,还会有比死亡更可怖的事物吗?即便我仅为一只猫。
我平静地问我亲爱的阿梓:
“阿梓,你的主人呢?”
阿梓倏然微笑。
在无限接近于死亡的那一秒,我抵达了比死亡更为可怖之地。
我听见他略显沙哑的声音说:
“我从来没有主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