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1)
老田性格爽朗,为人热情,烧一手好菜,写一笔好字。老伴去世后,给他介绍对象的不少,他大多不感兴趣,唯独相中了米虞。两人初次见面,就到餐馆里坐了一个下午。
更让冶洋不可思议的是,两人只见了一面,就觉得再也分不开了。这都是米虞亲口告诉他的。
米虞说:真想不到上苍这么厚待我,让我遇上了老田,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安慰和幸福。他是我见过的真正成熟、智慧、理解生活的男人。我爱他。
冶洋说:这怎么可能呢? 米虞说:怎么就不可能? 要知道,你们可是文化、思想、心理差异都很大的两代人。
米虞认真道:你真酸! 你的成见很无理。你实际上对他一无所知。实际上……
怎么了? 实际上你也不是常和属于下一代的女孩在一起吗? 冶洋尴尬道:就算是这样,可你也不必这么快就和他结婚啊! 你们认识才几天? 你又对他了解多少?米虞笑了,笑得很宽慰。
冶洋啊冶洋,爱与认识的时间有什么关系! 告诉你吧,我只爱过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他。
以前我爱你,现在我爱他。
冶洋脸上的肌肉一阵痉挛。米虞对爱情的选择太让他惊讶了。他原以为很了解她,知道她离婚的真正原因,他甚至为此内疚过。可现在看来,一切都改变了,或者说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她选择这位老田,显然不是为了获得所谓的安慰和理解,他才不信她说的那一通鬼话,坚信她找老田是另有所图。他太了解这位一直处在性饥渴中的情人了。可是米虞果断地躲开了他伸向她领口的手,只勉强让他拥抱了一下。
她红着脸,像数年前他俩在办公楼的楼梯口突然邂逅那样看着他说:别这样,我知道你的意思,告诉你,他很棒! 棒极了! 你撒谎! 他是第一个不仅让我满足还让我感激的男人,我们幸福极了。
冶洋怒不可遏了:你大概还获得了空前的实惠吧? 米虞正色道:不错,你说得太对了! 我已经搬进了他的大房子里。拿到了调省外贸局的调令。
我们一结婚我就陪他去新加坡考察,我们将游遍东南亚,在温暖的海滩上度蜜月。然后,他将把我安置在驻海南的办事处工作,这是研究生也竞聘不到的岗位。而且他已经为爽爽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是在省旅游局,现在爽爽正在大学里接受培训。我们未来的落脚点将是三亚,他已在那里买了房产。咋样? 这些实惠是不是真的不错? 冶洋踩着坚硬的残雪,走在寒气凛凛的街上。
在一个显眼的拐角处,一个穿着体面,上了岁数的男人正叉着腿哆哆嗦嗦地撒尿,贼头贼脑的样子,仿佛是在做一件迫不得已的事。可实际上,他正盯着路边的妇女,巴不得被她们瞅见。这种有露阴癖的男人冶洋见得多了,他自己就曾经有过,后来在冯玉的怒斥下才改了。现在,他憎恨这样的男人如同厌恶渴望被侵犯的女人一样。他真想冲上去,对这家伙的屁股重重踢一脚。
突然,冶洋一惊,一个奇丑无比的女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简直太恐怖了:她的一只眼睛又突又鼓,像是一团肉瘤,上面花花绿绿,蛇皮似的;耳朵是一个奇形怪状的长条形的肉坠;鼻子完全扁平;嘴唇翻卷,露着白森森的板牙,像是一头狰狞的怪兽。比电影《巴黎圣母院》里的那个卡西莫多要可怕得多。
冶洋胃里一阵翻腾。
可就在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在不可遏制的冲动下,极想再看她一眼。
他看了,不是用余光,而是类似于凝视的一望。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她也恰巧用唯一的好眼看他。
天哪! 冶洋浑身一震,在这个撼魂动魄的瞬间,他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血液停止了流淌……他看见,在那张丑陋的脸上,有一只清澈无比、美丽无比、温情无比的眼睛,充满着善良、困惑、渴望和爱……
他惊呆了。
待到转身再看,女人已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
他的脑海中,留下了一只绝对无法取代的可望而不可即的眼睛。
后来,他不知不觉走到了河边,发现那座独墩大铁桥在寒风中真像一只欲飞的怪鸟。怪鸟这话是羽雨最先说的。她曾指着远处的铁桥问冶洋像什么。冶洋说有点像老式的独轮车。羽雨说不,它更像一只欲飞的怪鸟。冶洋怎么也看不出鸟的形状,就和她打嘴仗。想不到数月之后,他终于发现铁桥的确像一只欲飞的怪鸟,那形状不同的两个高耸的桥头和中部凸起的圆弧状造型,和印象派画家笔下的鸟简直太像了。
这才是真实! 他很惊讶,这么强烈的造型,自己怎么现在才看出来? 往事历历,涌上心头。
他又想起了米虞。
剜心的感觉里,他发现米虞的嫁人已经使他无可挽回地陷入了绝境,他这一辈子再也遇不上像米虞这样无条件爱他的女人了,失去了米虞,实际上他已经失去了生命中最宝贵的……
他望着暮色中的铁桥,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结束了,人生的爱与恨,命运的黑与白,都如梦境一般,一次古战场上的凭吊,一次灰飞烟灭后的心灵的独白,还有……还有无尽的思绪和怀念。
怀念真好。
冶洋走在怀念的索道上,如同走在梦游的途中。
他想起了冯玉,想起了这个令他仇恨的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他曾用十几年的时间想要改变她,可到头来他还是他,而她依旧是她,两人永远都是战争的双方,不仅谁也没有被征服,而且两败俱伤。突然觉得,冯玉也挺可怜的,如果不是由于他,她的命运很可能完全两样,就觉得应该去看看她。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他已经从大桥的一头走到了另一头。
26
冶洋和冯玉是从北面上的南屏山。
崎岖的山道上黑石横陈,坚冰残雪点缀其间,疏密有致的白桦林清拔静逸,尘埃尽落,天宇澄澈,寒意虚浮,一派清野若空的景色。
两人攀绕而上,进入山林。
冯玉气喘吁吁,靠在一棵被人剥了皮的老桦树上,解开脖子上鲜红的羊毛围巾,拉开绿色皮衣的拉链,盯着冶洋说,有什么话你说吧,我是绝对不往上爬了,我讨厌山顶。
冶洋说,不上就不上,咱们再往林子里走走怎么样? 不,你带我到那里,是不是想谋杀我? 我可是不怕你,我的行踪是留了记录的。
是吗? 你把记录留给谁了? 那不关你的事! 说吧,我的条件你答应不答应? 什么条件? 第一,把你的钱分给我五十万;第二,把你的儿子带走,我一分钟也不愿意再忍受那个孽种了;第三,满足了我头两个条件,我就将你要的东西交给你。否则的话,你应该明白后果。
冶洋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抱着手臂,说随你的便,你吓唬不了我,没人相信你。人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前妻,是借机报复。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是挟持不了我的,我不会给你任何机会。
真的? 当然是真的! 第一,我没有五十万给你,我没钱,连一万也给不了。第二,儿子是你当初不顾一切要走的,你亲手把他培养成了一个无赖,现在交我抚养也可以,可你要付出代价,把这些年我付的生活费还我一半。第三,你不是要打官司吗? 我奉陪到底! 那就走着瞧吧! 冯玉咬牙切齿地转身下山。
冶洋将她拦住。
你想干什么? 走开! 冶洋阴险地一笑,摸出一个微型录音机,朝冯玉晃了晃说,这里已经记录下了我需要的对话,不是在南屏山的密林里,而是在我的家里。
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要不了多久,春天就要来了,万物复苏,生机盎然,鸟儿的歌声,温暖的阳光,滋润的雨水,将唤醒枯叶下那些饥饿的冬眠者,它们极好的胃口令人神往。
你想杀我? 冯玉恐惧道。
没人杀你,是你自己往那个地方跑,我仅仅是成全你而已。
冯玉后退,冶洋逼近。
这地方真的不错,春天一到,立刻就会长满深草,草中鲜花盛开,蝶舞蜂吟,你绝不会感到无聊和寂寞的。到那时我一定会来看你。怎么样啊? 冯玉瞪大惊骇的眼睛,颤抖道,不要! 不要杀我! 我不要死! ……
她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冶洋迅速扑上去,急伸右手,张开虎口,卡住她的脖子,将其摁倒。
冯玉拼命挣扎,不要啊! 不要……救命啊! 我给你……我把你要的东西全给你!冶洋狞笑道,让那些破烂玩意儿都见鬼去吧!我只要你的心,我非要看看你的心究竟是什么颜色的! 他猛然加力,你死吧! 你这条断了尾巴的母狗! 就在这时,突听身后有人狂笑。
哈哈哈哈……好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这一声惊心动魄。冶洋急忙回头,见一和尚双手合十立在那儿,这和尚一身黄袍,身形瘦高,有着典型的关中大汉的脸盘和阴森的猫眼,天啊,这不就是那个他跟踪过的黄袈裟吗? 你……你是……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