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章壹玖 天上白玉京(1 / 1)
对清涟来说,铧珞是个省事又好教的好徒弟,她没有多少教育徒弟的经验,作为师傅,难免有些不负责任。当初她曾经腹诽过楚枫,如今方能理解他的处境。
铧珞为人,沉稳持重,聪明过人,勤学不倦,只是有时有些爱钻牛角尖,问一些看似简单,实则无解的问题。
一日,他问清涟道:“我辈修炼,究竟为何?是为成仙?那成仙之后呢?”
清涟仰天,又来了,她记得她当初没有这么多问题,“所谓修道,自然是为道。”
“道是何物?”
“我记得这个问题古籍有提及。”
铧珞不甘道:“可是不同的学派有不同的观点。”
“关键是你自己的观点,每个人的道都不同。”
铧珞又道:“那么魔道也是道?”
“那是魔的道,修魔者修魔道,修仙者修仙道,若入得最后境界,殊途同归,同及大道。”
“既然如此,为何仙魔相残?”
“修道者难免对道有所偏误,眼光狭隘,急功近利,误入歧途。”
铧珞似疑惑,又似明悟。
如此一来二去,清涟却发现,顺着铧珞的问题想下去,铧珞未能完全领会,有所明悟的却是她自己。她时常有种铧珞是来帮助她修炼的错觉。
清涟终于达不生不死之境,天劫将至,她按照楚枫当初的吩咐与青芷解了契约,并让她回归青丘。
青芷与她感情甚深,抱着她哭道:“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如当年楚枫一般,她交代完后事,同师门中人告别,登上登仙台,身临云雾间,身下山海中,心情却极为平静。
劫云密布,电闪雷鸣,七日七夜,终于劫云散去,天际裂开一道极大的缺口,万道金光照下,一步登仙。
天界,白玉京,六极殿。
殿中寂静无声,唯有天帝御笔朱漆批阅奏折,诸下臣垂首敛容侍立阶下。
忽有侍臣从后殿而入,行至天帝身边,轻声道:“启禀帝尊,今日清涟飞升。”
天帝手中白玉笔“啪”的一声折断,冷沉如渊的黑眸泛起不知是惊是喜的波澜,他按捺下波动的情绪,对侍臣冷道:“你退下。”
侍臣冷汗泛额,应道:“是。”慌忙退下。
天帝平日积威甚重,阶下诸臣不知发生何事,一时惶惑不安,只听殿上之人道:“你们下去吧。”如蒙大赦地退出殿外。
清涟置身于苍茫云海中,茫然四顾,不知身在何处。忽闻有人唤她,“小涟……”那声音竟带一丝颤抖。
清涟一愣,便见有人影忽现眼前,那人金冠龙袍,锦衣博带,眉如长剑,眸似沉渊,形容清傲冷峻,如孤松翠柏,青山浮云。清涟微微恍惚,竟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回神莫名道:“你认识我?”
他道:“从前认识,你不记得罢了。”又道:“吾名瑀沧。”
清涟心念在天界她孤立无助,不如去寻九华派的前辈们,也算有个照应,再慢慢寻找琰煌所说之人。但她问了瑀沧几位九华派前辈,未想对方皆摇头不知,心下一阵失望。
瑀沧道:“不如你先随我来。”
对方身份不明,清涟倒有些犹豫。
瑀沧看出她的疑虑,又道:“我不会害你。”
二人实力相差悬殊,若他要害她,无须如此。念及此,清涟便随他去了。
瑀沧驾起七彩祥云,清涟似乎又回到第一次随楚枫去九华的时刻,她好奇地向下看,云海苍茫间仙山翠峰如簇,偶有宫殿城池俱是金碧辉煌,与人间之景大有不同。
瑀沧凝视着她的容颜,神情复杂。
祥云回到白玉京,侍臣宫娥纷纷向瑀沧行礼,恭敬道:“帝尊。”同时不由好奇地打量清涟,从来都是别人向帝尊献上女子,何时见他带过女子回来。
清涟听闻称呼一惊,她料到瑀沧身份不低,却未想他竟是天帝。连忙道:“小仙多有不敬,望帝尊恕罪。”
“小涟,”瑀沧却道,“你不必如此,你还是唤我名字罢。”
清涟低眉道:“不敢。”
瑀沧无奈道:“你可知道你原本是……”犹豫一阵,继续道:“你原是先神帝之女,我在与魔界战争中负伤,为你所救。我们情投意合,可惜天界与神界不和,待你兄长琰煌继位为神帝后,大战将起,你为阻止我们以神体为祭,灵魂流落下界,如今,我终是盼到你归来。”
清涟面色煞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瑀沧温和地对上她的视线:“我知你一时不能相信,在你寻到人之前你先暂居此处,我不会逼你。”
清涟混混沌沌地同意了,由他指引入住一处殿阁,并派遣了几位宫娥服侍。
清涟不习惯有人在身边跟着,特别是她们一直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所以当瑀沧一离开,她便遣散了她们。
往后的日子,瑀沧每日都会来找清涟,她也曾推拒过,但他说的话往往是寻找九华派前辈所得的一些消息,或是说些六界的情况,令她不得不听。在天界多待了一些时候她才明白天界浩淼,人烟稀少,许多仙人又喜隐世,寻人是多么不容易的事,而今她只能仰仗瑀沧。
偶尔瑀沧会带她九天八荒地去,名义上是收到九华派前辈的消息带她去寻找,最后往往是无功而返,而他顺便带她四处游历。
若是瑀沧有公事要办,便遣人送一些东西来给她,有灵识的仙草、天界珍兽、银河里闪闪光明的星子……或是她平时偶尔提到过的东西,譬如月老的红线、织女的云锦、司命仙君给凡人写的命格薄……
清涟慢慢看出,瑀沧本是如此冷峻威严的人,在天界无人敢逆,却对她关怀备至,有求必应,温柔得令无数仙子叹息嫉妒,他却从来将她保护得很好,不让任何对她有敌意的人打扰她。
而她从未忘记过她最初喜爱的少年,哪怕历经数百年,脑海中他的眉眼都已模糊,她却从来都记得他所说的话,他说:“小涟,你只要相信你自己。”
她相信他,所以她相信自己。
对瑀沧所说的曾经,乍闻之下她确实被吓到,慢慢地她却不置可否。他的眼里温柔之中深藏愧疚,若对她毫无亏欠,何来愧疚?
她小心翼翼地在寻找九华派长辈的掩饰下寻找那个据说与她长得一模一样之人,她不知琰煌要她寻那人何意,也不知那人与她究竟是什么关系,但她直觉此事不能令瑀沧得知。
瑀沧并不禁止她在天界行走,除非禁地,何处皆可去,但她亦知无论去往何处都有人暗中监视,向瑀沧报告她的行踪。
禁地有四处,其一是天界议事的云霄殿,非宣召不得入;其二是天兵军营;其三是六极殿,为机密公文放置处;其四是玲珑塔,其中镇压着洪荒凶兽,瑀沧亲设结界封闭,并派天兵天将守护。
最令清涟存疑的是玲珑塔,一般封印凶兽之地俱在蛮荒之所,何以置于白玉京内,其中必有蹊跷。而且,她能感觉到玲珑塔内对她有莫名的吸引力。
瑀沧逐渐放心她不用宫娥侍臣相随亦可到处行走。她隐去身形试图接近玲珑塔,她发现其守军只是在外围驻守,不许进入塔内。那么要如何避开守军与穿过结界进入塔内?
近日魔界为天帝献上姬妾一名,以示亲好。本来此事不能给清涟得知,但瑀沧对她的控制有所放松,保护亦有所不及,各种消息难免传入清涟耳中。
“看看那魔姬那妖魅劲儿……那身段……”
“帝尊不是对那位宠爱之极吗……”
“最近几天都宿在魔姬那儿……”
“不过是一时新鲜,那位没有封号没有侍寝都能宠成那样……”
“所以说,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清涟深感有趣,虽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谈论,但每日到处偷听着各种八卦也能自得其乐。其实瑀沧在魔姬处她倒也省心,空出时间让她到藏书阁或是藏宝阁寻找能进入玲珑塔的方法。
这日,瑀沧送来的麒麟诞下麟儿,清涟正随宫娥去看望,未想与魔姬狭路相逢。
“你就是他们所说的‘那位’?”魔姬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果然……不错!”语毕,便与她擦肩而过。
宫娥们皆捏了一把汗,这两位,她们谁都得罪不起。
清涟凝视着她远去的身影,不语。
待她回到自己的宫殿中,便见瑀沧已在等候,他似乎对她愧疚更深,“这几日未能陪你,那魔姬我是不好推辞,若你不喜,我便遣她回去。”
“瑀沧,”清涟对上他的目光,语气真挚,“既是不好推辞何必又遣回去?你知道我不介意。瑀沧,你佷好,但我只当你是朋友……”
瑀沧面色稍变,眉峰簇起,黑眸中似是涌起类似于痛楚的情绪,他定定地看着她,那种表情让她不忍直视。欺骗他多日,她亦有不忍,愧疚难免。
最后他拂袖离去。
后来便传来天帝御驾亲征魔界的消息。
清涟叹了口气,她的好人卡有那么糟糕吗……而后从袖中取出一物,那是魔姬与她擦肩而过时暗中传与她的,天机镜。
启动天机镜需要耗费极大的力量,但从玲珑塔外到塔内距离不远,她尚且能支持。适逢瑀沧出征魔界,正是她进入玲珑塔的好时机。
玲珑塔共七层,塔内空无一人,甚至连一丝生气也无,安静得诡异,哪里像镇着洪荒凶兽呢?清涟却不敢大意,屏气敛息拾级而上。
终至第七层,其中唯有万年寒玉床一张,上面安静地躺着一个人。
清涟心上负起奇异的感觉,那寒玉床对她似有莫大的吸引力,令她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床上之人的全貌慢慢地映入眼帘,待那面容完全清晰,她虽有预感,但见到却依然惊心。
那是一位少女,宁静安详地躺在寒玉床上,其容颜清韵精致,与她自己竟是分毫不差!
清涟按捺下惊异之情,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少女,却发现这少女只是一具躯壳,并无灵魂。
那日魔姬与她擦肩而过,还传与她一个法诀,因时间短暂,并未说明作何用处,难道便是用于唤醒眼前的少女?
清涟一时犹豫,是否该听信魔姬的话。她十有八九是琰煌遣来的……然而琰煌为何与魔界有联系?罢了,既然相信他,何妨相信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