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叁 暮落夜魅生(1 / 1)
申初,礼部尚书李榷与其嫡长子、太子侍读李清沐归府。蓝遥于门内等候已久,见李榷入门,忙迎上,行礼,道:“夫人请老爷到暮春园一趟,有急事商议。”
与蓝遥同在门内等待的三姨娘的丫鬟柳绿随即上前道:“三姨娘小产,望大人到沁芳园看望。”
李榷身体一僵,看向柳绿,“小产?怎么回事?”
柳绿低头,道:“具体情况奴婢不知,望大人到沁芳园看望姨娘。”
李榷眉头皱紧,道:“你们先回去罢,待我换下朝服,去过夫人处,再去看望三姨娘。”
“是。”两丫鬟同应了,只是语气各异,一喜一忧。
李清沐先行回到暮春院,柳氏已在等候,面色略带烦躁焦灼,清涟仍是神情呆滞地把玩着九连环。
“母亲。”李清沐向柳氏行礼,道,“孩儿先回,父亲随后到。”
柳氏忙拉过他,露出笑意,却无法掩饰苍白的脸色,“今日学习情况如何?”
“今日只上了半日的课,午后与太子迎见九华山来的几位先生,应是到了钦天监监正的十年换人之期。”李清沐答道。
柳氏眼眸微微一亮,心中有了计较,却没有和李清沐多说,只道:“来看看你妹妹罢。”
李清沐便走到清涟面前,问道:“妹妹今天可还好些?”
清涟见一张眉清目秀的正太脸凑到面前,眼眸清透明亮,并未带嫌弃厌恶,知是每日的晨昏定省,便照例不答,只呆呆地看着他。
李清沐伸手摸摸她的发,微笑道:“看来还不错罢。”
柳氏神色却有些复杂,对李清沐道:“沐儿先回房更衣罢,你父亲要到了。”
李清沐应了是,便转身走了。
少顷,李榷便到了,柳氏摒退丫鬟后便开门见山地道:“今日三姨娘流产一事怕是有些蹊跷。”
李榷眉头皱紧,问道:“如何?”
柳氏便把事情始末说了一遍,面色凝重,最后道:“夫君是否能请九华派的先生一看?你知道,涟儿她……”
李榷忆起清涟出生半年,终发现她神智不清,他到钦天监征询监正大人,监正言此女魂魄不全,故神智不清,却体质特异,能感凡人所不能,静待魂魄齐全之机缘,之后必有作为。
李榷心念复杂,便对柳氏道:“我明日便请先生过府。”见柳氏略略放松下来,又道:“我去探望三姨娘,今日你便同穆儿、涟儿用膳罢。”
柳氏神情又紧张起来,“夫君真要过去?那沁芳院有些不同寻常……如今忆起,我也觉得……”当时走过行色匆匆,未有所觉,想起却感觉那繁花灿烂得妖异,阴森可怕,不禁寒颤,“不如让三姨娘搬入青桑院吧?”
李榷略一沉吟,便答应了。
暮色四合,残阳如血,尚书府笼罩于一片红光之中,天地仿若被鲜血沾染,幽凄悲凉。被夕阳霞光映照的路径仿佛被鲜血涂染,李榷恍惚觉得自己正被血色红光吞噬。蓦地一惊,忙叫身后随从跟紧,加快步伐向青桑园走去。
打开房门,只见赵氏坐于桌前,身旁的嬷嬷和丫鬟正劝食,见李榷到来,便起来行礼,李榷摆摆手让她们出去了,自己坐到赵姨娘身边。
此刻赵氏已不复下午的凄狂神色,头微垂下,眼眶微红,长睫半掩的眼眸带着水色,面色苍白因李榷的到来又带潮红,显得楚楚动人。
这般神色看得李榷心软,用手迫她抬起头来,见她眸中水色盈盈,又犹带平时的几分妖娆,更显勾魂。心下更动,便软语哄着她。
“妾身欲悼念一番那未出世的孩儿,大人可来?”赵氏语气低软,又含祈盼。李榷心早已软化,自是同意。
两人走入内室,李榷坐于床上,赵氏走到柜子前,欲拿什么东西。
李榷只感赵氏身姿动人,如弱柳扶风,翩然欲坠,连忙上前扶她。
赵氏盈盈一笑,李榷恍惚中又感熟悉,仿佛这样的笑意在何处曾见,但很快他又把想法抛诸脑后,只因见赵氏自柜中拿出的篮子里装满了孩童的衣物、玩具。
“这是妾身为孩儿缝制的,”赵氏拿出一件小衣,“大人看如何?”
李榷见她话语温软,神色却略显悲凄,温和道:“甚好。”
赵氏又拿出一个小鼓,轻轻摇着,“孩儿必定很喜欢。”
李榷心情越发温软,一把把她搂到怀里,在她耳边道:“不要再伤心了,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儿。”却听赵氏柔媚地问:“夫君可愿一直陪着我和孩儿?”
李榷温柔道:“自然。”
赵氏笑了,神色越发娇柔,轻轻推开他,道:“如此夫君便与孩儿亲近一下吧。”
李榷闻言一惊,张嘴欲说什么,怀中却无故抱了一团血肉,低头一看,仿佛是未成形的婴儿,模糊的五官血肉淋漓,他却感觉似乎是正对着他笑。心下大骇,急忙甩手欲把婴孩甩开,手却不受控制一般无法动弹。
“夫君,我们的孩儿可像极了你呢。”耳边又听闻赵氏的声音,低柔娇媚,李榷却惊异转首,这不是赵氏的声音!
身边依偎的女子,眉目娇柔,目光盈盈地似带着深情望着他,李榷却惊觉那盈盈双目深处是刻骨的恨意。
“你是……柔儿!你不是……”李榷神色慌乱。
“我是死了,但没关系,”柔儿仍是笑语盈盈,“夫君不是已承诺会一直陪着我和孩儿么?我们还会在一起。”说着,双臂揽上了李榷的腰。
紧贴着李榷的身体早已僵冷,揽住腰的手臂如冰,那温度渐渐冷却了李榷的体温,李榷脑中只一片空白,口不能言。
用过晚膳后,柳氏忽感一阵疲倦袭来,撑着挥挥手让侍女撤下晚膳,回到内房,便倒下入梦。
再有意识时,便见到从小照顾自己长大的蔡嬷嬷。但在她面前一向慈爱的蔡嬷嬷此刻却是面带讽刺的残忍笑意,她欲张口问询,却惊恐地发现身体并不被自己控制。
蔡嬷嬷手上端着一个瓷碗,里面是散发着热气的褐色汤药,柳氏看着那汤药,心下止不住的惊慌,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水姑娘,只要把这汤药喝下,然后永不踏入京城一步,性命便可无忧。”蔡嬷嬷语气柔和地说着,神情却是实在的残忍轻蔑。
水柔惊惧地叫起来:“不,你让李郎来……”
蔡嬷嬷嘲讽一笑,打断她:“姑爷做下这等荒唐之事,岂不是成了京城的笑柄,李家与柳家如何容得?夫人仁厚,只令你拿掉孩子,不入京城,已算天大的恩赐了,若是按姑爷吩咐,你已不存于世,不要不识好歹!”
水柔凄惶惊恐地大哭,“我不信,我不信!”却无法反驳蔡嬷嬷的话,只能无助地哭嚎。
柳氏已有几分明白自己附在水柔的身上,但是那神情动作,甚至是思想情感,皆是不由自主,那种深切的悲惧似是完全出自内心。
这种感觉太可怕,柳氏越发惶恐无助,感受竟与此时的水柔重合,如此越发代入了水柔的角色。
蔡嬷嬷向身后随行的两个婆子示意,二人便上前按住了水柔,蔡嬷嬷掰起水柔的下巴,强行地把汤药灌入了芷柔口中,然后捂住她的嘴,迫她吞咽下去。
水柔心中悲愤至极,下腹亦绞痛之至,神智混混沌沌,悲怨却越来越重。
柳氏已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怨气浓重,只想让李榷一家都不得好死,陪自己堕入阿鼻,不得超生。
清涟感觉自己置身于无边的黑暗中,无法看清任何事物,心下恐慌,扬声问道:“有人么?”她只记得被嬷嬷伺候着用过晚膳后,在榻上坐着,昏昏欲睡,不久便睡了过去。如今不知是梦里还是……回想起白日之事,身体发寒。
黑暗中忽地响起了一阵阵孩童的笑声,尖厉诡异。那声音渐进,似乎在清涟耳边响起,清涟惊骇得连退几步,“谁,是谁?”
“姐姐,姐姐,陪我玩……”属于孩童的软语又起,仍然似乎在耳边,声音柔软中渗出阴戾,凄戾的寒意拂过后颈。
清涟颤抖着想伸手摸后颈,背上却忽然附上了一团东西,柔软似是人肉,却寒意彻骨。
“姐姐,我在你背上哦……”那孩童声音说着,又咯咯地笑起来,似乎极是高兴。
清涟只觉背上的柔软仿佛要融入她的身体,那寒意也渐渐渗入身体……意识渐渐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