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第四回 帝女水月(1 / 1)
金莲太后拉着我的手,硬要留我用午膳。我求助地望向无疗,他只是摆摆手,自顾自带着晶晶走出了亭子。
无疗似乎无意于这些帝王家的争端,也没有心思讨好任何人,也对,这么个“土暴发户”和尚,腰缠万贯又独居孤岛,确然不需要顾及什么人情世故。望着他的背影我忽然有些心生羡慕。
跟在太后身后走出莲亭,我不由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这一切好像在做梦,出门的时候我还在心里愤恨,现在却无奈地接受了这场政治联姻。宋儿的话忽然提上了我心头,中丘,一直都觊觎在旁,恐怕并不好对付,如何才能在这乱世之中保全西莲呢?
这时,金莲太后已经带我步入一处面朝湖畔的贤雅小屋,这四壁皆用青色壮竹所固,竹子上刻了一朵朵栩栩如生的莲花,千姿百态各有不同,莲心用金粉点染,远远看去清冽之中带着一分妖娆,煞是好看。
待我们在竹案边坐下,立刻有侍女一一上前摆盘布菜,午膳十分清淡,十个菜里有七八个取了带“莲”的彩头,我低着头慢慢啄,也许是早就饿过了头,便已无甚食欲。
老太后看了我一眼,笑道:“方才将你关在殿外跪了三个时辰,应是饿坏了才对,怎的没有胃口?喜欢吃什么便同阿嬷说。”
我摇了摇头,听她提起又好奇起来:“太后不像是恶待小辈的,为何要叫红豆跪上那么久?”
老太太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叫那些莺莺燕燕的侍女出去,这才淡声道:“西莲女子最引以为傲的,便是忍耐与坚持的品格,哀家料想你不曾长居西莲,恐怕并不懂得这些,于是便借机让你跪上一跪,试探你的耐性。”
我见她答得毫不避忌,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怕她误会我因此耿耿于怀,便凑上前道:“太后所言极是,红豆定然谨遵教诲。凡事多忍耐,坎坷多坚持。”
金莲太后拍了拍我的手背,慈爱地笑了起来。
“启禀太后,东郁使者求见。”一个矮个子侍从站到门外通报道。
我挑了挑眉,东郁使者?料想不是融一丘就是茅秋戎吧?
太后并不避忌我在场,胖手一扬,“准。”
我低下头喝汤,慢悠悠地发着呆,不一会,一个瘦瘦的少年被引了进来,他走进竹室行了个礼,“东郁月华,参见金莲太后,太后千岁千千岁。”
咦,月家的人?我悄悄抬眼细细瞧他,约摸十五岁上下的样子,皮肤很白皙,眉眼间有些熟悉,这个少年怎么这么面善?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月华侧过身,对我一拜道:“月华参见帝女,帝女千岁,千千岁。”我瞧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哪里见的他。
太后优雅地笑了笑,开口道:“东郁使节舟车劳顿,瞧着有些过分清瘦,来了西莲便多吃些西莲诱人的佳肴,多看些西莲壮阔的河山,也算没白来一遭。”
月华点了点头,露出温和的笑容,“月华多谢金莲太后照拂,只是月华此番前来,主务还是负责迎娶帝女的事宜。花驸马已经先行一步,向西莲王上辞别,现行回国安排此次国嫁事宜,东郁虽然与西莲风土人情全然不同,但月华可以保证,一定
给帝女安排最美妙的婚仪回忆。”
金莲太后撇了撇嘴,说道:“驸马先行回国?这礼仪倒确然得体得很了。你叫月华,可是东郁月家的嫡系?哀家可是听说月家没有嫡子啊。”言下之意就是嫌弃东郁怠慢了,这也难怪,女子出嫁前,娘家多是要刁难一番,显示娘家对女子的珍视,也好叫婆家不敢随意欺负了去。
月华依旧恭恭敬敬,他虽然年纪尚小,处事择词却很谨慎,丝毫没有同龄人的稚嫩感。“回太后的话,月华确然出身嫡系,却因儿时意外走失,所以月家嫡系一直空悬,直到两年前,月华才得以认祖归宗,回到亲生爹娘身边。”
看他老老实实道出身世,金莲太后干咳了一声,随即目光落在了我身上,我点了点头,一团和气地说到:“东郁使者请坐。”说着,指了指下首的一个位置。
月华盯着我看了一眼,眼神很复杂,我一时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得也回看他,啧啧,怎么看怎么眼熟。他低头应了我一声,转身落了座。
侍女很快把吃得七零八落的食盘撤换下去,换成温温热热的上品浮七茶。
我啜了一口茶水,这茶极是淡口,却又在齿间余香颇长,我对月华微微一笑道:“东郁使者此次千里迢迢就为操忙本宫的婚事,实在辛苦难为了。”
月华恍然了一瞬,低头淡淡道:“若是能为帝女出力,月华自是肝脑涂地,荣幸之至。”
我干笑了一下,瞟了一眼金莲太后,小老太太微眯着眼,一副不打算开口的样子,看来这干涩的僵局要我自己想办法打破了。我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同月华闲聊:“月家世代经商,却未想到竟然也开始从政,月大人小小年纪便任东郁使者,胆魄惊人之余,更是东郁国主慧眼识才,本宫好生钦佩。”
月华放下茶盏,“家父本不欲放弃商人根本,但东郁现如今国力强盛又逢明主,正是我东郁世家竭尽所能报效国家的良时。能为国主分担,是月华的荣幸。月华幼时离家在外,深感家庭国邦安定的重要,所以回到月家之后只想勤勉报国,替月家争光。”
“国邦安定?哀家怎么听说,东郁贤明达雅的四王子被扫地出门了?”座上的金莲太后忽然插嘴。
我颇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便也不难理解,鱼汜远苦心经营许多年,甚至不惜挑拨离间拆乱鱼亦恒与花月两家的关系,现今花家乃是鱼亦恒秘臣的消息定然早就犹如晴天霹雳打散了他原先的布置,如此一来,恐怕“花、容、月、茅”四家都倾向大王子鱼亦恒,鱼汜远即使不甘心,也只能退出东郁朝野了。
“贤王陛下已经受国主所派前往中丘缔结友好,并非外界传言□□失败之说。”月华说得很轻松,嘴角带着一抹笑意。这些只是表面上的文章罢了,鱼汜远北上寻求中丘势力支持才是真相吧?中丘想要做大,肯定不能允许鱼亦恒把王位坐稳,现如今自然最好的算计在于不仅破坏西莲与东郁的联盟关系,还能动摇鱼亦恒的位子,他日中丘若是把鱼汜远推上宝座,东郁屹然就成了中丘的附属而已。如此这般想来,恐怕这些也是宋儿为什么急着找我摊牌的原因吧?呵,口口声声的结盟和支持,无非就是利用罢了,还真是,看得起我啊。
金莲太后冷冷笑了一下,悠悠然把茶盏搁放在竹案上。看来,谁心里都很清楚,这场三国之间的博弈焦点将落在我的“帝女国嫁”之上,而无论从这三者哪方的立场出发,我都势嫁必行了。
月华又坦然自若地与我们对答了几句,过了一会,他便站起身来双手前恭道:“金莲太后,东郁先由大王子殿下监国,月华出门前他曾交代下来,一定要将一件难得的宝物当做第一波聘礼送进宫来,还请太后批准过目。”
老太后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准。”
过不多会,就有两个侍女共同捧着一个紫檀木长托盘走了进来,盈盈跪在地上,将托盘恭敬摆放在太后面前,随即俯首致礼,退了出去。
月华走上前,轻轻掀开盖在托盘上的红布,我好奇地看了过去,不由得吃了惊:“繁华宝剑!”没有料到,当年离奇失踪的繁华宝剑最后竟然流落到了鱼亦恒手中,而现在,这把曾经开启某个噩梦的宝剑又被稳稳妥妥送到了我面前。
月华捧起宝剑,指尖微微有些颤抖,他走到近前,双手向我递出,“帝女请笑纳。”
我目光被宝剑所吸引,不由自主将它接了过来,指腹按在那一把熟悉的朴素剑鞘上,不禁红了眼眶。因为这把剑,小师弟如花还枉枉然送了性命。手指紧紧握住剑鞘,想起了我以为早就被遗忘了的过去——师父慈爱的笑颜,大师兄温柔的眼神,月迟明明在意却又故作风流的漫不经心,还有那些或嗔或呆的师兄,点点滴滴,都叫我这样想念。不得不承认,尽管我心里推翻了那些虚情假意无数次,但我又可耻地怀念着那些过去的日子!
“我曾经用这把宝剑,比喻过一个人,他看似朴实无华,却有比谁都夺目的才能和魅力。”我喃喃自语着,脑海中的画面最后定格在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上,他那双眼睛好像会说话,细微的一个眼神就能点亮我的全部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