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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番外 花午红妆(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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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亦恒背着长刀站在渡口,手里执了一把金色的油伞,远远望去,雨雾中那墨绿色的长袍背脊挺直,犹如是水墨画中苍劲的一笔,刚毅有力。

他静静地看着渡口边唯一的一叶小舟,微微蹙眉。

船家是位老翁,穿着蓑衣拄着长篙,抬了抬斗笠檐口,露出一张温厚的脸,“客官可是要搭船?”

鱼亦恒眼睛瞟了船舱里安静坐着的少女一眼,没有吭声。

那少女低垂着头,刘海遮住大半张脸孔,白皙的脖颈,素白纤细的双手交叠在腿上,她穿了一条白裙罩淡绿色外衫,雨中看来格外悦目清新。微风穿过舱室,抚起少女轻薄的裙摆,她没有回头,静静地别着脑袋望向远方,这份与世隔绝一般的安静独立,映入了鱼亦恒的视线。

老翁笑了笑,说道:“这是我孙女,嚷着要烟雨游湖,我拗不过她便只得带上她出门。客观可是介意与她同乘?”

鱼亦恒沉默了一下,纵身落在船板上,几步跨入了船舱与那少女对坐,扭头对船家说道:“开船罢,去红夷岸。”

老翁不再多言,立刻撑篙行船。少女没有动,不知在看什么,看得这般入迷。

雨中的河道甚是冷清,行了三四条街都未见一船。

鱼亦恒从背后解下长刀,拔刀出鞘,刀上竟还有浅浅的血痕,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素白色的上等绒帕,轻轻擦拭刀身。

烟雨蒙蒙中孤舟一叶,两岸景致倏忽倒退。少女忽然低声唱起歌来,歌声婉转悠长,唱的是河岸两边船女最喜欢的那首《理红妆》。

“笑停颜,朱砂轻,一桩喜事两厢情愿。泪无驻,金钗叠,两处相思四目痴缠。”

歌声说的是女儿家出嫁时的娇羞和期盼,少女却唱出一份轻轻浅浅的淡然,鱼亦恒眯了眯眼,却是依旧不紧不慢地自顾自擦拭长刀。这是他最趁手的兵器,相随多年,每一次杀戮都刀头饮血,兵器有时候是一种寄托,所以他格外珍视。

少女顿了一顿,朱唇轻启又唱了起来。这一段虽还是《理红妆》的调子,词儿却完全不同。

“金戈来,铁马往,四面楚歌两头离散。新颜俏,旧色衰,两分红线一片痴心。”

少女唱到心字,尾音千回百转,揪得人心头微震。鱼亦恒抬起眼,这时那少女也终于转过脸来看他,四目相交却只有一瞬间。

一把锋利的小刀划破雨丝,直袭鱼亦恒面门,清寒的刀锋逼得他心头一沉,原来,再美的开头,都只得一个杀戮的结局罢了。

船舱狭小,长刀施展不开,只见鱼亦恒手腕一翻,竹片编制的舱壁便被一刀斩开,他腾身而起,立刻一个翻转,刀锋直击少女而去。

舱外不知何时围了四条黑色小船,十几个黑衣人站在船头,见此情景想要出手,却碍于鱼亦恒所在的小舟承受不起那么多人的重量,只有两人站列出来操刀而上。

少女仰起头,天空中的雨丝淅淅沥沥淋在她妍丽的脸上,双眼清亮动人,甚至,带了一分天真的笑意。

不知哪里来的风,卷着鱼亦恒随手丢弃的那块绒帕飘了过来,沾了几抹嫣红的白色帕子盖落在少女脸上,遮住了她一脸清稚的笑容。

鱼亦恒刀势不停,笔直地向着少女刺了过去。一左一右两名黑衣人立即出刀,去势刁钻狠辣,皆是实战经验丰富的老手。

长刀被迫改势,“铮铮”两声交击,两名黑衣人虎口一阵发麻,手中兵器几乎脱手。鱼亦恒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更迅速地向少女攻去。

少女伸手扯下脸上的绒帕,笑意不改,一边足尖轻点向后疾退,一边朗声道:“大王子果然刚劲无二,不如就同小女子偶得的这把空灵刀比一比,若是你赢了,我便放你全身而退!”

鱼亦恒持刀傲气地立在船头,见少女已经轻盈地落到一旁的黑色小船之上,不由皱了眉,心中微怒,这姑娘看似娇弱,口气倒是大得很!

原本站在船尾点篙的老翁早就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游上了其中一条小船,此刻他脱下蓑衣斗笠,露出一身浅棕色劲装,深色纹云腰带,双手背在身后,眼神犀利清明。

那绿衫少女真是彼时十六岁的花家嫡长女,花午颜。她从黑衣人手中接过一把细窄的长刀,刀身劲直,刀头圆而微翘,刀柄上挂了一只铃铛,以红色丝带扎系。看着铃铛和丝带,午颜不由暗自蹙眉,小妹又在她的兵器上挂些女里女气的多余装饰!

倏忽之间,鱼亦恒提刀凝气,一个纵步掠向午颜攻来,她一个下腰躲过一击,不退反进一步蹿到鱼亦恒身边,趁其长刀来不及回身之时手指直点他肩上大穴。鱼亦恒自然不肯叫她得手,极力回防,一时之间两人在窄小的船上你来我往,刀剑无眼,一旁的黑衣人难以在这小船上形成有力包围圈,反倒只能干瞪眼,偶尔插手上去,还要遭两人的白眼。

鱼亦恒心里想,好个出手狠辣利落的姑娘,年纪轻轻一手刀法用得极妙,只是带了这些走狗力图以多欺少,心思卑鄙了些。

午颜则气呼呼地白了那棕衫老翁一眼,这李管家真碍事,自己不过是想寻那号称东郁第一刀的鱼亦恒试试手上宝刀,他偏偏要提些为君为臣的大道理。国主久病不理,膝下儿子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要不是四大世家撑着,东郁能风调雨顺到今天?找大王子试刀怎么了?反正他又不认得自己是谁,平日里几个王子明争暗斗,就当自己是刺客好了,反正又抓不着,堂堂花家还保不住自己么?

李管家此刻两手背在身后,却是捏了一把冷汗。花家大小姐异于寻常闺阁淑女,从小舞刀弄剑,个人消遣便是拜名师、打败名师,以及拜更强的名师。虽然花家如日中天,现任宗主——也就是花午颜的亲爹花乾,溺爱孩子是整个东郁出名的,但花夫人还是日益忧愁,毕竟自家女儿实在是一点姑娘家的气质都没有,每天醉心武学,研读兵法。这次他怎么也拦不住花小姑奶奶,只得带了些得力的手下随行保护,就怕出个什么差池,那可是掀了天去的祸事啊!

鱼亦恒刀势刚劲迅猛,花午颜饶是狡诈善战却也抵不住如此近身攻击,才拆了十几招便有些不力,破绽也越露越多。血海杀场里跌打滚爬出来的鱼亦恒素来对敌人冷血得很,绝不会因为对方是姑娘家而手下留情,相反的,他越战越勇,手中杀招频出,显然是要把午颜斩于刀下。

午颜平日里骄纵惯了,那些师父们怎么也得看在花家的面子上礼让几分,她从未见过有谁毫不犹豫地要杀她,且招招凶险。

心中焦躁,招数不免也有些乱了,就在鱼亦恒跃起一记斩杀的时候,午颜横刀一挡,失足落了水。

鱼亦恒紧跟着跳下水去,冲着午颜又是一刀,谁知刀落在她身上却又顿住,他不禁抬眉:“你是花家什么人?为何穿着花索?”

花索乃是花家祖传的宝衣,刀枪不入,能护住胸腹,救人于危难。

午颜暗自吐舌,好厉害的大王子,竟然一下就猜到她穿了花索,直到她来自花家!不好,这样下去岂不是要穿帮?她心头一横,趁着此时故意往那刀上撞去,手里长刀一挥,借势向后一退,船上李管家见脸丢得差不多了,便一个纵身掠了过来,伸手拎起午颜的腰带,足尖在水上飞踏而去。

鱼亦恒没有追,半浮在水面上眯眼看着两人的背影,再一回头,那些黑衣人早就划船匆匆离开了。他爬上先前那艘小舟,此时雨下得更大了,他躺在被自己劈开舱壁的船板上看着雨水冲刷而下,抬起左手,一道刀痕沾着鲜血咧着嘴,他忽然有些失神,什么时候,自己也会手下留情了?

翌年新春,东郁宫廷传出了消息,大王子鱼亦恒,钦点花家庶女花熙妆为其正妃。

立春当日,花熙妆嫁入东宫,史称昙花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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