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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荡(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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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荡城,居国北疆。经年飘雪,雁飞无过。那是一座被世人遗忘的城池,囚禁了些许被世人遗忘的人。

一场雪,整整持续了半月。

晌午时分,雪终于停了下来,天却独独不肯放晴。风也是厉,呼啸而过时,卷了大团的雪沫子,险险断了世人吐纳。所以,即便停了落雪,天地间却依旧被风雪扫荡。

川戊一脚踏进雁荡城的破败城门时,俨然成了个雪裹的人。骑不得马,只能徒步而行,一脚踩进雪地,那雪能直接淹到腿根子。肩上扛了只麋鹿,腰上还挂了几只死兔子,走得时候久了,连人带兽披了雪衣,就连眉梢唇角都结了冰碴。而身后跟着的浩浩荡荡一众人,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远处望了,直觉是一群雪人蹒跚而行。

却人人都是喜气洋洋。

也是。经年飘雪的雁荡城,只在每年暮春时节有三两月份稍融了冰雪露出久违土地。农耕自然成了奢求,连带着谷物都贵过了黄金。满城子的人为求生计,虽不至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但日日靠着大山里的牲畜裹腹也成不争事实。只是,大山再富饶,也经不起几百张嘴经年索取。

所以,说是雁荡城里养了一群饿鬼,也不算言过。

不,该是说,雁荡城,是饿鬼之城。

是炼狱。

走在最前的川戊,停下来喘气的光景,顺势抹一把快要被冰糊住的眼,唇角那一抹似笑非笑愈发清凉起来。六年,弹指一挥。没有死在半路,到了雁荡城后却也生了恐。以为会饿死冻死,没想到最后也挣扎着活了下来。仗着多年习武的那点身家底子,挑选了城里的所有壮丁时时操练,定期去往深山狩猎。捕了猎物回来,血肉裹腹,皮毛拿去百里外的城镇换日常用度,养活了自家人,居然也能顺带着养活了一城的饿鬼。

不是不开心的。

更何况,这次大雪封山前的最后一次进山,捕到的猎物远远超过往昔,足够支撑着满城人度过即将到来的百日严寒。

这么想着,川戊微微一笑,招呼一声后继续卖力起了脚。

等一众人浩浩荡荡进了城,早早守在外的老幼妇孺们就欢天喜地得迎了上来,一时间沸沸扬扬地,似乎连苍穹上的阴霾都被冲淡了不少。好不容易冲开一点缝,川戊急急扛着死鹿就朝城内西北角走。走得急了,极寒的冬月天呢,居然也能生了些汗湿。及至瞧见那一处简陋的茅草别院时,川戊才算真正笑出来。

“哥,我回来了!”

远远喊一声,最后几步路委实不愿再费力浸雪了,索性提一口气翻进了院子,扛了一路的死鹿随手扔在院里,腰上的兔子都顾不得解下来的,人已经冲进了房。

空荡荡的茅草房,泥胚的墙,砖瓦砌成的矮桌,砖瓦砌成了床。没有桌椅摆设,没有火盆炉灶。有的,是个半倚在墙边盖着一床补丁摞补丁的薄被的男人,身下还铺着一层同样摞补丁的薄褥子。

那人,是川巳。

“哥!”

喊完,人已经扑上了床。饿狼样扑上去的川巳,挂了满腰的兔子冻成了坨,砸得床咚咚作响,连带着把川巳一道砸得脸铁青。始作俑者还不自觉,咯咯笑里抬了头,一脸欠扁状。

“我走了这些天,想我了没有?”

川巳一手拐砸上川戊的脸。

“想个屁!你这是准备砸死我?滚开。”

“心急嘛。”

委委屈屈摸着脸上被砸的地,川戊装委屈撇嘴,还作势来回揉。只是早已冻僵的脸,这会就算真正切块肉下来也不觉疼,不过挨了一下打,哪里来得痛?装腔作势半晌,自己没忍住,倒又噗嗤一声笑出来。

“只顾着进门了,哪有功夫把兔子解下来啊。”

边说着,已经开始动手解腰上挂着的死兔子。只是冻僵的指这会充分显现了不便,当时捕到时又怕半路掉了,一只只都用绳子打了死结。如今再解,倒成了天大的难处了。

努力了半晌,一只兔子没解下来,川戊再抬头时,脸上倒真委屈了。

“手冻僵了,解不下来,待会再解行不行啊?”

川巳翻个白眼,没搭腔。

川戊又委屈,又没辙,也只能扁着嘴继续努力。正低头纠结着怎么解时,眼里突然多了只惨白的手。缓慢却又坚定地探了来,修长却无力的指慢慢搭上绳结,良久,竟是笨拙地开始解起死扣来。

川戊一下就愣了。

“你走的第三日上,手开始有了知觉。”

川巳一直低着头,似是集中了精力与川戊腰间的绳结奋斗,嘶嘶作响的喉间却有了难掩的颤。川戊不言不语地,僵着身子任凭川巳动作,不多会,却觉脸颊开始热乎乎地痛起来。

抬手一抹,满手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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