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归家•事实（1 / 1）
“明明你听到了，别装了。”那人的声音靠近，带着些许笑意。
我睁开双眼，朝声源看去。
一位男士站在我身前，柔软的发丝垂在额前，眼眉温和，密长的睫毛根根分明，浅蓝衬衫配上丝绸领带，黑色西裤裹住他修长的双腿。他右手拎着公文包，左胳膊上挽着西装外套。
他大约见我茫然的神情，眉毛上扬，“不记得我了？”
“屈主任，真巧。”我嘴唇微扬，报以礼貌性的微笑。眼前这位男士是我之前两次住院的主治医师。
我并非认不出他，而是讶异于我们之间并不熟络，他居然能记住我。患者认出医师很简单，可是C市人民医院每天进出那么多患者，医生要记住每个患者，确实不太容易。
“叫这么客气？”他十分自然地坐在我身旁的座位上，“今后叫我屈平就好。”
“好的。”我颔首，继续标准礼貌式微笑。
“在等D##动车回C市吗？”屈平指着进站口那块电子屏。
“嗯。”我依旧处于标准礼貌式微笑中。
“好巧，我也坐这趟车。”屈平抽出纸巾擦拭鬓角的汗珠。
“好巧。”我的嘴角保持上扬。
“出院前，我曾说让你每月来复查。好像，你除了拆除锋线那天来医院，之后再没来过，对吧？”屈平侧头看向我，等待着我的回答。
“嗯。”那次车祸住院的事情，我并不愿意提及，嘴角上扬的幅度已经有缩减之势。
“可以给个解释吗？”屈主任继续追问。
我最直接的反应是“关你什么事”，而理智告诉我应该温婉知礼，于是我继续保持微笑，心平气和地回答：“我在W市上学，不方便回C市复查，况且在W市医院同样可以检查的。”我拿出mp3，换了一首歌。
“那么这次回C市，记得来复查。”屈平简洁地接过话。
“谢谢，我现在已经康复。不需要麻烦你……”
我正要委婉拒绝，被屈平迅速打断，“明天，下午我有空。”他心满意足地看着我被噎住的神情，对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是我的患者，我要对你负责的。”
“……不用了。”我干笑两声。
“我们医务工作者是讲究医德的。”屈平挺起胸膛，以表明坚守职业道德的决心，“下午两点半上班，有五个预约的患者。你四点过来吧。”
我惟有继续干笑，感恩戴德。心想明天不去又奈我何。
“候车厅空调制冷太差。”屈平随手将领带松了松，解开两粒扣子，敞开领口，露出诱惑的锁骨。
“倒不如说你穿得太多。”将近四十度的炎炎夏日，西装革履的人已经很罕见。
“来W市开会，规定穿西服。”屈平摊手表示无奈，并做出了与他文质彬彬外表相悖的事情——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本资料扇风。
我欣赏着他如蒸笼里的包子冒热气的模样，将活该俩字咽下肚中。
“刚才你的表情好像是幸灾乐祸？”屈平敏锐地察觉到我的微表情。
“……怎么会？”被人探查心思的感觉很慌乱，但这种感觉只是转瞬即逝；我立刻收回脸上所有的笑意，正色道：“对你所遭遇的非人待遇，我表示深切的同情与惋惜。”
“真的是在幸灾乐祸呢。”屈平将两手交叠在胸前，挑眉看我。
“广播通知检票进站了。”我成功转移话题，他终于不再追究。
……
来到C市已经是晚上七点。
“一起吃个晚饭？”出火车站时，屈平指着一家快餐店提议。
“不了，谢谢。我妈准备好晚饭了。”我拒绝他的好意。
而后，我搭上公交车回家。
打开手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何松哲的电话和信息。删掉来电记录和短信后，我给家里打了电话，说自己已经坐上回家的公车了，不要担心。
晚七点半，到家。
“云云，总算是回来了！快去洗手，等着你回家吃饭呢。”妈妈见我回家笑容满面、起身相迎，递给我一杯水。
“妈，我说让你们先吃饭的。”我来到玄关换拖鞋，语气略带埋怨。
妈妈年轻时工作繁忙，时常忘记吃早餐，落下了胃病。按时吃饭对她养胃很重要。虽然知道妈妈是为了等我回家吃饭，但听她没吃晚餐，我心底不是个滋味。
“晓得晓得。”妈妈不理会我语气的埋怨，推着我去洗手，喜滋滋地说：“你猜猜，谁来了？”
“谁啊？”一趟火车下来让我身心俱疲，我没心思和妈妈打猜谜，等她直说。
“松哲啊！”妈妈很兴奋地说，“你俩半年没见了吧，好好叙叙姐弟感情。他现在完全康复了，走路和正常人没区别，真看不出之前出过车祸。”
“呵呵，是嘛？”我笑，放水，将双手放入水池中揉搓、冲洗。
“哎？你这糊涂孩子都没抹洗手液。”妈妈在一旁提醒，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羊肉粉丝应该炖好了，洗完快点过来吃饭。”说完她匆忙走近厨房。
笑容从我的脸上消失，我看着毫无泡沫的双手失神。洗净手后，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调整出一个不太勉强的微笑。
“妈，你做这么多菜，吃不完的。”我来到餐厅，吃惊地看着桌上满当的美味佳肴，心疼妈妈太辛苦。
“哪是我一个人做的？有松哲帮忙。”妈妈盛好饭，摆好筷子。“真是看不出来，松哲居然会做这么多菜呐！”
妈妈正夸奖着何松哲，他就端着一碗红烧鱼来到餐厅，摆手笑言：“我只是打个下手。”
一家人笑呵呵地吃饭，我很努力地配合着阖家欢喜的氛围。
“云云，松哲帮你拿行李回家，还不跟他道谢？”妈妈提点我应该注意礼节。
“顺路而已。一家人不必要这么客气。”何松哲接过话。
“你做姐姐的都没弟弟听话哟！看人家松哲讲话多大方。”妈妈对松哲很是喜欢，又开始夸奖起来。
“哎？既然顺路，云云你怎么不和松哲一块回家呢？”爸爸提出疑问。“你搭他的车回家多方便啊，省得挤火车。”
我停下咀嚼的动作，“唔，是因为……”大脑开始运作，寻找合适的借口。
“姑爷，是这样的。”何松哲停筷解释，“这次去W市谈生意，我原本以为要过几天才能回来。路过云云学校，顺便拿回她的行李。没想到客户这么豪爽，一拍即合。所以今天提前回来了。下午我去接云云时，她已经坐上火车。”
……
待我从浴室洗澡出来，发现何松哲在客厅陪爸爸妈妈聊得正欢，心想他怎么还不走。
“松哲今天住在这儿。”妈妈解答出我心中疑问。
何松哲微笑点头。
“我先回房了。” 我拿着毛巾揉搓湿发，朝爸爸妈妈说，尽量避免与何松哲接触。
“这么早回房做什么？”妈妈指着身边的沙发，笑容满溢，“坐下陪我们聊会天。”
“是啊。你妈妈在家总是很想你。”爸爸抬头看我，希望我多陪陪家人。
我坐在沙发上，没兴趣参与他们的话题，只得盯着电视上播放的电视剧，却无法投入。时不时抬头看挂钟上的时间，只希望时间快点过去，希望何松哲快点离开。
“云云呐，怎么最近都没听你谈及林默啊？以前他过年过节还会来，现在都大半年不见他了。是不是林默工作太忙？”妈妈突然提出疑问。
“应该是工作忙吧。”爸爸啜了一口茶，继续说：“前些天，我同林默父亲聊起你们，说林默打算回C市工作，这样你们在一起也方便。你和林默都老大不小，是该定下来了。”
忽闻紫砂杯细碎声。
“不好意思。”何松哲也意识到自己失态，眉头微蹙，俯身拾起碎片。
“松哲，哪能用手拿哟？”妈妈叫住松哲，起身拿扫帚清洁。
“真是不好意思，刚才一没留神就……”何松哲再次道歉。
“没事，不过是一杯子。”爸爸不以为意，大手一挥。
“手没被划伤吧？给姑妈看看。”妈妈关心地问何松哲。
何松哲摇头说没有，笑得很牵强。
小意外结束，爸爸重新拾起话题，“我们长辈都是希望你们早些订婚的，你和林默的意思呢？”
爸爸妈妈满是期待地等着我回答，他们一直很喜欢林默，将他认作半个女婿。我想，如果没有发生去年那件事，我和他会一直在一起吧，会如大家所愿结婚、生子、相守的。
往往现实比预想残酷，平淡的生活也会出现波澜；正如我从未想过我和林默之间会出现这样大的矛盾，更是从未想过我会和他分手。
看着爸爸妈妈期待且喜悦的神情，我实在不忍心告诉他们事实，破坏他们美好的幻想。有那么一瞬间我想逃避他们的问题，说谎现在暂时没有打算。
然而，我知道一旦说出谎言，就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弥补这个谎言，提高谎言的真实性。谎言永远只是一时的，瞒不了多久。尽管是个善意的谎言，在知道真相后也会给人带来伤害，或许是更大的伤害。倒不如直接说出事实，自己也落得轻松。
“我和林默，分开了。”我说完这一句后，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湿润的发丝落下一颗水珠，滴入水杯中，原本平静的水面荡起一圈圈水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