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声音•撕裂(1 / 1)
我记得,我从楼梯上摔下来;我记得,何松哲送我来医院;我记得,医生护士用约束带把我绑起来;我记得,他们给我打针;我记得,央求何松哲让我出院;我记得,我们回家了……
可是,怎么会出车祸呢?
不是已经回家了吗?怎么会出车祸呢?
胸口的疼痛感越来越重,呼吸越来越浅快,我揭开被子,上胸部缠绕着绷带,厚厚的绷带。额头处也在隐隐作痛,我侧头对着床头桌上的镜子。
镜子里的女人,穿着素色病号服,头上缠着绷带,脸色苍白、眼眶深陷、双眼失神,嘴唇发白干枯、毫无血色。
所以,我是真的,出车祸了;是真的,不记得了。
“云云,你怎么掀开被子了?”妈妈重新给我盖好被子,“躺在床上好好休养,不要乱动。”
爸爸见我已苏醒,医生也说身体恢复不错,他回书馆照料生意;妈妈说慌张赶来医院,回家收拾一些日常用品,临走时担心我一个人在病室无聊,为我打开电视,嘱咐我一感不适,立即按下床头的呼叫器。
电视屏幕上演着家庭伦理剧:长辈在训话,男人在嘶吼,女人在哭泣。男人与女人约定好的生生世世,因为家族仇恨而破碎。
爱恨交织,这样复杂纠结的感情,两个人都会累。
即便坚持曾经的海誓山盟,走到一起;离弃了生养自己二十多年的父母,将来的路,他们可以毫无芥蒂地走下去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这世间的感情,最深莫过于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浓厚亲情,哪会因得一月两月、一年两年的爱恋而剪断这血缘之情呢?
可是电视剧,并不是这么演的。男女主角坚信真爱无敌,会冲破层层阻力,不顾家人的阻拦,最后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家人会哀伤,会叹气,甚至会将他们逐出家门,可是内心哪能舍得自己的亲生儿女,心软接受了他们的结合。
两家人冰释前嫌,男女主角欢天喜地,大团圆结局。
所以,电视剧,只是按着剧本上演的故事。
一旦亲身经历这种事情,谁可以释怀,谁可以坚守,谁又可以弃一切于不顾。
我拿着遥控器换台,锁定到一条回放新闻,
“一月二十七号下午四时,黄兴路发生一起特大交通事故。牌照为湘A 8CJ88的黑色轿车突然失控驶进逆行车道,与一辆牌照为赣D 6CY55的货车相撞,造成轿车内两人重伤,目前已经送往医院救治。现在我们切入事故现场:黑色轿车被货车撞毁,车身大量漏油,有爆炸的危险,消防人员已经处理完善。车身残骸边遗留大量血迹。据现场目击者称,轿车车主砸开车门,及时将车内另一女子救出……”
那辆车,是何松哲的。
两人重伤,是我,还有……何松哲。
车祸,为什么会发生车祸?
为什么我记不起昨天下午的车祸?
那段记忆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即便那样惊魂的汽车残骸与骇人的血迹刺激着我的头脑,我也始终没有任何印象。
记忆缺失?
“何松哲,虽然医院绝对尊重病人及家属的自主权,可是我有必要告诉你:她刚才的躁狂行为,与精神障碍的临床症状高度契合,需要进一步检查诊断。我建议转精神科,留院观察治疗,精神障碍如果不经治疗,麻烦很大。”
躁狂行为,精神障碍,记忆缺失……
是我,害怕医院,挣扎逃跑;
是我,精神错乱,持刀伤人;
是我,情绪不稳,下车离开;
是他,拽我上车,开车回家;
是他,高速行驶,关闭门窗;
是他,弃我不顾,置若罔闻;
……
后来,谁在我内心叫嚣,谁在我内心煽动,谁在我内心引火……那个声音一遍一遍引诱着我,鼓动着我离开——只要踩下刹车就可以离开了。
“是我在保护你。”
谁在我耳边低语?
我紧张地看着四周,没有人。
“只有我才可以保护你,只有我才可以让你不受欺负。”
我惶恐地瞪大眼睛,警惕地朝外看去,周围一切如故。那个声音,那个声音究竟是从哪来,究竟是谁在作祟?
“是我帮你划伤了何松哲,也是我让他身处重症监护室,昏迷不醒。”
我心头一颤,这声音与之前在我内心叫嚣的声音,一模一样。
“你是谁?”
“我-是-钟-云-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胡说!你胡说!你怎么可能是我?我怎么会是你?给我滚,给我滚——”
“呵呵,不要否认。你扪心自问,当你看到何松哲流淌出鲜血,难道就没有一点快感?”
“我,没有,没有……”我泪水盈眶,裹着被子,缩到床边一角。我没有做那样的事情,我没有那样龌龊的想法……
“你怎么可以连自己都欺骗?”声音轻叹一声,似是遗憾,“别忘了,我是你,你是我,我们处于同一个身体。你的内心,即是我的内心;你的思维,即是我的思维。”
“你不敢做的事,我却敢做;你不敢承认的事,我却敢承认。”
“这样胆小如鼠的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占据这具身体也是浪费;那么,不如由我来替你。”
“我来占据你所有的身心,这样,你就不会被人欺负了。你想要谁死,我就让谁下地狱。”
“林默的背叛,何松哲的强.奸,你敢报复吗?你只是在忍气吞声,你什么都不敢做。只要换做我,我可以让他们不得好死!”
……
声音步步紧逼,混乱着我所有的思维。我蜷缩在被子里,想要逃避这一切,那声音却在我耳边萦绕,如鬼魅般挥之不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静脉输液管和氧气管已经从身体掉落。手背上的静脉豁出很大的针口,像是被强行拔出,鲜血滴落在洁白光滑的地板上。
一滴、两滴、三滴,纯白的瓷砖上开出了一朵朵血红的花,犹如地狱炼海中以生灵之血、聚气灵魂为食的噬魂花,艳绝而张狂。
那是生命的终结、灵魂的边缘、一切的无极。
胸口处的伤口撕裂开来,白色的绷带上渗出鲜血,空气好像越来越少,头脑眩晕胀痛,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氧气,我需要氧气……
呼叫器明明就在床头,可我却触及不到,无力瘫倒。
不知这样沉睡了多久。
当我醒来时,看到妈妈坐在床边细声哭泣,爸爸眉头紧锁,脸上尽是疲倦。
“云云,你总算醒了!吓死妈妈了!都怪妈妈不好,让你一个人在病房,休克了都不晓得。”妈妈哭红了双眼,愧疚地自责,但见我醒来还是露出欣慰的笑容。
“别哭了。云云现在没事就好。”爸爸在一旁安慰。“云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双唇张了张,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示意还好,不要担心。
双唇发白,口腔干得苦涩。由于手术之后几日要求禁食禁水,只能从鼻胃管和静脉输液中获得营养,人面黄消瘦了不少。
“是我帮你划伤了何松哲,也是我让他身处重症监护室,昏迷不醒。”
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那个声音的这句话。他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不醒,昏迷不醒……
我艰难地问出一句话,“他,他怎么样了?”
爸爸、妈妈自然是知晓我指的“他”是谁,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都从对方眼神中读出了担心与犹豫。
良久的沉默。
最后,是爸爸开口,“松哲情况很好,不用担心。现在,你只要养好身体,其它的事情暂时不要想。”
“嗯。”我听见自己喉咙滚动的声音,闷闷地应答了一声。
然后,敛神垂眉,闭目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