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 32 章（1 / 1）
他们来到街上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约瑟看着那已经搭好的帐蓬，有点发楞。这帐蓬别出心裁地装饰成了一座城堡的模样，还有一座吊桥供来观看的人进出——虽然那座吊桥是象征性的，不过倒也具体而微，很是逼真。“城堡”的门是一道铁门——至少看起来很像是铁的，不知涂了什么颜料在上面，看起来不仅有光泽，还很有厚重的感觉。月亮已经出来了，银色的月光洒在“城堡”上时，呈现出了一种奇特的青白色。
看来这“城堡”的模样很吸引人，不停地有观众通过“吊桥”和“铁门”走进去。约瑟说：“我去买两张票……”他突然觉得好一阵没听到斯蒂欧说话了，转头一看，吓了一大跳。斯蒂欧的脸色白里带青，眼睛直瞪瞪地盯着那“城堡”。
“你怎么了？喂，斯蒂欧？”约瑟用力摇了他几下，斯蒂欧才“啊”地一声回过了神来。他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没什么。”
约瑟怀疑地看着他。“你脸色都变成那样了，还说没什么？”
“跟玛格丽特的事不相关的。”斯蒂欧回答，“我们进去吧。”
看来他是不肯说的了，约瑟叹了口气，只得跟着他走了进去。里面已经快坐满了，约瑟挑了前面的“雅座”，没有包厢，也只能将就了。他一个人就把那把最好的红丝绒椅子占了一大半，斯蒂欧也不在意，在一旁坐了下来，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一群打扮得花花绿绿，脸上涂得五颜六色的人在舞台上又唱又跳，实在是又难看又难听，约瑟都有想把耳朵堵上的冲动了。加上这里面坐的人不少，空气不够流通，相当闷热，还有一股股混杂着汗臭的怪味钻进鼻孔里。斯蒂欧看着约瑟在那里坐立不安的样子，也不说话，往那肮脏的丝绒椅背上一靠，静静地注视着舞台。
好不容易那群跳舞的人下去了，一个戴小丑面具，穿黑色礼服的男人走了上来。他身上不知道洒了什么东西，亮晶晶的一层，闪着非常耀眼的光。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他的声音却富有磁性，相当动人。
“各位先生们，女士们，欢迎来到鬼门歌城。”
斯蒂欧从椅子上直跳了起来，约瑟赶忙把他一拉拉了回来，埋怨地说：“你干什么？！”
那小丑隐藏在面具下的一双眼睛非常亮，这时候他的眼光投射到了斯蒂欧的身上。“这位先生，我们的马戏团的名字，就叫鬼门歌城。怎么，这个名字令你有所联想吗？”
斯蒂欧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笑了一下，却没有作任何回答。小丑等了一会，等不到回应，鞠了一躬退回到了舞台中央。“现在，请各位欣赏我们最引以为豪的节目。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我们最优秀的节目就是木偶戏。这些经过了我们特别设计的木偶，相信一定能让各位满意。”
约瑟推了一下斯蒂欧，轻声地说：“你看他身上那些亮闪闪的东西。你不觉得很像你家那个小花匠说的……天上的星星吗？”
斯蒂欧沉默地注视着小丑。“是的，我注意到了。”
“我想有必要找人来逮捕他。”约瑟说。斯蒂欧摇摇头。“既然是存心要让人看到他们的节目，肯定是有一定要我们看到的东西。等到看完了再找人来逮捕他也不迟吧。这么大的马戏班子，不是一下子能够逃走的。”
小丑已经退了下去，黑色的幕布也缓缓地垂了下来。一直等了好一会，等到不少观众都开始不耐烦地抗议了，非常突然地，幕布迅速地升了上去。让人吃惊的是，舞台却有了变化。从舞台中间横搭了一个台子，等于把舞台分成了两半，一群人偶就这样站在舞台的半空，脚下是一块长长的木板。
舞台是靠大量的蜡烛照明的，但这时候蜡烛却没有刚才小丑上场的时候那么多。场地又相当宽大，舞台上半明半暗的，完全没有普通表演应该有的亮堂。
那组木偶正静静地站在舞台中央。一个戴金冠的王后，远远地坐在王座上，因为距离远，光线黯淡，却看不清楚脸。靠观众比较近的，是一群穿着华丽长裙拿着扇子的人偶，不仅戴着发亮的首饰，头发上还扑了□□，两颊上都用胭脂涂了厚厚的一块红，看着十分滑稽可笑。这群女人偶中间簇拥着一个穿公爵衣服的人偶，戴着镶珍珠的金莓叶冠，一身大红色的礼服，披着金色的绶带。
一看到那个人偶，约瑟浑身就绷紧了。他极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但因为距离不近，需要仰视，光线又太暗，他实在无法确定这个人偶的脸是不是跟腓力小公爵一样。斯蒂欧的视线，却在周围那群女人偶上游走。他开口的时候，声音有点干涩：“约瑟，你对那些失踪的孩子，比我熟悉得多。你看看……旁边那几个女孩子的人偶，是不是……”
约瑟浑身都抽动了一下。他灰白着脸瞪大眼睛去看，因为那群人偶比较靠近光源，所以看得清楚一些。“茱丽……卡罗琳……简妮……琼……不，这不是真的。她们……这些人偶长得跟她们……真的很像……”
“你确定？”斯蒂欧问。约瑟点了点头，说：“但是没有看到丽贝卡。”
“当然不会有丽贝卡。”斯蒂欧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丽贝卡不是早已经被扔进壁炉里烧掉了？”
约瑟叫了起来：“你也相信那种无稽之谈？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变成一个人偶？”
斯蒂欧低声地说：“你再看看上面那些东西再说吧。”
约瑟大声地说：“那顶多也只是依照着他们的样子做的。什么都不能代表！”
斯蒂欧没有跟他再争辨。他仰着头盯在舞台上，这个姿势很不舒服。为什么要把舞台设在这么高，高到需要人仰视的地步？既然是为了要让人来看到这些人偶的表演，那又为什么故意把烛火弄得这么暗，让人反而看不分明？
这是一幕哑剧。剧情还是很清晰的，一位公爵受到贵族小姐们的爱慕与追逐，他的母亲，年老色衰的王后却厌恶和妒嫉那些美丽的女孩们，于是王后设计想让女孩们一个个地死去。
被木偶的丝线拉动着人偶在舞台上机械地活动着。可以看得到木制的手指，但动得都非常灵活。穿黑礼服的小丑再次上场了，他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对准其中一个女孩的头砍了下去。
血溅了出来，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颜料，但效果还真是挺逼真的。一大蓬鲜血像雨点一样洒了出来，溅在黑色的幕布上。观众们发出了惊叫声，然后又鼓起了掌。人偶的头骨碌碌地滚在了地上，砰地一声从上层的舞台上落到了下层。
小丑又用一颗绳索勒死了第二个女孩。那被杀死的人偶拼命地挣扎和扭动着，引起了观众一阵阵的笑声。
斯蒂欧却没笑，他低声地说了一句：“这人偶也未免做得太逼真了。”
约瑟正看得起劲，也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突然，小丑对准第三个人偶的手臂重重地劈了下去，一条木制的手臂连着操纵木偶的丝线就落了下来。然后他又很娴熟地砍断了人偶的另一条手臂，齐膝砍断了木偶的腿，木偶没有了支撑，一下子就滑倒在了舞台上。
“难道每次有死刑的时候都会有很多人去看，原来这些人连把木偶残忍地杀死都会觉得兴奋。”约瑟咕哝着，转向斯蒂欧，突然发现斯蒂欧的眸子瞪得大大，脸上露出了一种恐惧之极的表情。
约瑟也打了个冷颤。“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斯蒂欧的声音也失去了往常的冷静。“那个人偶……你仔细看，被砍断木头的手和脚的……它还在舞台上爬……”
约瑟望了过去。果然，那个人偶正在舞台上艰难而扭曲地爬动。没有了手和脚，它爬起来的样子非常诡异。那个人偶穿的是粉红色的长裙，本来捏在手里的金色扇子，因为手没有了，已经落在了一边，一头金发盖在了画着浓妆的脸上。剩下的两个人偶正滑稽地扭动着身体，似乎想逃走。
约瑟吁了一口气。“这有什么奇怪的，木偶不总是有人操纵的……”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觉得浑身像是被浸进了冰水里，机伶伶地一个寒颤，从头冷到了脚。是的，木偶是有人操纵的，可是，木偶的手和脚都连着丝线一起被砍了下来，现在，是什么在操纵它的？而且那个木偶活动得那么灵活，似乎从脖子一直到腰都在努力地扭动，还是非常痛楚的扭动！
“你……你想说什么？斯蒂欧！”
斯蒂欧正想说话，忽然，舞台上响起了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那块搭起来作为第二层舞台的木板中间出现了一个洞，那两个想要逃走的女人偶就从洞里落了下去。与此同时，下层的舞台上弹出了一排尖尖的刀，人偶就刚好落在了那排刀上，被硬生生地穿在了上面！
约瑟张大了嘴，耳边只听到观众兴奋的尖叫声和鼓掌声。从那两个人偶身上缓缓流出的血，渐渐在浸透了她们穿在身上的缎子长裙，滴在了铺着黑色地毯的舞台上。人偶在刀尖上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这时他才发现，那些“人偶”，完全是跟真人一样大小！仰视会造成错觉，觉得人偶看起来比较高大也是正常的，这时候一落到跟地面差不多高的舞台上，就完全能看出来了，人偶都是真人的高度。
约瑟终于回过了神来，他跳起来就往舞台上冲。这时候，蓬地一声，公爵人偶身上冒出了一团火焰。人偶盲目地乱窜着，翻滚着，一个不小心就从木板上的洞摔了下来。约瑟赶紧扭过了头不愿意看，他知道结局只会有一个。
突然，一个声音回响了起来，正是刚才那个小丑的声音。“凡是想逃离鬼门歌城的人，都只会有这样的结局。”
斯蒂欧呆呆地坐在那里。他突然跳了起来。“约瑟，上面还有一个女人。”
约瑟呆了一下，顿时变了脸色。“你说……你说的是那个看不清楚脸的王后？她……你认为她是玛格丽特？”
斯蒂欧说：“上去看看！”
已经用不着他们上去了。木板被刚才的火一烤，发出嚓嚓的声响，在逐渐地断开。那个“王后”所坐的椅子也一点点地在倾斜，约瑟跑到舞台一侧，抬起头往上看。“如果她摔下来，我们应该能接住她。”
事实上，只要不摔到那些尖刀上，这么一点距离也摔不死人的。斯蒂欧也抬头注视着即将断裂的木板。
“王后”落了下来。约瑟来不及多想，一把接住了她。一看到女人的脸，约瑟就大叫了起来：“玛格丽特！”
那张脸果然是玛格丽特。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却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似的，空洞洞的一无所有。她也没有任何动作，任何反应。约瑟搂住她，一阵乱摇。“玛格丽特？你怎么了？你说话啊！玛格丽特！玛格丽特！”
“……约瑟。”斯蒂欧的声音非常低，“你……你看看她的嘴。”
约瑟顿时明白了他这句话的含义。“不……不，我不能。我……我不敢。”
斯蒂欧走上前，他一把拉开了玛格丽特的衣袖。那是大大的镶着花边和蕾丝的宽边袖。袖子一拉开，就看到她的手上还戴着蕾丝的手套。斯蒂欧闭上眼睛，一横心，把她左手的手套拉了下来。
约瑟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叫声，闭上了眼睛。玛格丽特的手，已经被齐肘砍断了，然后镶上了木头的手，就像是人偶一般！
他看到斯蒂欧打算撩开玛格丽特的长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不，不要再看了。我没办法再看下去了。我……”
斯蒂欧没有开口。他掰开玛格丽特的嘴，只觉得一阵晕眩。玛格丽特的舌头也被人割掉了。这就是这幕木偶剧是一幕哑剧的原因！所有的人偶，都是真人，只是被割掉了舌头，然后装上了木制的手脚，供人操纵！
约瑟发疯地样地叫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干的？谁会这么残忍？这不是人做的，这个人是疯子，是魔鬼！”
“……先带玛格丽特回去。”斯蒂欧缓缓地说。他的眼光扫过了那几个死掉的人偶——不，是人。真正的有血有肉的人。“然后，你去找你最熟悉的巡官，约瑟。”
如果换了平时，约瑟一定会去舞台上看个究竟。但这时候，他的全部心思都只在玛格丽特身上了。他抱着玛格丽特就往外走，而这时候不少观众也已经发现了情况不太对劲，有几个胆大的已经上了舞台，想看个究竟。
斯蒂欧也无心再看。那个小丑早已经消失不见，也再也没有见到剧团里的其他人。鬼门歌城？如果这也是巧合的话，那这个巧合也未免太让人毛骨悚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