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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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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奕呆呆对着那血字看了移时,悄无声息的掀开被子滑下床,找了张纸,将那个字从镜子上一点点的拭净。白芩如在后面一直均匀而平静的呼吸着。血迹很浓,笔迹凝滞处淌下成股的长痕,末端微微兀起的血滴还未全干,不知道这个字是什么时候写上去的。

将沾满血迹的纸塞到一件衣服的口袋里,重新悄然的回到床上。她决定暂时不要声张这件事情。

虽然她需要一个人替她分担恐惧,但是她不希望那个人是白芩如,他受的折磨已经够多了。

睡到约莫九十点钟,静棠上来敲门,楼下来电话了。

白芩如朦胧的睁开眼睛。“你睡着吧,我去。”林奕说道,一面穿衣服下了床。

是报社的同事打来的,划给他做的工作已经堆积如山了,总编刚刚发了火,要是他再不来的话,恐怕就不要再想来了。

林奕刚要解释,发现白芩如已经站在身后。

“芩如……”

“报社的电话吧,我来。”白芩如接过听筒。

“病已经好了……放心,我马上就来……没事……总编那里帮我稍微照应下……多谢了。……好的,再见。”白芩如放下听筒。

“芩如……”

白芩如笑了笑,脸色依然苍白得厉害,“不要紧,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林奕知道,他不能丢了这份工作。一时心间翻起股热浪,几乎要涌出泪来。

“你自己注意身体,别太累了,要是再像昨天那样来一次,谁受得了。”

“你放心。”白芩如笑道。

林奕几次想去找静棠向他道歉,已经走到门房外,却终究没有进去。她不知道提到她看到的密室,静棠会是什么反应。最可能的是什么反应也没有,那恰恰是她最怕的。

午饭过后,接到了白芩如的电话,晚上又要加班,不回来了。

林奕无力的同他争了很久,终究没能说服他,白芩如只是一再的说,他会自己注意,不会再发病了。其实一开始争她就知道自己说不服他。

听得出来白芩如声音里的担忧,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在他重新说出到外面去住的建议之前,林奕打断了他,“我在这里这么几天了,要出事早出事了,还能等到今天?你安心工作吧,别太累着。”说这句话时,那个猩红的血字在她眼前不断的闪现。但是她还是平静的把话说完了。

如果说白天还勉强在平静中度过了,夜色的降临本身就会带来人类最原始的恐惧。

林奕坐在房里,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白天买的杂志上,不知道坐了多久,才发现视线不过下移了三行。

不时神经质的回过头去看看镜子,里面什么也没有。周围也感觉不到风,顶灯透过灰尘淡淡的照着,房间里很温暖。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生。

只有颤抖着的阴惨呜咽依然飘游在窗外,但一件事情你知道了它的原因,便一点也不足为怪了。

只是一种莫名的直觉,今天晚上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九点过的时候,白芩如来了个电话问她的情况。林奕尽量轻松的笑着说道,一切都好。电话那边白芩如的声音有些疲惫,但还正常,听得出起码他今天没有重新发病。

放下电话重新上楼,预感似越来越强烈了,走廊上神经质的盯着脚下的影子,月光下的影子很朦胧,随着她的举手投足流畅的移动,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林奕几乎希望出现什么真正的异常来验证她的直觉。

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鬼魂和阴风再来找她了。

为什么?那鬼魂是沈小姐么?

盯着杂志神思不定的坐到十一点,终于还是决定洗漱睡觉。她不可能为了一个莫名的预感就搞得废寝忘食的。

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了一两个钟头,终于渐渐睡着了。

梦到白芩如死人一样惨白僵直的脸,林奕大叫一声惊醒了过来,已是满身冷汗。发现刚才是梦,林奕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想现在下楼打电话给白芩如,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却又忍住了,他的神经已经够敏感了,又何必更给他增添敏感呢。

既然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林奕心里渐渐有些松了下来,翻了个身准备重新睡去。她看梳妆台上一条缓缓移动逐渐变宽的长影。

林奕猛然翻身回头,两道窗帘的缝隙间露出一张贴在窗户上的惨白的脸,五官都被窗玻璃压得变了形。一双妖媚的眼睛对上了林奕的眼睛,刺人的亮,血一样的唇角微微翘起,笑了一下。脸忽然消失了。

林奕抓紧了被子,她希望这是一个幻象。

不是。

门无声的自己开了。她记得睡前是锁好过的。

一个白色的人影无声的移动了过来。

说是移动,是因为看不到任何走路的起伏。

外面月色非常清明,借着镜子的反光,她渐渐看清了这个白影。

一个艳美之极的戏装女子。如雪一般的白褶子,缀着淡紫色的牡丹纹,仿佛惊梦里杜丽娘的装束,长裾垂地,身后曳着两条长练般的如雪水袖,毫无起伏的缓缓移动过来。

俊美而惨白的脸颊,蘸着粉黛勾得向外挑起的眼角,阴淡惨然而哀怨欲泣的眼神,红得如刚饮了血般的朱唇,几乎要沿着嘴角向下滴,那红唇惨笑了一下,露出一排整齐的白森森的牙齿。

“你……你是什么人?”林奕颤抖着叫道。

那白衣美人仍然毫无声息的缓缓向她靠近。林奕已经在被子中缩成一团。

林奕渐渐看到了一个诡异的景象,那美人身上渐渐开始起风,轻薄的褶子上掠过层层波浪般的颤抖,褶子的下摆也渐渐吹了起来,在身前如蝶一般的翩飞撩动,满头的珠翠也逐渐开始颤动,发出叮当的撞击,那美人缓缓抬起手臂,雪色的水袖忽然直吹入空中,紧接着开始如蛇一般的绕着她疯狂的盘旋飞舞,末端如信子般吹到了林奕的脸上。

林奕分明的看到,她身后的窗帘纹丝不动。

美人又惨淡的笑了,缓缓的移动到了她的床边,冷彻骨髓的阴风疯狂的撩起林奕枕上披散的乱发,雪色水袖中渐渐抖出了一双留着鲜红长指甲的白骨般的手,指尖上沾满了殷红的鲜血,一滴滴的被风吹落在床单上,发出扑嗤的声音,缓缓朝林奕的脖子伸了过来。冰冷的狂风吹得林奕几乎睁不开眼睛。一滴冷血吹落在了她的嘴唇上,咸的。

林奕发狂般的尖叫了一声,半坐了起来,后面墙上忽然哗啦一声,狂风吹开了一道暗窗,清明的月光从窗口水一般的泻了进来。

林奕完全顾不得再想,发疯似的爬起来冲了过去,穿过窗口跳了出去。

她不知道是怎样落下地去的,也不知道是怎样跑开的,当她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赤着脚走在冰冷的街道上。

上次扭伤过的脚踝酸涨得厉害,不过倒还不碍行走。地面似乎扎着霜,双脚已经麻木得没了知觉。

身上只穿着一条轻薄的低胸睡裙,被刺骨的夜风不断的掀扯撩动,冷风如冰水一般灌进□□的胸脯,直透腹部,下面的两条腿几乎完全的暴露在飕飕的寒风里。

林奕抬起头来,四面一片寂静,冷月在潮湿的街面上映出水一般的银辉。

林奕只隐隐感到,再这样走下去,她迟早会被冻死在这街道上。

忽然听到几声喝醉了的粗俗嘲骂,夹着刺耳的笑声,两个提着酒瓶,东倒西歪的醉鬼出现在了前方的街面上。

林奕此时的模样是不可能不对任何一个男人产生强烈刺激的,何况已经醉得一塌糊涂的酒鬼。

两个醉鬼很快发现了林奕,格格笑着东倒西歪的朝她走了过来。

林奕尖叫一声转身便跑,身后不远响着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夹着粗俗的调笑和叫骂,一个酒瓶擦着头顶飞了过去,在地上砸得粉碎。

林奕尖叫着向前狂奔,月光下映出街道尽头白楼那巍峨的剪影。

林奕已经顾不得一切了,疯狂的朝白楼的方向跑去,铁花大门锁着,林奕手脚并用的爬上大门,翻过门顶跳了下去。

脚下一软,跌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门外很久都没有声音,看来已经将那两个醉鬼甩脱了。

声音是来自门内的。袅袅落落,曳着纱一般的拖腔。

“偶然间心似缱,在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幷香魂一片,阴雨梅天……”

林奕听出来了,是牡丹亭寻梦里的一段江儿水。林奕不记得听到过如此之美的杜丽娘。

(注:都说了素京剧滴,还总拿牡丹说事,汗啊……偶倒素想再用一次春闺梦,然则总觉得侵犯版权么……再说程先生8收女弟子滴= =……昆曲滴一大好处就素8用管版权滴事体……起码偶知道梅程都唱过牡丹滴,那就扯过来用呗……)

窗户上映出了静棠的影子,水袖漫曳,折扇轻扬,那身影美得近乎发疯。

他不是没有舌头么?

林奕心间悚然一颤,忽然想到了香案上的留声机,便又微微缓了下来。

唱完了寻梦,便又掉过头,重新从游园唱起。

杜丽娘纱一般清润的嗓音间夹着春香伶俐的脆声,林奕忽然想起了那张剧照,这会是静棠曾经的声音么……

拖拖曳曳,渐渐唱到那段著名的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啊,小姐,这是青山。”春香黄莺般的声音开始在丽娘袅袅的曳腔中啁啾起落。“这是杜鹃花。”“那是荼靡花。”“啊,小姐,是花都开,惟有这牡丹还早哩。”

窗上的影子忽然低下头来,漫曳的水磨腔中,听到喉咙深处强哽出的断续而含混的哭声。

“观之不足由他缱,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倒不如兴尽回家闲过遣……”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汗渐渐被风吹凉,才终于感到刺骨的寒。

林奕撑着地面勉强站了起来,除了自己的房间,她现在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房间里一片寂静,刚才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寒风阵阵从暗窗透亮的洞口灌了进来。

林奕打开灯,看到了床单上干涸的血迹。

地板上掉着两枝散落的珠翘。

林奕小心的拾起珠翘,是戏子头上用的。走到床边,用手指沾了沾那血迹,粘稠的,放到鼻边,嗅出浓浓的血腥味,似乎是真的人血。

关上暗窗和门,在床上木然的坐到天亮。楼下袅袅的戏声也一直响到了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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