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宴（1 / 1）
转眼两月已过。
六月的天变得极热，眼瞅着朝臣汗流浃背的苦闷模样，皇帝下旨在六月十五休息一天，共赏群花。
姚曼自相府一行大败而归，心中一直苦闷，听到这个消息立即喜笑颜开，一洗先前的愁容满面，站在镜子前，拉着秋月的手不住得问，“我穿什么衣服好看？他喜欢什么样的？”说着，自顾自的皱起眉头。
秋月抿嘴一笑，“公主穿什么都好看。”
姚曼听后，斜斜的瞄她一眼，随手把手中的绿色襦裙丢掉，“你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秋月嘴角僵了一瞬，随即扯出一个更大的笑，“怎么会不一样呢，我还是我，公主的小侍女。”
姚曼看着镜中的自己和站在售身后的秋月，无声轻笑，头一偏，拿另一件衣服往身上比划。秋月暗中松口气，帮着姚曼穿戴整齐。收拾利索后，随姚曼娉娉婷婷的走向殿门外的马车。每走一步，心中的不安越重一分，缓缓地回头，看到不远处的他。
殷朗。
秋月若无其事的扶姚曼上车，然后自己上去，自始至终，再未回头。但那双深沉的眼眸却总挥之不去。
皇帝把赏花宴设在紫陌红尘。紫陌红尘中心是一湖，左右两园呈合抱的姿态，左取名桃千树，右命为醉花间。此处，正是清苑四女献舞之地。
姚曼来得早，日头还不算浓烈，即便如此，仍命人撑开伞，前呼后拥走在大朵牡丹盛开的小径上，皇家威仪，处处彰显。
“牡丹国色天香，富贵逼人，放眼望去，姹紫嫣红，浩浩荡荡，却是担得起花团锦绣的名称。”姚曼缓步而行，对着秋月轻声细语，语气中掩不住的傲气。
“这样才能配的上公主啊。”秋月立时接口。
姚曼情绪突然低落，“只是不知那人是否喜欢。”
秋月轻眨双睫，俯身摘下一朵怒放的牡丹，“公主人比花娇，心之所愿，定能实现。”
姚曼眼中浮动笑意，真是个伶俐的丫头，“借你吉言吧。”
秋月突然一愣，微微扯着姚曼宽大的衣袖，“说曹操曹操到，公主真是好福气。”
姚曼不解其意，慢慢转身，只见万俟澜并未似往日那般着白衣，而是一袭绿袍立在万紫千红中，长发用一根玉簪束起，于潇洒中显出风流倜傥。
秋月偷笑，静悄悄退下。
万俟澜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思绪抽离——好像在哪儿见过这样的场景，在一大片花海中，有一个女子，步步生莲，走向自己，天空花瓣纷飞，她衣袂翻卷，青丝飞扬……
“真美”姚曼走近，听到他喃喃自语，禁不住双颊绯红，心想，这男人真有趣，于是浅浅笑道：“这花的确很美。”
万俟澜回神，视线从她怀中的牡丹移到她的双眸，定定地注视一会儿，字斟句酌道：“比不得拈花之人……”
被这样一双眸子认真的凝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姚曼瞬间忘记女子该有的娇羞，只是出神的回望。
一阵风过，牡丹被吹得东倒西歪，花瓣在两人身边翻卷。万俟澜轻轻拥她入怀，低头在她额上印上一吻。风骤然停下，花瓣落了一地，万俟澜扶正姚曼柔软的身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是我唐突了。”
姚曼猛然回神，察觉到自己还在他怀里，狠狠的跺脚，想要推开他，又想让他就这么抱着自己，来来回回的扯了两下，捂着脸转身跑了。
姚曼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花海里。
萧野摇着扇子缓步而至。“真没想到，一向不近女色的万俟公子还有这般本事。”
万俟澜抬脚就走。
萧野没料到对方如此不给颜面，拉着他的袖子，“你府中的那个姑娘我见过了，模样的确不错，难怪你会这么念念不忘。”
万俟澜回眸笑道：“你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她知道今天你来这儿么？”
“就算不知道，也会知道的。”
萧野蓦然睁大眼睛，“你怎么会知道？”
万俟澜冷哼一声，加快了步伐。萧野又说：“殷朗和花牧去你府中，见那女子，是劝她离开的。”
万俟澜刚抬起的脚放下，“他们去我府中，做什么？”
“你不是知道么，怎么，你诈我。”
“殷朗，花牧……”
萧野看着双眉紧锁的万俟澜，明白眼前的这位公子察觉到了什么，正色说：“看来，他们是国师的人。”
“殷朗，我知道，但花牧，不是，你去查查，尤其是清苑，还有……关小白。”
赏花一直进行到晚上。
皇帝沿湖设宴，玉箫声动，鱼龙乱舞。酒足饭饱后，一队乐姬鱼贯而来，为首一人面带白纱，飘渺妙曼，怀抱琵琶，香风阵阵。
万俟澜低头喝酒的身体一震，执杯的手停顿，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那个乐姬，继续喝酒。
远处，金砖绿瓦的屋檐上，云瑶临风而立。鬼魂的视力出奇得好，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个翠绿的身影在宴会上遗世独立，面带白纱的乐姬有意无意的瞥向他，拈花而来，端起酒杯，秋波款款，一饮而下……
双手垂在体侧，握成拳头，低头垂眸，长发柔顺的披散及膝，在夜风中荡起波纹，和轻柔的衣袂一同起舞，面无表情，甚至连呼吸都没有。眼中只有漆黑一片，沉淀了三百年的悲欢离合，如今，只剩死水一潭。
那场属于他和她的花事，如今又来了一人。
白日里，牡丹花丛中的两个人宛如神仙眷侣。
她说：“这花真好看。”
他说：“却比不上拈花之人……”
衣袖浮动，暗香袅袅，身后立着一道人影，就想以前的无数次，只是静静地站在自己身后。
云瑶一甩衣袖就要走，被身后那人拉住，“怎么了？是谁惹我们的小姑娘……”
云瑶皱眉，厉声喝道：“放手！”
萧萧一愣，紧紧搂着她，像是把她嵌入自己身体一般。“忘了？我在。”
云瑶闷闷的声音从胸口传来，“我以前总觉得，寻找和等待都是人生中最甜蜜的事……在等一个人的时候，心心念念都是他的样子，他会穿什么衣服，会从哪儿来，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随着约定时间的到来，你会越来越开心……在找一个人时——你知道有人在等你，在盼着你，你一遍又一遍的想着他的音容相貌，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他身边，于是，无论在万水千山的哪个角落，其实，都是归宿……”说着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着他，努力挤出一个笑颜，“但是，我还是错了，世事如此繁芜，人心这般善变，寻找的那个人一直持之以恒，等待的那个人早已不在原地……”
余光看着萧萧背后的那场管弦声动，丝竹优雅的晚宴，嗤笑一声，“一会儿便是歌尽桃花，曲终人散，他们还如此沉醉，真是……”
萧萧叹气，揉着她的头发。
所有的往昔是一条莽莽苍苍的巨流，横亘在生与死的边缘，而她，一直在轮回间游走徘徊，三百年的时光，如何用一苇航之，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光阴，怎样跨越到达彼岸……他只能看着，无能为力。
萧萧握住她的双肩，皱眉道，“你这个样子，真丑。”
云瑶撇撇嘴，“我也这么觉得……把衣服闹干净些。”目光下移，看到他胸前一片水渍，一脸嫌弃。
“呵……现在知道了，刚才怎么不可怜我，这可是新衣服……好好，我错了……我人都是你的，更何况是衣服……啊，我错了饶命……”
两只手抓住云瑶不安分的手，无奈道，“我真是服你……”
“你就得服我。”
萧萧瞅一眼晚宴，言简意赅，“行了，别瞎折腾自己。”叹口气，拍拍她的肩膀，“给他些时间。”说着，嘴里发苦，“你们……其实，才刚认识。”
一阵疲惫袭来，云瑶揉揉脑袋，侧着头想了很久，“也许，你说的对。”
“不要这样笑”，萧萧温柔的说，“我的小姑娘，不应该是这样的。”
云瑶皱眉，“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休息。”
萧萧爱恋地拍拍她的脑袋，“早些睡。”看着乘风而去的云瑶，嘴角弯起个莫名角度。正准备离开，眼光随意撇到那个时时刻刻缠着自己的道士微风凛凛地坐在国师身旁。好奇心忽起，一个闪身，做到他身旁。
“你怎么在这儿？”萧萧乘他不注意，抢过他手中的酒杯，一饮而下。
无妄身体一僵，长长的胡子抖了两下，双手握拳，仍是正襟危坐，“我来看我的师兄……怎么哪儿都有你？”
萧萧左手搂着他，贴着他的耳朵，“放心，别人是看不见我的。”话音刚落，国师目光扫过。萧萧摸摸鼻子，“好吧，一般人是看不见我的，你也不用紧张，虽然有我的地方，你会比较倒霉，但那只是比较而已，干嘛这么小气，真是的。”
“你适可而止吧，我真的只是来看我的师兄而已，你别给我添乱子。”
“哼，我可没时间陪你玩，我还要照顾我的小瑶瑶呢。”说着，翘起二郎腿，右手把玩着金樽。
无妄难以接受的咽口唾沫，“还没搞定，你这效率……”察觉到萧萧“善意”的眼色，无妄自觉的闭上嘴，心里暗暗发笑，这只目空一切的妖，也有今天，报应不爽啊……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萧萧似是不经意的提了一句，“小瑶瑶也挺想你的，要不你抽时间见见她。”
无妄仰天长叹，“下辈子吧。”
萧萧慨然长叹，“竹叶青啊竹叶青，你咋就真么不招人待见呢？”
无妄咬咬牙，“好，只要你打赢我。”
萧萧笑得别有深意，“没问题。”
两人在座位上徒然消失，国师摇头。
皇帝拿起酒杯的手一顿，“方外之人，果然是随性随意。”
国师欠身道：“陛下一片好意，老道受之有愧，陛下之恩情，当真无以为报。”
皇帝浅笑，抿一口酒，道：“国师严重了。”
一路打一路掐，两人不分上下。快到竹林深处的小屋时，萧萧看到云瑶长发披散坐在门口，冷不防被无妄撞到眼睛，左脸一下子肿的老高。无妄刚得意的吹起口哨，一下子看到向这边走来的云瑶，声音卡在嗓子眼中，只能干咳，原本怒气冲冲的萧萧欣赏着无妄的狼狈，心情变得很好。云瑶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两个冤家，一阵无语。
等无妄气息平缓些，云瑶正色说：“我刚才回相府时，发现一些异常。丞相呼出的气体中有特殊的香味。”说着，拿出自己是手帕，隐约可见一角绣着的出水芙蓉，“我收集了些，正好道长在此，不如一起参谋一下，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双手遮着自己的胡子，眼睛死死盯着云瑶托着手帕的手，生怕一不小心被那个刁钻的小姑娘暗算了。云瑶不以为意，微微一笑，看看萧萧，笑意越发深刻。无妄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萧萧一眼，马上哈哈大笑，怎么都停不下来。萧萧郁闷的看着云瑶，好像在说，还不都是因为你。云瑶理所当然的回望，那又怎么样。
乘着两人眉来眼去的空当，无妄拿起手帕微微一嗅，眉头深锁，“午夜幽兰。”
“午夜幽兰。”二人异口同声道。
无妄脸色沉了几分，“控制人心神的药物，看来这附近有同道中人。”
云瑶偷偷看了萧萧一眼，妖是不需要药物控制别人的，看来——是人。谁懂得午夜幽兰，还有胆量动一朝之相……那个人呼之欲出。云瑶和萧萧齐齐看着无妄，眼神中翻滚着莫名的情绪。
无妄声音突然响起，狠狠劈开深沉的夜空，“其实，老道这次来帝都，是为了应劫。”
“劫数难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