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回 远途归丽人倾国 久别逢一语无欢(1 / 1)
吹到脸上的风,已渐渐从凉爽转为寒冷,但对于京城的人们来说,这个冬日却是暖和舒适的,比起人心头的欢畅,呼啸的北风显得微不足道。
十一月,终于等到了第一份前线大捷的军报。
之后,频频发回的战报带来一个接一个的胜利消息,如同滚滚南下的寒潮一般势不可挡。在前方将士的热血抛洒疆场的同时,他们的亲人也在京城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敬和荣耀。
十二月初三,大军终于攻下明郡,元奎率麾下退守花阳。
十二月初五,我军先锋一部过伏虎岭暗道绕至敌后,两部同时发动进攻,鏖战四天三夜,元奎兵败,二子战死,连夜退渡眉娘河。
十二月十一,燕王亲率主力渡河,与元奎大军在眉娘河血战两人。元奎大败,帅小部掩旗逃遁,残部倒戈归降,燕王挥师追击,攻入元家世代据守的幽贺寨,除元奎携一女出逃漏网,其余族人尽数被戮。
十二月十五,苗部土著献元奎父女于军前,由燕王做证,三十余部落酋长与蓝沼王歃血为盟。元奎誓死不降,燕王赏其志,从愿斩首于军前,元奎慨然赴死,燕王下令厚葬之。
至此,蓝沼之乱遂绝。蓝沼国主感激天朝之恩,愿永世称臣,岁岁来贺,并将靠近边境的两座金矿献于我国。
待稍做休整,大军即刻起程回京。
合上最后一页军报,桓姬一下靠上椅背,连日高悬的一颗心,总算完全放下。
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像是害怕牵挂的折磨,两人甚至连家书都不写一封,此刻担心退去,汹涌的思念便一发不可收拾,这是一种比之前的焦灼更让人惆怅煎熬,也更加满怀凄酸的情愫。
她闭上双眼,晶莹的泪珠却不住地从眼角涌出。
“姑娘,彩礼都备好了,什么时候送过去?”容妈进来问道。桓姬回过神来,急忙胡乱抹了面上的泪痕,“你叫人去赶紧送去吧。”
“姑娘,秦少爷刚战死,二公子就娶他的未婚妻,会不会有些不妥?我知道姑娘心里有恨,可总归还要念着些过去的情分……”
“我这样安排,正是因了念旧,如今这京城里,你看还有谁会娶她。”桓姬道,“如今他们打了胜仗,李璇也立下军功,这事又是淳妃娘娘出面,旁人还能议论什么?你快些叫金伯去准备,该怎么办就在怎么办,可别落了礼数。”
容妈依言出去,桓姬再次坠入无限的想念之中……
正月十五,大军班师回朝。百官出城相迎,犒赏三军。成千上万的百姓将入城大道的两侧围挤的水泄不通,凡望得见城门的楼阁上,也都早早就挤满了人头。一时,圣安门外军威煊赫,旌旗蔽日,盛况空前。
二十万大军不能全部入城,李睿只象征性地让三千铁骑穿城而过,接受全城的欢呼景仰,但仅仅这三千军士,已是气势煊天,让整个京师为之震撼。
李睿一身雪亮银盔寒芒四射,耀然夺目,一骑当先进入宫城,他气宇轩昂,威严从容,原本白皙的俊彦因日晒雨淋而略显黝黑。踏边南疆的青山绿水,亦踏过无数的尸骸鲜血,万里之遥的浴血征程,在他的眉目间更刻上几分迫人的气势。
后面众将,无不昂首挺胸,意气风发,令人好奇的是,李睿身后却有还一乘辇车,四面锦帘低垂,也不知道里面坐了什么人。行至内宫,众人下马踩着红毡步行,车仗却未停下,缓缓向前驶去。直到大殿之下,辇车才落定,李睿上前亲自掀起车帘,“公主,大殿已到。”
车中的人应声缓缓而出,羞涩地望向面前男子,目光中隐现一丝倾心的温柔,而李睿却侧目望着不远出煌煌宫阙。
她的出现,却让所有人徒然一窒,若非亲眼所见,很难想象世间还有如此美丽的女子。她的唇,让最鲜艳的蔷薇黯然;她的眼,荡漾着莫可名状的烟波,清澈而又妖冶,柔漫而又璀璨。
水蓝色的裙裾随风飘动,和天空的颜色几乎融为一体,使她仿佛就是千里碧空的女儿,超逸而圣洁。不同于中原女子的端娴秀雅,她如同山间一道甘泉,无比清新,又是漂浮清流之上的鲜红花瓣,那样靡丽,那样眩目。
饶是这些见惯血光杀戮,心志异常坚定的武将,都几乎被这倾国丽颜惊住了。
“蓝心歌扣见皇帝陛下!”殿上,她施以大礼,并抵上国书,声音清柔,婉转动听,一举一动,无不潋滟生挥,美到极至,“此番天朝出兵,救蓝氏于危难,此恩此德,永世不忘,心歌在此代表家父和兄长,代表蓝沼千万百姓,向陛下致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言毕,她深深拜倒。
“公主免礼平身,赐座。”皇上面上露出笑意,蓝沼国主派自己的掌珠千里迢迢递上国书,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根本就不打算再让她回去。
一番交谈,封赏之后,皇上道:“公主远道而来,车马劳顿,众卿家也辛苦了,今晚的宫宴,就当是接风洗尘,大家就在宫里热热闹闹地过个元宵。”
自打清晨开始,桓姬便焦躁不安地等待着,心中的急切随着时间的过去越发浓烈,她忍不住一次次抱了女儿走到大门口,翘首望着前面的大街,想象着此刻城里鼓乐震天的盛况,激动更是难抑。
终于,大门那边传来人声马吠,她急匆匆向外奔去,他回来了,真的是他回来了!
夜夜梦里都在牵挂的人此刻就在面前,明亮的星目中洋溢着熟悉的温柔笑意,俊逸面庞更加坚毅深刻,冬日的阳光将他的轮廓映照得无比光华夺目。
桓姬定定望着他,心中忽然变得一片沉静,而他也这样静静地凝视着桓姬,久久没有开口,仿佛千言万语尽付诸在这相对的视线中。终于,李睿上前拥她入怀,怜爱地抚摸着她光洁的面颊,“桓儿你瘦了。”
感觉到他粗糙的手指摩过腮际的一瞬间,桓姬只觉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桓儿哪有哥哥辛苦……”
“王爷快来看看小小姐啊。”旁边容妈抱着幸恩上前笑道,打断了二人的缠绵。一岁多的小娃儿,见了父亲却仿佛一时想不起来,忽闪着晶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
“幸恩大的可真快啊,我走的时候,她还只有那么一点,”李睿欣喜地抱过女儿,“幸恩小乖乖,快喊爹爹……爹爹可想死你们咯。”
“爹……爹……”幸恩含糊地嘟着嘴,李睿更加喜形于色,“你听她在喊我爹爹呢,幸恩真能干,真聪明……”
他露出得意的笑容,仿佛女儿做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情,忽然瞥见桓姬正含笑看着他们,眼中却噙着泪,不觉心中一涩,上前温柔执起她的手,“多亏桓儿把幸恩教的那么好。”
终于等李睿洗尽征尘,换上家常衣服,一身清爽进了内室,女儿也早由奶妈抱走,屋里就只剩下两个人。
桓姬低头默默不语,适才李睿去佛堂拜见母亲的时候,听见李母对儿子说:“睿儿在南边打仗,两个孩子的周岁都没操办,这回可真得好好补补,你这当爹的,也该和自己好好亲近亲近,免得日后落了生疏。”
虽未明说,拐着弯也无非是想替傅瑶那个女儿说话,桓姬心下十分不悦,自打那次剑伤李睿之后,李母虽没有坚持赶她出门,却再不与她亲近。傅瑶这一两年中几乎没出过院门,但那对母女,就像她心头的一根刺,无论什么时候想到,心里都免不了一阵抽痛。
见桓姬闷闷不乐,李睿少不得又上前温存宽慰一番,许久,她终于展颜,两人又如以往一般相偎着靠在榻上,李睿抚弄着桓姬乌黑的长发,深深嗅了嗅,“真香啊,总算是活着回来,又能和桓儿一处了。”
“前些日子,真是担心死我了。”桓姬想到不久前的焦灼惶恐,不禁又心如潮水,“幸好,哥哥平安回来。”
“这一仗,打的还真是不容易……”李睿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目光里透出些许的沉重。
桓姬见他伤感,忙转了话题,语气明快道:“前儿个,给二弟说了门亲事,他年纪不小,也该成家了。”
“哦,是谁家的小姐啊,既是桓儿选的,一定错不了。”李睿目光里满是宠溺。
“是淳妃娘娘的侄女,国子祭酒罗大人家的千金,”桓姬道,“那小姐我也见过了,果然生得一等一的好模样,而且还知书……”
“什么,你说什么?”原本还在微笑的李睿,忽然一下支起身,刷的沉下脸来,眼中刹那间布上阴霾,粗声打断她的话,“国子祭酒家的小姐?不是原来许了秦家的?”
“那罗小姐是个有志的人,本来死活要落发,淳妃娘娘见她年纪轻轻,怪可怜见的,就出面做了媒。”桓姬竭力使口气显得轻松自如,却发现自己的心还是控制不住地越跳越快,“我看那小姐人品容貌确实不错……”
“若是二弟自己有了意中人,看你怎么收场?”李睿沉声道,“你就不想想我们两个是怎么走过来的!”
“这……”桓姬一时语塞,她的确从来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之前李璇的婚事一直没定下来,只因他有李睿这样一位兄长,自己的官衔却不大,生母身份又低微,外面人吃不准李睿到底对他是爱是憎,所以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的,桓姬原本只是想顺水推舟,一举两得。
没等她想到合适的话语来应对,只听李睿又道:“只怕你心里根本不是为二弟打算,更谈不是可惜那个罗小姐,你是为了那个人吧?”
他何时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过话了?桓姬蓦然一惊,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面前的男子,只觉得他凛冽的眼色那样陌生。
“哥哥!”她涩然唤他,“你在说什么呀!”
李睿定定地望了她很久,最后才一字一句地狠声道:“我就是不许你心里有一丝一毫别的念想,哪怕那个人已经死了!”
此刻,他的眼中隐隐透出杀气,让桓姬无端地心惊肉跳,淤滞已久的疑惑这当口汹涌而来,胸中堵成一团,她忽然颤声问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李睿眸色一片冰冷,紧抿着唇不发一言,桓姬心中顿时明了,许久才惨声道:“你变了!”
无比沉重的静默徘徊在他们之间,直到天色微暗,李睿才出声打破沉寂,“换衣服吧,准备进宫赴宴。”
“要去你自己去!”桓姬冷冷转身朝里,不再理他。李睿的面色柔了一柔,微微有些无奈,“随你,随你。”
听他转身出去,桓姬勉强忍了回头看他的冲动,心中却莫名地一阵虚脱。
很多年之后,回忆起那一瞬,桓姬常常会想,若是那日她跟了去,后来的一切会不会也都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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