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回 论浮沉冬雪始至 排奢靡心意难伸(1 / 1)
“无耻!”她露骨的言辞让李睿大吃一惊。
傅瑶一愣,旋及明白是自己的话让他会错了意,脸上立刻烧成一片火红,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顿了一顿,方才如下了决心般说道:“请王爷至少给我作为妻子的尊严!不然,傅瑶何以在此立足?”敛去了尖锐,她脸上的表情又转为柔顺,目光微微露出悲凉。
李睿的怒容渐渐缓和下来,有些无奈地说:“我答应你,不过,王妃也需得适可而止。”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傅瑶倚着床栏,望着气派华贵的红木千工床上,流光溢彩的锦缎绣褥,失神良久。
“这,才刚刚是个开始。”喃喃低语,已添沧桑。
此刻,另一个女子,亦独自在房中,对着烛光,茫然若失。
一旁的容妈,见桓姬这般神情,不由担心起来,关切地问道:“姑娘,适才去老王妃处用饭,可是遇着什么不顺心的事儿?”
“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老王妃在席上委她当家,本与我无甚相关,只是我这心里头,不知为何却好生不安?”桓姬怅然道。
“这么说,我们在这府里头,便只有王爷了。”容妈闻言不禁露出几分忧色,不过她容长端秀的脸上很快浮上宽慰的笑容,“姑娘也不必担心,王爷如此盛爱,纵是老王妃有些偏心,也影响不到姑娘分毫,再说,那少王妃,看上去也不是那种嚣张跋扈的。”
“行事咄咄之人从来都不是最可怕的,真正可怕的,正是那看似天真柔弱之人。”桓姬说着,眼前浮现出傅瑶日间那一抹轻柔笑容,不觉心口一堵。
见她如玉容颜上浮过一丝暴戾,容妈不由担心地叮嘱:“姑娘,可莫在王爷面前露出对老王妃的不满。”
“我知道该怎么做,您老就放心好了。”桓姬口气转为明快,怕容妈又为自己劳神,于是挨到她身边,撒娇般朝她身上腻去。容妈知道她的心思,笑着将她搂在怀中,胸中却一阵酸楚,姑娘,真是个叫人疼的孩子。
此后的日子,天是越来越冷,王府里却是好一番忙碌,二公子李璇认祖归宗可不是件小事。
李睿先头以为母亲那里会有些麻烦,谁知母亲竟亲自出面,将李璇的身世禀明天子。皇上思及故臣,亦是感念,于是下诏着李璇入宗族,并授禁军校尉之职。官职虽不大,但以李璇的资质,前途可谓无量。
认亲之后,李璇自然也搬入王府。李母见他样貌清秀,举止得体,十分喜爱,也视作亲生儿子一般对待。李睿知道多半是源自母亲心中的自责和愧意,这样也好,母亲心中多年的陈伤总算得以释怀,只是,上一辈的恩怨消散了,而自己这一辈的冤孽,却还是剪不断,理还乱,想到这里,心头也不禁生出些凉意。
李璇入了王府,却不能如先前那般与桓姬相处,毕竟碍着层身份的关系。桓姬虽无名无分,但府里谁人不知她与李睿的亲密,也就自然不能和李璇走的太近。而一家人又很少在一起用饭,因此见面的机会不多。
这一日,两人在园中长廊上相遇,见四下无人,桓姬趁机询问起皓笙那边的情形。李璇告诉她,皓笙手中傅伯胄的种种罪证,已经收集得相当详尽,他贪赃枉法,迫害忠臣的倒行逆施,证据凿凿,按法足以判他个满门抄斩。
“王爷说了,他目前只等时机到来,便能上疏弹劾那奸贼。大嫂只管放心就是。”李璇看出她的期待,宽慰道。
“恩,王爷的行事还是可靠的。这件事,切莫泄露出去,就是你大哥那边也不可。”桓姬又叮嘱道。
“我明白,不过……”李璇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还是犹豫着顿出了,“总之,大嫂请放心,李璇知道分寸。”
“二弟,你可是有什么心事,或是知道了什么,还请明言。”桓姬却不肯放过他刚才的闪烁。
“这……”她目光中的执拗让李璇有些不知所措,他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小弟实在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二弟但说无妨。”桓姬口气里充满了信任。
李璇这才如鼓足了勇气般,一口气把话说了出来:“大嫂可知道,大哥这些日子和那傅重祥走往甚密,似有翁婿联盟之象,我怕,我怕他倒向奸相那边。”
“不会的!”桓姬斩钉截铁地说,表情立时变得严厉,“二弟切莫狐疑,你大哥的为人,我再深知不过,他断不会和奸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顿了一顿,她的口气缓和下来,又对李璇说道:“二弟初到京师,不了解那朝廷上的凶险诡谲,你大哥涉身其中,自然免不了要虚与委蛇,别看他位高权重,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他这样做,必是有苦衷的。”
“大嫂这般体谅大哥,真是令人钦佩!是小弟愚昧多虑了。”李璇由衷地说,心中暗道,大嫂的一片深情,大哥可千万别辜负了她呀。
正想着,却听桓姬又道:“二弟这几日若是遇着六王爷,帮我问一问他府上童夫人的近况?”见她神色甚为关切,李璇满口答应,仔细记了下来。
别过李璇,桓姬迈步朝自己房中走去,一时双腿竟沉重起来,心绪也跟着繁杂。适才李璇的疑惑,自己虽解释得振振有辞,但心下,却难以抑制得发起虚来,这段时间,李睿待在家里的时间很少,也不知道他终日在忙些什么,似乎是公务缠身,又似乎是忙于应酬,有几次很晚回来,身上还带着酒气。
对于那位王妃,他虽不至于很亲近,却也不似最初那般漠然,在众人面前俨然一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样子,而私底下,又委实看不出什么端倪。也不好随便试探,让李睿觉得自己信不过他,搞的两个人心里都不舒坦。
“怎么觉得好象和哥哥生分起来了,都不知道他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正兀自出神,忽觉鼻尖上一凉,抬眼一看,原来是天空中竟下起雪来,一阵风吹过,晶莹的雪子轻巧地扑到面上。
“这可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算来又快过年了。”桓姬幽幽地想,“不知道,来年又是怎样一幅光景。”
回到房中,已是晌午时分,桌上已备好饭菜和碗筷,桓姬无甚心情,勉强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吩咐丫鬟收拾。容妈一面帮着收拾,一面关切地说:“姑娘这几日好象没什么胃口,都只吃那么一点,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吃的消啊。”
“不碍事,我的身子一向很好。可能是这些日子的饭菜,不是很合口味。”桓姬随口应着。
“可不是吗,姑娘向来吃得清淡,可是现在厨房里净是些鸡鸭鱼肉的,”紫嫣也在侧说道,“不过菜色,倒真比以前丰盛不少。以前我们这屋里每餐七八道菜,现在一摆上就是十几道。”
“怎么忽然改了习惯的?是不是快过年的缘故啊?”桓姬问道,府里的各种事宜,她历来不关心。
“姑娘你也太不上心了吧,您当真没发觉,自打少王妃当家之后,王府里有哪一宗,不见得比以前排场啊?”紫嫣颇有些意外,最近府上可是万象更新啊。
“紫嫣这丫头这么也说起糊涂话来了,姑娘这些日子都不大出院门,哪知道前头的事情啊?”容妈怕她说的,勾起桓姬伤心,略带责备地说。
紫嫣会意,便噤了声。桓姬也不再问什么,只漫不经心踱步出屋往前院而去。行至二门,迎面碰上金伯,只见他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像是赶着去内厅回话。
见了桓姬,金伯停步施礼,桓姬知他是父亲旧部,在这府上也算是自己的亲人,关切问道:“金伯,近来可好?年关将至,府上的事儿也多起来,可要好生注意身子骨,千万别累着了。”
“多谢小姐关心,小姐放心,我这把老骨头,还硬着呢!”金伯感激地说,“小姐有什么要置办的,尽管吩咐小人便是。”
“我倒也没什么缺的,对了,这些日子,府上是不是忙着采买添置过年,也不知道王府里头过年是怎生光景?”桓姬问道。
“过去府里过年,也只比寻常的大户人家略微讲究些。不过今年可不比以往,府里连着办了几件大事,朝中重臣皆来道贺,可有不少礼要还。况且,王爷身份升了,自然须得比先头大将军的情形气派些。”
“那府上吃穿用度的花消,也比先前大吧?”
“可不是,大上好几成呢。少王妃是傅家人,到底不是寻常做派。”金伯意识到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人,面上便有些不大自然。
桓姬不以为意地淡淡笑了笑,对金伯说道:“那就有劳金伯操烦了,不耽误你忙了。”说完别过,直往李母房中而来。
李母见了桓姬,亲热地拉她在身旁坐下,一个劲嘘寒问暖,她对桓姬的疼爱虽不及先前,却还是关心爱护的。
“桓儿这些日子,老闷在自己屋里,也不出来走动,是不是身上不舒服?”李母温和亲切地说,面上一派慈祥。
“多谢王妃关心,桓姬很好,”桓姬答道,“或许是前阵子出了趟远门,旅途劳顿,所以一回家,就懒得动了。”
“这么久了,还叫的这般见外,我可不依了。我正寻思着,等过了年,就上表给桓儿个名分。”李母道:“你对睿儿的真心,老身清楚的很,也该给你晋一晋了。”
桓姬本是不看重这些的,但见她说的恳切,不好违了她的好意,便只低头做感激状。
“桓儿确实能干啊,一个女孩子家的,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这可不是寻常女子能为的。”李母又称赞道,既而略带埋怨地说,“不过,桓儿也忒大胆了,纵是受金兰姐妹的托付,也不该随便就跑出门,外面的世道人心那样险恶,要是出点差池可怎生是好。你可要答应我,以后,切不可这样自作主张了。”
“恩,桓儿记下了,今后一定谨遵教诲。”桓姬虚心道,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此次的来意说了出来。她告诉李母,觉得府上的吃穿用度,有些铺张,比如自己的膳食,都能让七、八个人吃饱了,而剩下的菜肴,统统都是倒掉的,未免浪费。近来,家里日常所用之物,皆为最上乘华贵的,就连随便放置的盆景,也换上名贵稀有的品种,其实并不需要。长此以往,若奢靡成习,恐怕不好。
李母听罢笑道:“桓儿可真是个细心孩子,不过你用不着担心,反正总是饿不着我们俩个。”
“我们府上的开销,全赖哥哥一人的俸禄还有封赏的田产所出,毕竟有限,而奢靡浮华,却是无止尽的,再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也该为百姓做个表率。”桓姬见李母对她的话,并不十分在意,便接着又说,“这次南下之行,我看到了太多百姓饥寒困苦的景象,在灾区,有时候为了一个馒头,一口粥,都会出人命。如今,要我坐享锦衣玉食,实在是于心不安。”
“难为你想到这些了,不过这世上的人,各有各的命,生来就是不同的。”李母言下之意,就是自己身为贵胄,本就是和平民百姓不同的。
这时,旁边的婆子也忍不住开口了:“桓姑娘可是想的多了,像我们王妃,没出嫁的时候住在宫里,那过的可是什么日子,现在啊,根本没法比。姑娘需晓得什么叫金枝玉叶,岂是用平常的水土能栽培的,自然是要种在白玉栏杆里头,用金壶银盆盛着菩萨的杨汁清露来浇灌的。”
李母点头,笑道:“桓儿想法虽好,只是咱们家也是响当当的皇室系脉,不可自降了身份,倒叫旁人笑话。
桓姬本还想说身份地位不是靠金玉乔饰出来的,靠的是品质德行,政绩功业,但话到嘴边,终究没有说出口,忍着心中的不悦,强作笑颜,点头称是。又随口应付几句,便告辞出来。
“桓儿这番话,可是拐个弯在说,媳妇的家当的不够好?”待桓姬走离去后,李母问身边的婆子。
“奴婢看那桓姑娘不象争宠善妒的人,想必是真心进言。”尚在宫中之时,这婆子便是李母的心腹侍女,她的话自有些分量。
“也是啊,她哪需要争宠,都这般专宠了。”李母微微有些不悦,“到底出身微寒,未免有些小家子气。”
“我看王爷,并非全然不把少王妃放在心上,只是顾及桓姑娘那边,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婆子又道。
“当真,如果是这样,我就放心多了。”李母有些意味深长地说,“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抱上孙子啊。”
桓姬从李母处出来,外头的天空正飘下大把的雪来,只是心头一片阴霾,根本懒得去欣赏飘雪的景致,只觉得寒意重重,心绪如麻。李母的话,怎么听都不舒服,凭什么天家就比寻常百姓高贵!你们的荣华富贵,还不是百姓辛苦劳作而来,怎么不饮水思源?正不平间,却见几个家人正抬着几大桶泔水出去,一眼扫去,尽是吃不掉的菜食,其中还有好些个整只的鸡鸭。桓姬的眼前又一次浮现出江夏、义阳那一幕幕凄惨的景象,不觉悲从衷来,忿忿地低声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话音未落,却听耳边响起醇厚的男声,温和道:“桓儿果真一副侠义心肠。”
结尾的诗不写了,太伤脑筋,也不怎么受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