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如醉(1 / 1)
夜凉如水。
浮烟趴在窗边,静静地望着空中一轮新月。忽然想念起远在恒城的娘亲来,在恒城时,娘亲便总是在月下独自酌饮。她说,醉了会忘记很多烦恼。宫绍南也说,茶是涤君子,酒是忘忧君。
酒!浮烟心念一动,见漪兰和枣儿不在,便起身出了踏柳居,朝苏府的后厨走去。后厨那里有很多膳食、点心和好酒,当然也包括宫绍南最爱喝的花雕,一直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酒能让他迷恋不已呢。
后厨此时大概已经过了做饭的时间,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浮烟轻手轻脚的从酒窖里搬了坛花雕便往回走去。
月色如水,涓涓流泻到竹林曲折的小路上。远处,突然有脚步声传来。
浮烟一惊。要是被府内的下人看到她抱着个酒坛子让父亲或珍姨知道了,免不了又得挨个训。见旁边竹林稀疏,她一闪身躲了进去。
脚步声渐进,似是两个送晚膳的婢女,还在低声的交谈。
“你知道吗?今天给公子策马回来的马夫,今儿个被杖毙了。”
“不会吧。大公子一向待人宽厚。”
“怎么不会呀,刚刚他妻儿才来把他尸首领回去了,据说得了好大一笔钱呐。我看他今天多半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了。看今天小姐回来的模样,能单纯只是跌到水田了吗?我看八成啊……”
“呯……”浮烟手一松,一坛花雕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谁、谁在那里?”两婢女也吓了一跳,胆颤心惊问道。
踩过一地的酒坛碎屑,浮烟木然地走出来。
“小姐!”两人吓得跪下去,今天她们讲的要是被小姐听到了,可不是完了。
“你们说的可是真的?”
“这、这……”
“你们不说也罢,我自会问去。”她抬脚向梅园方向走去。
她不相信。她不相信苏澈会是这样的人,她小时候认识的他连蚂蚁都不忍踩死,更何况随意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离梅园越近,她越是走得慢。如果不杖毙那个马夫,那么她打伤皇上的事传出去的话,落罪的便是她。他是为了她呀,她又怎好去质问他?但……她脑中思绪凌乱,低叹一声,踏入梅园。
一走进梅园,她便被这一院的萧条给震惊了,当年的梅园是母亲居住的地方,据说花开时引得城内多少人艳羡不已,而如今,子夜荧荧、萧宅瑟瑟,寒梅已调。似乎过于朴素寒酸。浮烟黯然皱眉。
前面书房里亮着些灯光,浮烟缓步上前,轻盈的脚步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有争吵的声音从书房中传出,浮烟一惊,细听之下,竟是父亲和苏澈!
她疑惑地朝窗前走去。
“叶氏贵为仁孝皇后又如何?叶家依旧惨遭灭门!你以为将浮烟献给皇上能改变什么吗?那……”
“你以为我想这样?近日墨家在朝堂上多次联合众大臣弹劾我,毁我声誉,墨家先后将瑾妃、端妃送入宫中,而我苏家在皇上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那今日,是你让孟桐带她去落迦池的吧,因为你根本知道皇上每次祭天都会去落迦池沐浴!现在,皇上若知烟儿便是伤他的凶手,不止烟儿获罪,到时怕是苏家也难辞其咎!”
“你!”苏文怒极,花白的胡须随着他剧烈的喘息,瑟瑟抖动着。
突然,屋门“吱”地一声夹着初春的寒风缓缓开启。
“我不是说过……”苏澈盛怒的声音突然在瞬间凝结,视线停留在突然闯入的人身上。
“烟儿……”苏澈心惊地望着她木然的脸,迎上前去。
浮烟却视他于无物般,径直朝苏文走去。她走得极慢,仿佛每走一步都用尽了她这一生的力气。
“他说的可是真的?你要将我像物品般的送给……”
“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苏文低叹一声,“烟儿,咱们苏家不能就这么被他墨家弄垮了呀!你以为你和你娘亲一直呆在恒城便可安居一隅吗?你是苏家的子女,就该承担起该承担的责任!”
“墨家在朝堂上咄咄逼人,爹已是强弩之末……”
“……”浮烟踉跄倒退,全身冰冷。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那沈家的……”浮烟一语未闭,泪已簌簌从双颊长滑而落。
苏澈双手一抖,沈家?她原来还一直记着两家的誓约?
“沈家已经家破人亡,沈书臣早已不存在。在你面前的是你的大哥……苏澈!你与沈家的婚约早已不存在!怪我早没告诉你,在澈儿答应进苏家门时,已经在祖先祠堂前起誓,解除沈苏两家婚约!”
“真、真的?父亲说的可是真的?”浮烟将头转向苏澈,眸子里的神色如怨如泣。
苏澈的脸色突然惨白。是啊,当年是他亲口违约,但……若不是十年前的那场大火,他怎么会成为一个孤儿,又怎会寄人篱下?
“你们凭什么!你……”浮烟失神地指着苏澈,“你有问过我,既是解除了婚约,你又何时告诉过我,我在恒城一直等的,原来只是个梦。”
“你!”她转向苏文,“你十几年来到过恒城几次,母亲每次等你、念你,你可知道……我连你样貌都记不住……凭心问,你可有资格做我父亲?”
最后一句话,已然是哽咽到嘶哑。
“啪!”清脆的一声。
浮烟的脸被扇到一边去,嘴角隐隐渗出血丝。
“烟儿!”苏澈正欲上前,却被苏文拉住。
“你别忘了,你是她大哥!”
“来人啊!”苏文唤来家仆,“将小姐带回踏柳居!没我的吩咐,不准让她出来!”
在苏府内浮烟被家仆关进踏柳居的那一刻,皇宫中乾清宫的龙榻上,李溯缓缓睁开了眼睛。
“皇上,您总算醒了。”阿舍里急忙递来一张帕子。
李溯擦了擦脸,却又不小心碰到了额角的伤口,一下痛得呲了一声,皱起眉来。一扬手便将帕子狠摔到地上。
阿舍里吓得一哆嗦,忙拾起帕子,“奴才该死,今日让皇上受刺客袭击。都怪奴才没用……都怪奴才……”
阿舍里一边认罪,一边狠劲扇自己耳光。
“刺客?”李溯一怔,双眼如鹰,狠狠将阿舍里盯住:“他们可有抓住?”
阿舍里跪伏在地,身体抖得像筛糠,道:“禀、禀皇上,杜统领下午搜了大半天,但……但……”
“但什么!”
“一无所获,但是,据说在池边搜到了这个。”
阿舍里将一只簪子呈上,“杜统领让奴才交给皇上。”
李溯执起那支精致的梅花簪,细看片刻,却突然轻叹一口气,“去告诉禁卫军,朕只是一时不慎滑倒了。没有什么刺客。”
“什、什么?”阿舍里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需要我说第二次吗?”李溯脸色一变。
阿舍里哪敢再多问,只好连连应喏,哆哆嗦嗦地躬身退出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