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岁月禛祥(1 / 1)
九月结束在一片阴郁的湿气里,十月一开头,却是难得的好天气。明月倚在门框上,望着天上一片片薄薄的云出神。
“偏你怕冷,咱们满人谁也没有这样早就穿大毛衣裳的,出了门也不怕人笑话。”女子掩口笑道,“你嫂子这样懒,也不管管你。”
被提及的另一人刚从屏风后拐出来,听到这话又好气又好笑,“瞧瞧,我才走开了多会子,她就编排上我了,平日里还不知怎样骂我呢!”
明月也觉得好笑,幸灾乐祸道:“这可好了,你们以前总欺负我,如今两人自己咬上了,真真是老天有眼,不叫恶人横行了去。”
“才几天不见,你这丫头又长进了!”说着两人分别在明月左右各拧了一把。
明月连忙捂住胳膊,“饶了我吧,好嫂子们!”
身著鹅黄旗装的十三福晋笑骂,“谁是你嫂子?她才是你嫂子,我可没你这样讨嫌的小姑子!”
明月委屈地扭头转向旁边湘妃色旗装的女子道,“嫂子你瞧,你不在的时候,我常被她们这样欺负的。”
女子将旗装上的领子立起来,摆摆手笑道,“我可不管,你在你二哥面前也总用这手,我可是没少吃你的亏,才不上你这当。”
十三福晋拊掌大笑:“这下谁才是真正的恶贯满盈可是明明白白了!”
“秀宁,你可是不知道,”湘妃色旗装女子不依不饶,“你别看平日里咱们这明月一副潇潇洒洒的模样,在她哥哥面前也像那猫儿狗儿似的赖皮,偏她哥哥不分青红皂白地疼她,给点子小恩小惠就乐得什么似的——”
明月着急起来,忙着伸手去渥她嫂子的口,她嫂子自然也不肯轻易就范,挡着明月的胳膊继续说:“这不,前日我们回家来,她看中了她哥哥带回来的一本什么书,说是孤本,特意寻来呈给四爷的,叫她看上了,非要不可,说拿一匹上好的滇马换。她哥哥疼她,哪里是喜欢马呢,就换了。后来我听说那马原是人家送给她的,她早就给她哥哥留着的,我就把这事儿告诉她哥哥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她哥哥非但不生气,反而乐得合不拢嘴,还说‘我们明月还想着她哥哥呢’秀宁你瞧瞧!”
明月恨恨地跺脚,只怨她嫂子现下怀孕着,她唯恐一个不小心伤了嫂子,故不敢使劲,叫她嫂子说了个干净。“你有了身子也不积些德,将我侄子也教坏了!只盼将来你也得个碎嘴的儿媳妇,天天和你一处斗嘴,也好煞煞你的威风!”
“郁蓉你快听她这话!”十三福晋秀宁赶忙抓住湘妃色旗装女子的手腕,“你小姑子竟已想得这样远了,你儿子还没出来,她先将你的儿媳妇都替你选好了,好一个媒婆!”
明月从脸上一直红到脖子根,急得用手去捶秀宁。正闹着,忽听一旁小丫头报道:“爷来了。”三人都停了笑,转头望去,却是胤祥和胤禛。
明月的二嫂因着此番是借胤祥生辰之由,同明月顺路来看望十三福晋兆佳氏秀宁,按礼数不该与胤禛胤祥同宴,请过安便告辞了。
待明月的二嫂出了门,忽听胤祥开口道:“这回四哥该恨死我了。”
秀宁和胤祥是一对好搭档,便问:“为何?”
“这么多年了,明月还是第一次进咱们兄弟的府门,却不是四哥的府上,倒先是我家,你说,四哥能不恨我么?”
胤禛黑着个脸,“明月只不过怜你如今府里冷清,偏你生辰又巧,机缘巧合罢了。”
众人都笑了。
一个小厮过来附在秀宁耳边说了什么,秀宁冲他点点头,然后招呼众人:“厨房说已准备好了,咱们上花厅里去吧。”
四人进了花厅,秀宁站在桌旁为众人布菜。明月见状笑劝她:“你快也坐下吧,没有外人还立这规矩作什么?你这模样叫人看了也怪不习惯的。”
秀宁却不敢坐,她看了一眼胤祥,胤祥看着他四哥仍旧面色不改地去饮杯中的酒,才对秀宁点点头,秀宁方坐下。
“明月,”胤祥见她眼睛在各个盘中来回巡视,便叫住她,“我的生辰,你来了可带着礼?”
明月“哼”了一声。“我还没动筷子就伸手管我要礼,你是真穷疯了不成?我来了便是礼了,你还要什么。”接着忽然用手拍了桌边一下,叹道,“怎么没有酱牛肉?”
秀宁接过话来,“你要酱牛肉作什么,那些个东西有什么好的?这一桌子好菜好汤的还不够你吃的?”
“非也非也,”明月晃晃筷子,“我只是想着那水泊梁山之上‘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快意,今日咱们齐聚一堂为胤祥祝寿,有了酒却无肉,岂不可惜?”
胤祥和秀宁都去看胤禛,却见他只是低着头笑,胤祥便道:“不可惜,不可惜。皇阿玛都说了,这梁山泊的义气最不可取。何况我们都是俗人,你这快意我们领受不起,还是让我们拿这些庸汤俗菜填填肚子就得了吧。”
“你们家就是这么待客的,连盘子酱牛肉也不舍得给。”
“我看呐,你是过惯了舒服日子,反才想试试那粗鄙的吃食。”秀宁说着盛了一碗汤放到明月跟前。
明月鼓鼓嘴巴,拾起筷子。
胤祥是个闲不得嘴的人,又因圈禁后府中愈发清静无人了,饭桌上边吃,还边与大家聊些朝里家里的闲话,只图个热闹。
饭毕,又听门房来报说十二爷的礼物才刚送到,胤禛便问起皇上可送了赏赐来,胤祥答一早就送来了,是一对玉麒麟并一千两银票。
明月看得胤祥提及他皇阿玛时眼中仍是一片赤诚,不由得为胤祥一阵难过,转身唤来随行服侍的小丫头螺萤取来一只画轴。她将画轴交到胤祥手中,见胤祥一脸惊奇,便道:
“你当我真没带礼物来的?我可不敢白白吃你家一顿饭呐。”
胤祥便笑道:“你几时在我这里不是这般霸道了。”因打开画轴来看,只见画中一株火红的枫树立于溪边,后面有一女子倚树而笑,神态闲逸和蔼,而那面容乍一看甚是眼熟,再仔细看去,竟是胤祥早故的生母——敏妃章佳氏。
“你可记得你曾给我看过你额娘的一幅绣像?我虽未曾有幸得见敏妃娘娘,但你谈及额娘时,言语间的神态却可让我猜得一二。我因想起早年见过一幅《枫叶仕女图》,便自作主张仿其情境将敏妃娘娘绘入其中,若有不到之处,望你见谅。”
胤祥捧着画,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不知如何能将自己既感谢,又欲告知她这礼物实在体贴之极的的感情完整地表达出来。
“明月到底比我们有心,如此必是将我们的都比下去了。”胤禛及时接口。
明月摇摇头,“四爷谬赞。只是我画艺不精,恐有伤敏妃娘娘威严。”
“神形具备,意境咸远。你放心,我额娘若有灵,也必是赞的。”胤祥连忙道。
秀宁也接道,“是啊,谁不省得,咱们舒穆禄家的明月,琴棋书画中除了‘棋’,那都是样样精通的!”言毕掩口促狭一笑。
明月确不擅棋技,对弈时常常是输家,因此顿时神情松懈下来,恨恨地扑过去撕秀宁的嘴:“偏你这嘴里总吐不出象牙来!”
两人又胡闹作一团。
戌初三刻,天色已晚,明月和胤禛告辞出来。因今日断雁的表姨上京来,明月便放了她两日假,又有赵秉严难得的发了高烧,胤禛恐带出来的小丫头服侍不周,于是早先亲自绕路接了明月到胤祥府上,晚上走的时候自然也是先送明月回家。
“你是多大的人了,见了秀宁还像小时候似的混闹呢。偏你们俩个又对脾气,真真是一对儿毛猴子。”胤禛沉着脸坐在明月对面,马车里恍然比外面还冷些。
明月撩起一边帘子往外瞧,全充听不见。
胤禛不知怎地忽然想笑,当着她的面却又不好笑,只得更加绷起脸来。
一时到了舒穆禄家门口,胤禛先下了车,然后亲自扶明月下来。明月垂着眼说了句干巴巴的“有劳四爷”,便扭头进门了。胤禛知道明月这是因为刚才在马车上说了她两句,觉得扫兴了,怄气呢。他却也不在意,只将跟在明月身边的螺萤叫住。
明月进了自己的屋子,玉蛛去打热水为明月洗漱,这时螺萤笑盈盈地跨进门来。
“到底得了什么好东西,蹦蹦跳跳地,仔细跌着。”明月摇摇头。
螺萤将自己抱着的一只漆木食盒往前一递,明月便就手掀起盖子来看,竟是两大块酱牛肉,尚未切分,盛在白瓷的八角盘子里,还是热的。
“四爷说给小姐解馋的,我掂量着足有二斤呢。”
明月愣了一会儿,闻着牛肉的香味,心中闪过百种念头,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
窗外皓月当空,清冷的空气中隐隐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马车的轱辘碾过石板路,连虫鸣也不闻一个,胤禛独自靠在马车里,对着夜空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