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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瑄晚上回来的时候,慕晴已经走了。
苏柳支吾地解释:“她说她去找那半块玉。”
慕瑄什么也没有说,略微点了一下头,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作风。
这样不咸不淡的反应让苏柳觉得似乎是自己把她赶走的,忙又道:“说不定她会来找我们汇合的。毕竟,她很想参加君子大会。”
慕瑄依旧点了点头。
苏柳走前,忍不住问:“她是你妹妹,为什么却要告诉我是‘义妹’?”
慕瑄怔住,正视苏柳,挑眉:“她说是义妹?”
“嗯。”
“不是,”慕瑄肯定地否认,“是妹妹。她一向语出惊人,不必太在意她。”
“哦。她其实挺关心你。”想起慕晴的身世,苏柳忍不住为她说句好话。
“她跟你说了什么?”慕瑄似有察觉。
“没有没有,”苏柳想了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慕瑄笑望着她,晚霞映得苏柳面如春晓,乌黑的秀发软软地顺着肩膀散下来,眼中眸光闪动。他的心中仿佛塌陷了一块,也跟着柔软起来。
苏柳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慕瑄说他父母双亡,从小未见过父母,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慕晴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她要问慕瑄,抬眼便看到慕瑄目光如水般温柔,深深地看着自己,脸上不觉一热,又猛然想起昨晚俩人的事,慌忙偏过头去,赶紧抓了个话题:“今天你出去了?”
“嗯,见了个故人。”慕瑄随口道。
“哦,可能昨天喝得有点多了,所以起得晚。”
“没关系,”慕瑄眼中含笑,之前只觉得苏柳这样没话找话以解决尴尬的方法十分逗趣,而如今,他却情不自禁地被这样的对话吸引,仿佛这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明天君子大会,我们需要准备些什么?”苏柳又问。
“不用。”
“哦。”
又没话了。
话说那晚在山洞底下两人有过十分亲密的接触,昨天晚上也算有个突飞猛进地发展,但是苏柳却觉得此刻的情景是她最难熬的。她不说话,却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她没看慕瑄,却知道慕瑄一定在看着她,她有些紧张,似乎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夕阳沉沉地坠下山去,霞光收了最后一缕光线。可夏季的暮色总是来得很晚,四周依旧清明,天空还是浅浅的蓝色,一轮圆月遥遥地悬在天空。跟前的石桌上摆放着精致的小杯和酒瓶,空气中淡淡飘着草木的芳香。
慕瑄离她三尺之遥,可她却好像可以明显的感觉到他的气息。
这不是一场耐心的比赛,而两个人却都一时无语。
苏柳无语是因为不自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而慕瑄无语,是因为他不想说话,他很享受这样安静的气氛,甚至恶趣味地享受着苏柳在她面前流露出的不安和害羞。他发现自己不可救药地喜欢上这份自然的娇羞和不可方物的美好,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但是下一刻又察觉似乎这样的情况很早就存在了,颇有些水到渠成的意思,他很释然地心安理得地享受着。
天地似乎只剩下俩人,蝉鸣和蛙声时近时远,又仿佛都不存在。
苏柳忍不住,一开口,便发现自己问了个白痴的问题:“这壶里有酒么?”
慕瑄微微扬下巴,“你倒一倒不就知道了。”
“哦。”苏柳端起酒壶,里面大概有半壶,想必是舒云准备的,倒了两杯,傻傻笑道:“真有,不知道是不是昨天那种果酒。”
慕瑄笑,“你尝一尝不就知道了。”
“是哈。”苏柳缩缩脖子,尝了尝。果酒香甜,有淡淡的梨花之香。
她忍不住回味了一下,才道:“是的,出来一趟,我收获不小。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
说罢,向慕瑄举起了酒杯。
苏柳说这话不过兴起,不过语气倒是很诚恳,一双眼睛脉脉看着慕瑄,嘴角微微上翘,红唇因酒水的润泽而显得格外的娇嫩。
慕瑄一时愣住。
感谢?
慕瑄错开苏柳澄澈的眼神,低下头,似乎很用力才举起酒杯,轻轻地碰了一下苏柳的,酒香淡淡,随涟漪缓缓溢出杯中,让人忍不住要沉醉。
苏柳收回手,满意地一饮而尽,她显然没有注意到慕瑄的神情,喝完之后,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的样子。
放到嘴边的酒水,慕瑄忽然饮不下去。
在苏柳摘下面纱之前,他便注意到,眼前的这个人,有着一双美丽的眼睛,它就像一对漆黑的玻璃球,灵动而透明,如果你深深的看,仿佛就可以从此看到里面的灵魂。它失望时会垂下扇子般浓密而纤长的睫毛,遮住隐藏的情绪;它高兴时会闪灼着宝石般耀眼的光芒,磁铁般让人挪不开目光。而此刻,微凉的天色下,它似乎沾了淡淡的酒气,格外的明亮,如同一弯静静的深水,倒映着十五的月亮。
“怎么了?”苏柳注意到他的异常。
“没怎么,”慕瑄稍稍抿了一口,放下酒杯,“苏柳,闭上眼睛。”
“怎么了?”苏柳疑惑。
“闭上吧。”
苏柳听话地合上了眼。
可她的睫毛不禁微微颤抖着,泄露了她的情绪。
熟悉的气息越来越近,苏柳紧张得几乎要发抖。
忽然,周身轻了起来。
苏柳不禁“呀”了一声,睁眼一看,发现自己被慕瑄拥着,身边是掠过的清风,低下的石桌石桥越来越小。
“我们要去哪里?”苏柳问。
“到了你便知道了。”慕瑄的鼻息柔柔地拂过耳旁。
苏柳脸红了,可却任由着慕瑄带着她,轻轻地掠过踏过房顶,如同自由的燕子般,向黑夜深处掠去。
速度。
苏柳感到身旁之景快速的向后倒退,自己轻的如同没有重量,像一只风筝飘着。她惊讶于慕瑄的轻功,虽然上次掉崖她已略有感触,而如今夜色已深,大地在月亮下只剩下低矮的轮廓,视觉能力下降,而触感却格外灵敏。她感到自己的头发正被风一缕一缕地梳着,若即若离地拂过慕瑄的脸颊。有一只手从腰间抽出来,捋了捋她的秀发,在指尖绕了几个圈,然后轻轻地别到她的耳后。
瞬间,那块肌肤便灼热地烧起来。
风声中,她似乎听到慕瑄低低的笑。
逆着风,七拐八拐,几个漂亮利落的点地,他们在山顶停了下来。
山庄建筑远远地被抛在身后,隔着密密地梨树林,几乎已经看不到轮廓。他们所停之处,有着开阔的视野,此时天色已然黑尽,夜幕上缀满了点点星光,低头俯瞰,云唐镇的万家灯火忽明忽暗,与天上的星光交相辉映,如同一幅巨大的墨色图画。
而山顶的一侧,立着一间精致的木屋。
从选址的角度上来看,木屋的主人显然是一位爱好山水风景的人,不然也不会在如此险峻的山顶修建一间房屋;从建筑材料和装饰程度上来看,木屋的主人显然特别用心,因为无论是窗棂的雕花或者是屋檐下的雕饰,虽不繁琐,却能看出是精心设计和雕刻的作品。
门上挂着一把雕花铜锁。
慕瑄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他轻轻地放开苏柳,山顶边上有一块倾斜的巨石,他走过去,半仰着身子,然后拍拍身边的地方,冲苏柳道:“过来。”
苏柳有些疑惑,但是还是走过去,在慕瑄旁边坐下。
慕瑄见她直立着身子,微微一笑,双手交叉枕与脑后,将身子全部仰躺在巨石上,道:“像我这样。”
苏柳看了看他,便也学着靠在石头上,背后的石头传来凉爽的感觉,清风拂发,头顶一片广袤无垠的星空落入眼帘。
银河像白色的絮带一样,轻盈地漂浮在夜空中。星星就像是天幕中睁开的眼睛,一闪一闪地朝苏柳眨着眼睛。
“好美。”苏柳不禁叹道。
慕瑄微微侧头,但笑不语。
干躺了一会儿,苏柳觉得眼睛有点酸,夜景是美,但是保持这样的姿势一直看着,多少有点让人觉得奇怪。该不会在这里要看一晚上吧?苏柳眼睛撇了撇慕瑄,却见他嘴角挂着一抹笑,神情轻松,一副怡然享受的样子。
“慕瑄?”
“嗯?”
“我们就在这里坐着?”
“嗯。”
“哦。”
隔了一会儿,苏柳想起山顶明明有间房子的,于是她又问:“我们不应该去里面吗?”
“什么里面?”
“房子里面啊!”
“哦?”慕瑄忽然转过脸来,挂着一抹意图不明地笑,问:“你说说,我们去房子里面做什么?”
“做……”苏柳下意识地接口道,说道一半猛然醒悟,只想用手狠狠地拍自己的脑袋。
慕瑄沉声笑起来,苏柳红着脸尴尬不已,心中正懊恼万分,慕瑄忽然抬头望向天空:“看!”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拖着长长的尾巴,消失在天的尽头。
“流星!”苏柳兴奋地叫起来。
这只是一个开端,那颗流星仿佛是颗信号星,一颗、两颗、三颗,又有几颗流星依次划过天空,紧接着,天上如同下起了光雨一般,越来越多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头顶划过,奔向视线的尽头苍茫的大地。
一时间,天幕流光溢彩,似有无数仙剑齐齐地飞过苍穹,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天上是如此的热闹,而四周却安静地悄无声息,一切就像一场华丽而惊艳的默剧。
苏柳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表情专注,一动不动。
她想起了苏之退说的话,他说,人生如星,每个人都应该找到自己的轨迹。
那日还是刚刚初夏,夜里凉风习习,苏之退的眼神悠远而深长,他们头顶上是一片静谧而安详的天空,繁星似钻,却静止不动。
苏之退说的轨迹,包不包括今夜转瞬即逝的流星?
苏柳心中隐隐已经有了答案,几是微乎其微地摇了摇头。
慕瑄微乎其微地侧了侧头。
从白龙镇出来,一路经历的事情,让苏柳渐渐明白,外面的世界并非如苏之退所言,只是甲地对乙地的重复。江湖这个地方,充满的变数和奇遇,充满了未知和惊险,杂糅着大悲大喜和大情大义,苏之退希望的,一定是苏柳能如静止的繁星般,过着宁静安逸的生活,风吹不动、雨洗不掉,平凡却安好。
这个背负一身故事的老人,太专注也太迫切地想给他的后人一个安定而淡然的生活,以至于忘了,天上的星宿除了千万年于时间隧道中不动的,还有舍生忘死、昙花一现的流星。就如同苏柳头顶上绽放的这一片寂寞的热闹,从天外来,如同飞蛾扑火般奔向未知的尽头,像转瞬即逝的烟花,人往往在惊叹它们的美丽时,却忘了这一耀眼的瞬间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浮华背后的苍凉,又是几个旁观者能看清的?
有时候,自然太瑰丽,天空太浩渺,人生不过沧海一栗,太短太小,以至于都无法选择是做恒星还是流星。
“在想什么?”慕瑄的话从耳旁传来。
苏柳收回思绪,淡淡一笑,“想起了爷爷的话。”
“你,很想念他吧?”
“嗯。”
“没事的,我们会找到他的。”慕瑄的声音不大,苏柳却听出了坚定。
天上的流星淡淡减少,苏柳轻轻地“嗯”了一声。
“慕瑄,若是让你选择,你会选择做流星还是恒星?”
“流星与恒星有何不同?”
“若是流星,光彩夺目,却生命短暂、昙花一现;若是恒星,安稳千年,却渺小无名,平淡而固定。”
慕瑄沉吟片刻,“这是一个难以选择的事情,因为很多时候,我们都没有权利去选择。”
“是,”苏柳低低地应了一句,“难以选择。”
“不过,”就在苏柳觉得这个话题快结束的时候,慕瑄的声音再次传来,“我想我不会去选择做什么星,我只希望,恨能如流星般划过,而我的爱,却如恒星般永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