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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义妹(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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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什么事情你只要把握住了关键,对症下药,便能迎刃而解。就像这黑脸大汉,刚还在气鼓鼓地吹气,随着佟掌柜的话说完,便如同扎了针的气球般,泄了下来。

他扬手把刀往肩上一抗,从怀里掏出包银子,看也不看扔给佟掌柜。佟掌柜双手接住,打开略略瞥一眼,展露笑颜,“客官,楼上请——”

大汉哼了声,跟着他上楼了。

聊天喧哗声又如潮水般淹没了苏柳。

苏柳很好奇,也想这个草力真人是何方神圣,可又无奈,眼睁睁地看着黑脸大汉消失在楼梯转角。小坐这一会儿,光阴已悄悄溜走,抬眼看天色,远处已有了一两抹红霞。苏柳叫来小二,结了帐,又摇着步子往回走了。

江上一叶扁舟。

太阳并不高,如同一颗刚刚打出来的蛋黄。霞光万丈,水波粼粼,跳跃着金色的光斑。远处的芦苇随风而荡,有黄色的鸭子优哉游哉地穿梭其间。清风阵阵,带来几许露水和鲜花的气息。

“今天顺风,照这样的速度,我们能提前两个时辰到达。”船夫一边摇橹,一边道,“沿途你们可以欣赏到很多美丽的风景,比如霸王别姬、嫦娥奔月……”

说话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船夫,胡子拉碴,小眼、精瘦。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才是真正行走江湖的人——他已在这芙蓉江上摇橹尽四十年,行在江上、枕在江上,这条绿悠悠的江水早已与他的生命之水汇聚到了一起。他看过江边之景不下万遍,不过今天天气十分宜人,令他兴致很高,乐呵呵地冲船舱里人介绍。

可没有人接话。

大概是有点扫兴,船夫也不再吭声,一心一意地摇橹。

船舱中端坐着两男两女。

似乎大家都不熟,没有人说话,就像是在码头碰巧搭乘在一起陌生人。不过就算是陌生人,如今的气氛也很奇怪。出门在外,总不能一路都是熟人相照,若是碰见了同行的人,往往你一言我一句,很快就会聊起来,如今四人,不多不少,正好可以凑成一桌打打麻将。

但这四人,互不搭理,若有所思。

船橹凫水,一声又一声。

终于,有个白衣人开口:“要不要吃点东西?”

桌上有一碟糕点。

开口人自然是慕瑄。他身旁的张仪十分赞同地点点头。而对面一个红色的身影一言不发,站起来,走到了船尾。

小船顺流而下,苏柳出现在船尾,江面宽阔,与船舱中的狭小空间相比,不禁让人神清气爽。船夫自然是很高兴,高山流水,难觅知音,终于有人肯听他的讲解了,于是他又打开了话匣子:“姑娘你看,我们前面就是有块巨大的石头,当地人称之为‘望夫石’。传说是古代有一位女子,常年在江边等候她被抓去修筑长城的丈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后传来消息,丈夫不幸病死塞北,而这位女子却不肯相信,仍是每日望眼欲穿地等着,最后居然化作了一块石头,永远眺望着夫君回来的方向……”

苏柳心不在焉地听着,“嗯嗯”两下。

船夫以为苏柳没看出来,便伸出一指向她勾画着,“你看,这是她的额头,下面稍起伏的是她的鼻子——这是她的侧面,再下面是嘴……”

苏柳点点头,表示已经看出来了。

船夫满意地收回了手,又瞅了两眼她,继续指着下一处景点讲解。

但后面的话,苏柳并没听进去。

苏柳人好,但是不代表没有脾气。那日的气,还一直憋着呢。这也难怪,因为后来慕瑄居然连个像样的解释都没有。所以从前日客栈出发,再到今日乘船西下,她对于慕瑄都是一副似见似不见的样子。说什么,都应和着,不表态也不反对。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但是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

包括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黄衣少女。

杯中之水随着船身荡漾着一圈一圈的波纹。

黄衣少女大约只有十五六岁,鹅蛋脸,白皙的皮肤映着阳光,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她斜斜地靠在靠背上,见苏柳离开,探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头顶轻轻一叹,“张仪你去看看苏柳。”

张仪看了两人一眼,起身离开了船舱。

“慕晴,你不该出来。”慕瑄径直端起了茶。

“那是我的茶。”

慕瑄不理。

黄衣少女也不计较,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收到爷爷的信了么?”

“你怎么知道有信?”

“别忘了我也是慕阳山庄的人。”

“你常年不回山庄。”

“所以你第一句边说错了——不回,便不存在出来。”

慕瑄放下茶杯,面无表情,心里却叹息一声。从小到大,两人一直争执不断。小时两人吵架打架,稍微大了一点,慕瑄学会了腹黑使阴谋,慕晴学会了装可怜告状。再大一点,慕瑄懂了事,不再小打小闹,懂得了谦让;而慕晴却越来越叛逆,书不念、武不学,女红刺绣的事儿更不可能发生在她的身上,老庄主慕衍清头疼不已,却又奈何不了慕晴是个女孩子,打不得又骂不得。加上慕瑄十岁那年病发,吓坏了慕衍清,之后精力便更是注入在慕瑄身上。大概十三四岁的时候,慕晴又不知去哪里看了些闲书,开始向往外面的江湖世界,动不动就往外跑,一跑就两三个月不着家,一着家,山庄必定是鸡犬不宁。慕衍清为这个孙女头痛得厉害,慕瑄也曾经好言相劝,却也奈何不了这个妹妹。

慕晴有一个自己的世界,有一番自己的逻辑。随着年龄地增加,她的话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冷,有时会刻薄,让慕瑄也奈何不了。

“所以说,你这次是来……”

“我似乎从来没有跟你一起过,”慕晴打断他,“跟你出门并没有什么,至少待遇很高。”

“你一个人的时候也没有亏待过自己,很多地方的老板都见过你的排场和阔气。每个月的账单总是让爷爷叹气。”

“只能说慕阳山庄的生意做得大。何况,女人何必难为自己。”

慕瑄虽已经习惯了她的一鸣惊人,可这次见面,他仍有些意外,一是慕晴说话越来越没有遮拦,而是一向少话的她,今天居然破天荒地说了这么多。以前你若是跟她商量什么,她总是惜字如金,“好”和“不”是她口中最频繁出现的词语,或者根本置之不理。若不是口气和思维没变,慕瑄都要怀疑这是不是慕晴了。

“慕晴,你应该多回去看看爷爷。”

“你在外面的时间比我久。”

——慕晴总是能很快就找到反驳的理由。

“你知道我是为什么出来。”

“我以为你忘了。”

“这么直接对女孩子来说不是好事。”

“好吧,”慕晴终于缓和了一点,“你的毒,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慕瑄懒散地道。

“还是没有找到草力真人?”

“没有。”

“那君子大会有希望么?”

“不知道。”

“慕瑄,”慕晴有一些不忍,道,“会有希望的。”

——从第一次慕晴出了山庄,便再也不叫慕瑄“哥哥”。事实上,小的时候她也很少叫,吵架时,她总是用“喂”“嘿”“那人”代替,或者是根本就不叫称呼。

“你不必安慰我。”

“我并是安慰,事实而已。”慕晴扬眉,苏柳立在船尾,背对着船舱,江风掠起她红色的纱裙和黑色的头发,像一位飘逸的仙子,“不然你带着她做什么?”

“什么意思?”

“我了解你。”

“这几年我们只见过三面。”

“这不是重点。”慕晴摇头,直接又简洁,“她是线索么?”

慕瑄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表情有些不悦。

“你不要忘了,我已经行走江湖多年。”慕晴的口气很老气,一副洞若观火的表情。

“哦?”

“你刚刚的表情说明了一切。”慕晴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她取糕点的时候并没有看桌上,动作很快。

“那你所谓的一切指什么?”慕瑄笑,伸开双臂闲闲地靠在靠椅上。

慕晴白了他一眼,“你那套对我没用。“

“慕晴,我越来越不懂你了。”

“或许,你从来都没有懂过。”说这话的时候,慕晴的眼里出现一丝波澜,但很快,她伸手拍拍慕瑄的肩,“没关系,至少我还有一点懂你。”

“是么?”慕瑄苦笑。

“外面很风很大,要不要请她进来?”慕晴的眼睛又瞟向了苏柳。

慕瑄不置一词。

“一般来说,两人总会有一方低头,如果不低头,很容易就会被人趁人之危。”

“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慕瑄皱眉。

“男人最需要女人,但并不最了解女人。”

“慕晴——”

“好了,”慕晴终于打住,“我跟你说完了。”

慕晴将桌上的两杯茶一饮而尽,起身走向了船尾。

江风猎猎。

慕晴探身出船舱的时候,正好对上张仪的眼睛。张仪心中“咯噔”一下,便跟老船夫敷衍几句,朝慕晴略施一礼,从船尾走进了船舱。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苏柳有些诧异的转过头,不知何时船舱里那个黄衣少女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她侧着脸,鼻梁高挺,睫毛的纤长微微在江风中抖动,虚着眼睛看着远方。

慕瑄告诉她,这是他的妹妹,不过苏柳并不觉得两人有多像。

苏柳轻轻笑笑,算是认同。

“能不忆江南?”慕晴转过头,“是这么说的么?”

原来她念的是诗词,并不是在跟人讨论眼前之景。苏柳摸不清对方的想法,随口道,“差不多吧。”

“我去过很多地方,江南却只去过一次。”慕晴侧脸道。

那是一次让慕晴终身难忘的经历,即便是过了很久,闭上眼睛,当日之事也历历在目。

“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苏柳的口气中有了一丝羡慕。

“看来同样是孙女,差别挺大。”

苏柳不知如何接口。

“听说你是去找人?”慕晴又问。

苏柳忍不住扭头看她,慕晴只顾着看着渐渐离去的江景,明明是在跟人聊天,却一副自说自话的样子。苏柳有点窝火,想必慕瑄都告诉她了吧?他们慕家的人都爱明知故问么?

从这点看,这兄妹倒明显是一家人。

她声音有点闷,“找我爷爷。”

“有线索么?”

苏柳咬唇,“暂时没有。”

“那么——”慕晴稍稍顿了一下,“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

“慕晴!”慕瑄的声音忽然传来,带着一丝严厉,“这是什么?”

慕晴的眼睛流连地打量了一番苏柳,忽然嘴角勾起半边笑,像一朵开放一半的雏菊,有一种淡然却又神秘的味道,“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慕晴,是慕瑄的义妹。”

“义妹”这两个字,似乎有意地被强调、被拉长。

说罢,又不紧不慢地朝船舱走去,霞光将少女的腰肢勾勒地纤瘦窈窕,口气中有着亲密地责备,“乱翻别人的东西,是不礼貌的,慕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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