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看诊(1 / 1)
翌日一早,苏柳就在客栈外遇见了慕瑄。慕瑄刚刚从药铺回来,手里拎着三副装好的药材,披着一身霞光,英气勃发,身后偷偷跟着几个怀春少女,对他挤眉弄眼、指手画脚。
慕瑄看见苏柳,便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苏姑娘早啊。”
苏柳也朝他打招呼:“慕公子好早。张公子怎么样了?”
“昨晚服下药后便好了许多,只是半夜醒过一次喝水,我走的时候他还在休息。”
“腹泻会体虚,多让他喝点温水,这两日最好只吃点清淡的粥,切忌辛辣的事物。”
“记住了。我这就去跟厨房说说。苏姑娘这是要出去?”
苏柳点点头:“镇上还有几个人家需要去复诊一下。我中午回来会再来看看张公子。”
“好。”
苏柳往前走了几步,又突然转身过来朝慕瑄道:“慕公子,煎药你直接吩咐厨房就行了。”
慕瑄愣了一下,笑道:“好的,多谢。”
苏柳今天上午要去俩个地方。第一处是吉祥街上的张春花。张春花五十来岁,常年患有痹症,关节处红肿胀痛,每逢阴雨天气更甚,胀痛连筷子都不能举。苏之退给她看诊时,便告之此病只能靠养,不能根治,开了几副独家的方子,并配以乌头、麻黄、芍药、甘草、蜂蜜等,让她好生回家调理,果然这几年复发的症状明显减少。苏柳最近看医书,读到以前有人用熏洗疗法治疗关节肿痛,钻研了一阵,发现修改几种药材,也可针对痹症,便想给张春花试试。
这会儿张春花坐在自个院中,院门敞开,晒着太阳,手里还缝补着什么东西。一见苏柳过来,便高兴地道:“我说今天一早就见着喜鹊了,原来是小苏大夫要来呢。”
苏柳弯着嘴角:“张大婶在忙什么呢?最近还好吗?关节还疼么?”
张春花从阴处端了个条凳出来,擦了擦,示意她坐:“最近天气挺好,所以关节也没什么炎症。只是我幺儿快娶媳妇了,我赶着要给他做几件新衣裳,觉着双手有些发麻。”
苏柳看张春花手中果然有一匹大红的布料,便道:“原来是喜事将近了呀。恭喜张大婶啊。不过也别大意,别太操劳,凡事还是省着得来。”
张春花答应道:“恩,这个我晓得。呀,小苏你过来帮我个忙。来帮我把这线穿一穿。我这眼睛不行了。”
苏柳坐过去,对着太阳眯着眼,瞅准针孔穿过去。张春花喜滋滋地接过来:“哎,这人老了就是不顶用了,我瞧着就是好几个孔,怎么都对不准。还是年轻人厉害。”
“可您这几十年的绣工可比我厉害多了。”苏柳笑道,“张大婶,您先别忙活这个了,我给您号个脉,复查一下。今天我还带来个新方子,给您试试。”
“对对对,瞧我只顾着穿针引线,正事都给忘了。”张春花站起来拍拍衣衫,“走进屋去。”
苏柳走进屋时,生生被吓了一跳。屋里堆满了红色的大大小小礼盒,除此之外,还有好多布匹、崭新的家具、炊具,甚至还有婴儿的尿片、肚兜,都用绳子捆好垒成一摞一摞的。张大婶忙解释道:“老幺要结婚了啊,所以多准备点东西。”
“可是,这也太多了点吧。”
“哎,”张春花一屁股做下来,熟练地伸出右手,让苏柳给她号脉,叹气道,“说是要嫁儿子也差不多了。准媳妇是个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也不知道我幺儿是看是了她哪点,不能缝也不能厨,只会成天到晚病怏怏地坐在美人靠那里瞧书,连个帕子都没见着绣过。走路轻飘飘地,看那屁股我都担心以后能不能生出儿子来。”
苏柳的心跳随着张春花的脉搏一下一下打鼓,又听见张春花道:“你说我守寡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拉扯大我幺儿,现在娶个这样的媳妇,怎么照顾我幺儿。虽说是要好好教导一下,可我这个做婆婆地也不能整天给她脸色看,所以只能结婚前就把这些都准备齐全些,免得我幺儿婚后受委屈。”
苏柳不知道如何接话,号完脉道:“张大婶别担心,您现在身体情况挺好的。就按我爷爷以前给您开的方子,一天喝一次就可以了。”
张春花顿了一下,终于从她幺儿喜事中回过神来:“好的。我一直都按着苏大夫的叮嘱用着药呢,我幺儿天天都给我熬药。”
苏柳从包里取出一张纸来,上面写着熏洗疗法的配方和用法,交给张大婶:“这是我新理的一个方子,外用的。您按照这个方子上写的,用海桐皮、桂枝、海风藤、路路通、两面针各30克,用水煎后,对胀痛的关节进行热敷,每日一次,每次半个时辰,这样使药性从皮肤直入病所,可以更好地祛风散寒,舒筋活络。”
张春花喜滋滋地接过方子:“小苏大夫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这外用的药汁就让我媳妇给弄了。”
苏柳张了张嘴,终于想出一句话:“那张大婶可以享天伦之乐了。”
张春花笑眯眯地送苏柳出门,见苏柳弯下腰肢收拾了药箱,一头乌黑的秀发在阳光下反射着白光,一两缕柔顺地散落在白皙的脖颈,不由赞叹道:“小苏柳也出落得亭亭玉立了,今年也快十七了吧?可有相中的人家了么?”
苏柳抬起头来,不好意思道:“张大婶,这事……我还想多陪陪我爷爷。”
“我要是苏大夫,我也舍不得这么乖的孙女,漂亮、懂事又孝顺。”张春花又道,“谁家要是娶到小苏柳,可真是有福气。”
“张大婶就别取笑我了。”
“好好,不说了,”张春花笑容满面地打住,又似乎是不经意地提起:“我有个表妹在你们镇上,前两天她侄子来了,叫张松,也是个斯文的读书人呢……”
张松?
“我听说张松陪我表妹前两天来看诊的,或许你们还见过呢……”
张松!
苏柳的眼前立马出现了这样的画面:张松别扭地搓着手,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对着苏柳,羞涩道:“好、好巧啊,你说、这这、是不是缘分、分呢?”说罢温柔地低下了头,有一种不胜凉风的娇羞。
苏柳脑袋轰一下大了,她忙辞别张春花:“张婶,我今天还赶着去看别的病人,就先告辞了。”
张春花以为苏柳少女羞涩,便见好就收:“那我也就不留你了。六月初六我幺儿喜事,你记得叫你爷爷一块来啊!”
辞别了张春花,苏柳松了一口气。她觉得这两天过得有些奇怪,先是爷爷要给她说人家,然后骆小妹见着生人便开始思春,今个遇着张大婶,也是红红的喜事。周边的人似乎都开始和“情”字沾边。医书上说,春天草长莺飞、万物复苏,因而猫叫狗奔,动物开始为下一代做准备;而现在眼瞅着已经初夏,莫非夏季便是人的专属发情期?
苏柳为自己突然蹦出来的想法下了一跳,要是爷爷知道,肯定又会略带责备地说,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可以想这些?从小到大,爷爷虽不像别的人户,只叫女子守着闺阁,深深庭院中绣绣缝缝,但在教养、习惯方面,却一点都不含糊。苏之退的原话就是:女孩子就应该有个女孩子的样子。他的意思是,在事情方面,可以没有男女之别;但是在对待事情方面,女孩子该做什么、应该怎么做,苏柳一定要清楚。苏柳小时跟一帮子孩子玩耍,一群男孩比试着从高处的假山往下跳,小苏柳便也傻呵呵地跟着比,跳下来没站稳,蹭破了皮,哭着小花脸回家。苏之退见着又好气又好笑,他说:“柳儿,我平时都怎么跟你说的?女孩子怎么能没有女孩子的样子呢?”
小苏柳揉着红红的眼睛,忍着伤口的疼痛,问:“那什么是女孩子的样子呢?”
苏之退反问道:“你们一起玩的时候,你看看别的女孩子是怎么做的?”
小苏柳歪着头想了想,道:“她们胆子小,都在一旁站着,没去跳。”
苏之退乐了,敲敲烟杆。
小苏柳明白似的,道:“爷爷我知道了,我以后也不跟小虎子他们一起跳了。”
“不对。”苏之退笑眯眯地摇摇头,“爷爷不是这个意思。”
小苏柳疑惑地看着苏之退。
“男孩跳得,女孩也跳得。但是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要优雅、得体、大方。”
小苏柳更加疑惑了,从一人多高的假山上往下跳,怎么才能优雅、得体、大方呢?
苏之退摸摸苏柳的头发,笑道:“爷爷明天教你轻功。”
后来的事情便像苏柳预期的那样,当她卧薪藏胆一段时间后,某天在墙头下巴微抬、双手一展,轻轻一纵身,微风扶起她的衣袂,继而脚尖点地,漂亮转个身,周围的小孩都看傻了眼。
“苏柳苏柳,”胖墩墩的小虎子第一个回神过来,兴奋地抹了一下鼻涕,崇拜地问道:“你好厉害!这叫什么?能教教我么?”
小苏柳略点下头,表示收下这个奉承,然后老成道:“这叫女孩子有的样子。”
小虎子愕然。
苏柳叹气地摸摸小虎子的脑袋:“可惜小虎子,你是个男孩子。”
苏柳回家把这段出风头的事情讲给苏之退,苏之退听后,欣慰地点点头,脸上绽放着笑意,眼神却飘向窗外,夜色如墨,晚风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