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偶遇(1 / 1)
垂柳依依,春光正好。清晨的薄雾还没有完全散去,街上却已经热闹起来。
临街一溜儿茶馆,风格各异,却是一般的嘈杂。临窗一位年轻的公子正独自啜了口茶,面带微笑,神态甚是悠闲。
忽然就听到楼下的喝骂声响起,年轻公子微微皱眉,想要去看什么事情。也就在这时候,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冲了上来,由于惯性,一下子撞到了靠窗的桌在上。
少年带了一脸的点心屑并着些许菜汤抬头,惊慌的问道:“这儿高吗?”竟是作势要从窗户上跳下去。
年轻的公子连忙拦住,“这可不行,你这是招惹了什么?”
少年不耐烦的想要挣脱,却一时挣脱不了。他的声音带了不善道:“少管你家小爷的闲事,起开!”
年轻公子嘴角带了丝好笑,故意慢慢的道:“你还没陪我这一桌小菜点心就想走?”
少年嘟囔了句什么,伸手去掏银子,却在一瞬间僵住了。他颤抖着跪下,结结巴巴的道:“少……少爷。”
年轻公子诧异的回头,就看到楼梯口站着一个少年,身着锦衣,虽不奢华,却自带气度。不过十一二岁,面若傅粉,眉清目朗,看了令人心生好感。
锦衣少年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人,面带笑意,对着年轻公子拱手道:“我的下人鲁莽,冒犯了。”
年轻公子忙回礼道:“不敢。”
少年打量着年轻公子,越发觉得眼前之人气度品性俱是不凡,便问道:“敢问兄台贵姓?”
年轻公子笑了道:“在下姓周,单名一个挚字。”
少年犹豫片刻,似是思考什么,旋即笑道:“我姓季,季子诚。”
周挚笑道:“如此说来,我与小友还算有缘,这赔偿,就算了吧。”
季子诚瞪了那少年一眼,喝道:“恪忠,还不给周兄赔不是?”
恪忠起身做了个揖,小声的不服气的道:“对不住了,我陪你的。”
周挚连忙摆手,“不是什么大事,倒是我,想替这个小兄弟求个情,不知可否?”
他看季子诚与那恪忠年纪甚幼,季子诚又不似刻薄之主,想来不过小孩儿间的别扭,有意求情。
不料恪忠一瞪眼,小声的嘟囔道:“要你管!”
周挚一时尴尬,却听到季子诚道:“下人不知轻重,周兄不要介意。这样吧,我请周兄喝酒,还请千万不要推辞”
说着,季子诚瞪一眼恪忠,道:“你还愣着做什么?”
那恪忠似是反应过来,飞快的奔了出去,一面应道:“是!”眼神灵动,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周挚还待拒绝,却被季子诚拉着下了楼。
曲曲折折的石板路长的看不到尽头,小巷深处隐隐有酒旗迎风招展。
小酒店小的只摆得下两三张桌椅,窗映青藤,门掩翠竹,倒显得十分幽静。
不知道是因为太早还是酒店太偏,店里冷冷清清,没有一个客人。
恪忠早就换了一身衣服,清清爽爽的站在门口,“少爷,周……先生,请。”
季子诚看着周挚疑惑的神色浅笑道:“周兄不知,深巷有好酒,不是我小气,只是这里的酒,委实与众不同。”
周挚倒是不好意思了,“我初到京城,没有见识,让公子见笑了。”
两个人随意的坐在靠门的椅子上,恪忠知机的去拿酒。
木制的酒杯带着淡淡的说不出的香味,碧绿色的酒清澈见底,恍惚间却又带了白霜。
清冽的酒入喉,清淡的味道中如远山含水,疏梅□□,有着怅然的清愁,淡然中隐含秋的凛冽。周挚良久,才轻轻叹道:“味淡而韵终不薄,好酒。”
季子诚笑道:“当然是好酒,不然老头儿能骗去我这么多银子?”
他敬了周挚一杯,“都说侠客饮酒,君子品茶。周兄莫要嫌我鲁莽才是。”
周挚摇头道:“自古文豪诗仙,鲜有不爱饮酒的,我虽身不能及,心向往之。”
这话倒让季子诚微怔,旋即笑道:“这家只卖三种酒,头一种酒有个俗名,唤作四季酒。酒如其名,品的是春雨秋月,夏荷冬雪。四季更替,人生变幻,滋味厚而不浓,烈而不急。”
“第二种酒,就是周兄所饮之酒,卖酒的老头懒,所以取了个更俗的名字,黄花酒。秋菊为隐,秋风萧瑟,结露为霜。”
季子诚一面说着,一面给周挚续杯,“这第三种酒,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只是偷偷尝过一口,那时候还小。只觉得……苦涩难言。”
看着子诚一脸的回忆不解,周挚倒是笑了,“那时候还小?……”
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小子,十一二岁的年纪,童声清澈,神色隐含了调皮脱跳。许是这个小店的缘故,不见了最初时候的温文老成。
周挚忍不住的笑意看的季子诚一阵恼怒,“怎么?”
周挚摇头,喝尽杯中的酒,晃了晃朴雅精致的酒壶,笑道:“牛饮不知味说的便是我了。这才多久的功夫,就喝尽了一壶。”
其实一壶也没有多少,不过三杯。这酒有一种魔力,总让人欲罢不能。季子诚初饮此酒的时候,也是不知不觉就喝了一壶,结果醉的一塌糊涂,睡了整整一天,幸好阿玛不在府中,不然就不是在床上呆一天了。
这样的酒,入口虽淡,却实是极浓厚的。
季子诚自己喝的并不是酒,只是水。他领了周挚到此处,固然是觉得投缘,也存了戏弄的意思。
哪里料到周挚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醉态,季子诚惊讶中带了懊恼问,“周兄是准备明年会考的吗?”
周挚摇头叹息,“不过游学至此。”
季子诚嗤笑,“游学?”
现在还有这样的学子吗?不入朝为官,不结交权贵,一身气度,满腹学识,却只有周游天下的志向?
周挚抬头淡淡的看了季子诚一眼,没有说话。
这一眼含了宽容,理解,与淡然。
不过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却让季子诚神色一凛,旋即调笑道:“怪不得你说什么诗仙酒仙的,莫不成你也学得了一身武艺?”
周挚一愣,摇头道:“不过胡乱耍着玩罢了。”
季子诚恍然,难怪这小子能喝了一壶酒却面不改色!
季子诚悻悻的道:“我辈中人,自小所学,无非就是玉尺衡文,匡扶社稷,一展胸中所学。周兄所求,实在是令人……佩服。”
看着眼前的小娃儿一脸悻然话中带刺的说着我辈中人,周挚的目光掠过酒壶,好笑道:“家师也曾责骂过,不过……家师学生众多,匡扶社稷大有人在。”
季子诚懒得纠缠,又问:“令师是何方高人啊?周兄文武精微,令师必然不凡。”
周挚摇头,“家师不过村塾先生,何谈不凡?”
季子诚知他不肯说,撇撇嘴还要说什么,恪忠却小声的道:“少爷,时辰不早了。”
季子诚不耐烦的“知道了。”然后忽的一下跳起来,“你说什么?”
一面告辞一面埋怨恪忠,“你怎么不早说?万一我阿玛先回府……”
季子诚朝着后院高声道:“老先生,钱我放着柜台上了!”一面扯了恪忠向外走,匆匆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周挚好一会儿都没有回过神来。
阳光不知什么时候透过门口的竹叶洒在了小店里,周挚一头扑在桌上,口中喃喃,“臭小子,还想灌倒我。”
懒洋洋的掏出一锭银子,“老先生,这是我替刚才那臭小子预付的酒钱……”
话才说完,就呼呼大睡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柜台后头的掌柜抬头淡淡的看了周挚一眼,收了银子转身进后院。
如果此时周挚抬头就会发现,这位季子诚口中的老先生,看来不过四十余岁,相貌清癯,神色冷淡。
嫩嫩的小花在一片淡绿中十分热闹,鱼儿凑在水边抢食,李氏靠坐在栏杆上,出神的看着。
“额娘。”弘时的声音带了丝讨好,“时儿给额娘请安。”
李氏回头瞪一眼儿子,道:“又野到哪里去了?亏得你阿玛不在。”
弘时赔笑,“额娘!”
一转眼四年过去,时间缓缓流逝,记忆却埋在了最深处。李氏把她所有的爱意都给了她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儿子。
此刻李氏看了儿子立在身前,哪里舍得责骂,连忙让人上了她熬制好的百花羹,笑道:“你不是喜欢清淡的么?额娘特意给你制的。”
弘时哀怨的道:“额娘!”
弘时继承了满族男儿的特性,喜欢吃肉。却因为从小的教养,也爱花草蔬果的清淡,加上他时不时被胤禛家法伺候,不得不禁荤腥;久而久之,李氏也就摸索出了许多清淡而有味的食谱来应对挑食的儿子。
对于李氏的溺爱,胤禛每每冷哼“慈母多败儿”,却不忍拦着。
看小家伙吃的津津有味,李氏就忍不住微笑。
弘时只待了一会儿就借口读书退下了,顺便吩咐李氏身边的侍女,“送两份去两个小阿哥的院子里,就说是我额娘亲手做的。”
三年前,王府里又连着添了两个阿哥,大的弘历,小的弘昼。一片喜庆之下,连着弘时也着实肆无忌惮的淘气了好些天。
两个弟弟才三岁,弘时嘴上虽然不说什么,心里却十分喜爱。每每出去玩,也会给弟弟们带些精致有趣的玩意儿。有一次小家伙们说漏嘴,害得他被阿玛狠揍,面对带着儿子来给他赔不是的两位额娘,他也不过淡笑,“是时儿自己淘气,与弟弟们无关。”
唯一的遗憾是,弟弟们年龄都太小,怕是和他玩不起来。
弘时正想着,就看到恪忠鬼头鬼脑的招呼他。
弘时喝道:“有没有一点儿规矩?”
恪忠小声的道:“那个周挚醉的睡倒在店里了。”
弘时先是一愕,旋即笑道:“我就说嘛。”拍了拍恪忠的肩膀。“看在你这句话还算有用,先前的事情,我就不计较了。”
先前的事情?恪忠一愣,旋即抱怨道:“就因为奴才没有买到那个葫芦儿,您就,您就……”
弘时好笑道:“我怎么了我?若不是这样,怎么会结识周兄?”
恪忠小声的嘟囔,“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弘时摇头,“无法无天了你都,要让我阿玛瞧见……”
看着恪忠一瞬间惨白的脸色,弘时慢慢的道:“替我去打听一下那个周挚的住处来历,明白吗?”
恪忠下意识的朗声,“是!”又在弘时的瞪视下缩缩脖子。
弘时却跑了起来,“快点儿!要赶在阿玛回来前把功课做完呢!”
他一溜烟的跑到书房,却看到书房一个人淡然而立,回身问道:“回来了?”
声音平淡而严厉。一身淡青色的长袍,是季朴言。
这下可惨了,阿玛没回来,季先生却不知为什么来了。
弘时想着跪下小声的道:“季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