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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眼神欲言又止,叹息总在唇边独自坚持。那个已变冷的解释姗姗来迟,没有勇气打开往事,回忆能否渐渐变成白纸?——丁香晓晓·背影】
夜里,她忽然醒来。打开台灯,看见钟面上的时针与分针重叠在一起,已是凌晨两点。有些口渴,她起身披上衣服,下楼去喝水。楼下的客厅里漆黑一片,但她对这个屋子太熟悉了,哪怕闭上眼睛走都没有问题。走下最后一级楼梯,她愕然发现客厅里竟然坐着一个人。她走过去,按亮了落地灯,只见他满头大汗却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他的手摁在胃部,手背上青筋暴突。
“胃又痛了是吗?怎么不吃药?”低叹一声,她还是做不到视而不见,走过去抽了张纸巾按在他额上,“药呢?”
他把目光定在她脸上,声音沙哑地说:“在我包里。”
她帮他擦去额上流下的汗,然而细细密密的汗很快便又渗了出来。她放下湿透了的纸巾,飞快地从他放在旁边的包里拿出胃药,然后快步走进厨房,倒了一杯温水,和药一起送到他嘴边:“吃了吧。”
他的眼睛从她拿着水杯坐到他身边起就不曾离开过须臾,这会儿他听话地张开嘴,让她把药喂了下去。
她避开他的凝视,把水杯搁在他前面的茶几上,问道:“怎么不叫人?”
他不语。他怎么能告诉她,他是故意的?身体上的痛能让他暂时忘记心灵上的痛,他没有理由拒绝这样的痛苦。
她误会了他的沉默,皱着眉将纸巾再度覆上他的额:“还是很痛吗?要不要请丁医生过来?”
“不用。”他终于缓缓地再次开口,“已经好多了。”
他的身上有烟味,还有酒味,要搁在以前,她定是要念上几句的,但现在她觉得已经没有再说的必要。她想说的,难道他自己不清楚吗?既然他觉得好多了,那她也就不需要再留在这里。于是,她站起来,说:“那我上楼了。”
“若云!”
佯装没有听见那声急促的呼唤,她脚不停步地往上走。回到房间,关上门,她对自己摇了摇头——竟然把自己下楼的目的给忘了,瞧她这记性!不过,现在她的口已经不渴了,再回床上睡会儿吧。躺在床上,她遭睡神嫌弃,怎么也捉不回一丝睡意,而他的那声叫却一直萦绕在她耳畔,挥之不去。他为什么那样叫她?他想跟她说什么?他……猛然察觉自己竟然又在因他而胡思乱想,她悲哀地闭上了眼睛。默念着熟悉的经文,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把他抛在脑后。
“妈!妈!”楚玲风风火火地冲到观景台,“妈!您快过来看哪!”
“怎么了,囡囡?你小心点!”楚若云看到她急得近乎奔跑的样子,吓得赶紧站起来迎向她。
楚玲手上拿着一张纸,边喘边说:“妈,爸有胃溃疡您知不知道?丁医生说他的胃溃疡反复发作,已经非常严重,必须尽快动手术切除,否则就很有可能发生癌变。妈,您看!”
楚若云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晕倒。楚玲连忙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然后把胃镜检查报告单交到她手上。楚若云拼命控制住自己发抖的手,把报告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报告单上写的很多专业术语她都不懂,最后停留在脑中的只剩下“重度非典型胃溃疡,考虑癌变病灶”这行字。
“妈,前两天吃完饭,我见爸老是揉着胃,就劝他到丁医生那儿去检查一下,可他硬是说没关系。今天我跟丁医生联系了一下,丁医生说爸的胃镜报告一个月以前就已经出来了,情况很糟。他建议爸手术切除,再送病理检查,看是否发生恶变。爸答应他会考虑,可直到今天还没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妈,您劝劝爸吧。您的话,他一定会听的。”
楚若云放下报告单,凄然一笑:“囡囡,以前他就没有听过我的劝,你认为他现在还会听吗?”
“妈,现在不一样了。我看得出来,爸很在意您对他的态度,他会听的!您劝劝他,好不好?”
“囡囡……”
“妈,爸爸不过是觉得对她有所亏欠,所以才照顾她而已,他真的没有背叛您!是那个女人亲口告诉我的,妈,难道你连我也不相信了吗?”
“囡囡,妈妈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和你爸爸的心结实在太深,他对我始终有怨。即使我愿意相信他,他也不会愿意原谅我,我根本没有没有办法影响他的决定。更何况,我已经没有资格再要求他什么。囡囡,不要再逼我了,好吗?”
“什么叫没有资格?您是他的妻子,您是最有资格要他保重自己的人哪!”
“囡囡,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望着楚玲不解的眼神,楚若云十分艰难地说出了她早就想告诉他们的事实,“其实我和你爸爸,在五年前就已经离婚了。”
“什么?”楚玲大吃一惊,“这不可能!”
“囡囡,我不可能拿这个开玩笑,离婚协议书在你爸爸那里。”
“我去问他!”
“囡囡,你慢点走,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我知道!”
楚玲一阵风似的刮走了。她体质不错,在家调养一段时间以后,只要不闻到太油腻、太腥气的味道,她都不太会吐了,精力已经恢复如前,这也令楚若云放下了之前一直悬着的心。
报告单还在桌上放着,那薄薄的一张纸就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头上。她知道他有胃病,可是不知道他会这么严重。前天夜里,他疼成那个样子,却还是不肯吃药,她实在想不出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这人就是那么固执,认定了什么事,不管别人如何劝说,怎样反对,他都会一意孤行到底。她的劝说,能顶什么用?
但是,真的什么也不说,装作不知道吗?眼睁睁地看着他糟蹋自己的身体,使情况变得越来越严重?她没有那样的定力!问是不问?劝是不劝?为什么老天爷要让她面对这样的难题?她都已经放弃一切,与世无争了不是吗?为什么还是得不到她想要的平静?
那人已是花甲之年,还有多少时光可以供他肆意挥霍?他为什么就是不懂得爱惜自己呢?为什么总要让她担心,让她牵挂?他以为自己真的是一棵永远也不会倒的大树吗?为别人遮风挡雨,那他自己呢?就不会觉得有不堪负荷的时候么?这人,这人,实在是太可气、太可恨了!
那天傍晚,那人六点不到就回来了。她坐在房里,听到隔壁的门被打开,那人走了进去。她猜他是在换衣服,他向来不喜欢在家里也穿得硬邦邦的。果然,没过多久就听到了那人关门的声音。他在门口站了好几分钟,因为她没有听到他离开的声音,也没有其它什么声响。他……想做什么?刹那间,她屏住呼吸,竟产生一种他下一秒就会敲门进来的错觉。但他没有,听他的脚步声,似乎是到书房去了。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连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她终于从床沿站了起来,拉开门,坚定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