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下)(1 / 1)
雪弗莱Camaro在沿江大道上飞驰,夜色霓虹从车窗上一闪而过。车内开了暖气,放着舒缓的调子。徐胤仿佛是劫后余生一般靠着车窗,浑身都使不上劲儿。刚刚餐厅里的那一幕还摆在眼前挪不开来。
陈甘霖,竟然会是陈甘霖。那个五年之外的人,仿佛是穿过了光年的距离来见她。高挺的鼻梁和深凹的眸子,嘴唇紧抿却唇角微扬。因为轮廓痕迹重,在倒垂的莲花灯下,半张脸都好像映在阴影里。他的头发已经染回黑色,穿了一件黑西装,领带松散地系着。徐胤看见他伸出手来,微微笑起来,只是眼睛却依旧防备而冷静。
“小叔叔,这么巧,在这里都能碰见你。”陈甘霖仿佛没有看见徐胤,直接跟陆虞坡打招呼。他个子不及陆虞坡,但却有着同样盛气凌人的气势。
陆虞坡疏远地跟他轻轻一握,点点头,道,“倒是挺巧的。”随后,他便若无其事地回身拉住徐胤的手,“去了那么久,还以为你出事了。”他随手揽过她的肩,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回头冲陈甘霖摆摆手,“先走了啊,你自便。”
徐胤被他揽着肩不动声色地往前走,连头都不敢回。她当然不敢回,不然,一定会看见陈甘霖若有所思的脸,盯着他们一动都不动。
正兀自发呆,却有风灌入车内,徐胤从胡思乱想里回过神来,哆嗦着喊,“你疯了,现在是十一月。”陆虞坡却不不以为然,完全不理会她的抱怨,“你至于嘛,见着旧情人跟见了鬼一样,我都差点被你的脸色吓到。”他一只手抵着车窗,另一只有气无力地搭着方向盘,开车的时候都是三心二意的样子。
徐胤哑口无言,磨叽了好久,才开口,“刚刚还真多亏了你,不然……”
“得得得,我也不过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环羽建工的案子下周就提上日程,到时候没人替你招架。回头就等着替自己收尸吧。”陆虞坡的话虽然不好听,但却在徐胤心里响了警铃,对了,这桩案子的资料今天一早就放到她桌上了,这么看来,她真的是逃都逃不掉了。
“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徐胤近乎哀嚎,她到底要怎么去面对一个阔别五年,她爱得死去活来,然后再被无情背叛的男人。
陆虞坡斜睨了她一眼,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没有,一点都没有。”车子拐过一个弯,他又开口,“但凡能有半点法子,我都不会叫你跟他碰照面,徐胤啊,你还是认了吧。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与其畏手畏脚还不如狭路相逢勇者胜。”
徐胤见他说话轻巧,不觉来气,还勇者胜,她要有点勇气,就不会从祖国的北边头也不回地逃到南边来,人生地不熟的,她难道还是故意找罪受。她放弃过去锦衣玉食,众星拱月的舒坦日子,跑到净穗来过一个人在家不是煮泡面就是吃快餐的苦日子,难道是她骨头贱?说来说去,她徐胤还不是为了眼不见心不烦吗?她都这样了,怎么偏就有人不放过她呢?
陆虞坡见徐胤许久不开口,知道她给这是烦心得人都迟钝了,不觉也有了怜悯之心,“唉,不过你也放心,虽然我不能从本质上帮你什么,但是,老婆的叔叔在一旁盯着,料他陈甘霖也不敢怎么乱来。况且,今日一见,他多少对咱们的关系有些怀疑跟顾虑,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今后做事儿,肯定绷着弦。”
徐胤听出了他话里的端倪,忍不住问道,“我们俩有什么关系?”
陆虞坡见她一副正襟危坐,神经兮兮的样子就不觉好笑,“我们俩要是没点□□,陈甘霖就更是肆无忌惮了。徐胤,你是愿意跟我一个黄金单身汉有□□呢,还是跟你的有妇之夫,旧情人有□□啊?”他故意贴近他,饶有兴趣地问。车子里空间本来就小,徐胤被陆虞坡逼得人都贴到车窗上,那家伙却依旧肆无忌惮,她忍无可忍,用力推开他死皮赖脸要靠过来的身子。陆虞坡没想她反应这么大,一个没留神,被她推得狠撞在另一侧的车门上,头咚得一声,重重磕到玻璃窗上,陆虞坡吃痛得嘶着气,捂着自己受伤的脑袋凶狠地剜了徐胤一样。
“我要真跟你有私情,那我就真是猪油蒙心,一头撞死在豆腐上。”
徐胤完全不理会他的抱怨,自顾自嚼着口香糖,吹着大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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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徐胤怎么不愿意,不管她之前做过多少准备,在卫生间里笑容可掬得对着镜子演练了多少遍旧爱重逢的戏码,不管她现在抓着档案袋的手掌心里出了多少汗。要来的终究是来了。
跟环羽方面约见的地方是一间叫喜相逢的茶楼,原本叫长亭外,后来听说老板嫌名字取的不好听坏了风水败了他生意,所以请了江湖道士另取了个名字,改成了喜相逢。徐胤踩着高跟鞋站在茶楼外边看见这招牌的时候,脸都绿了。喜相逢,真是应景啊,环羽的人还真会挑地方,喜相逢,喜相逢,徐胤撇了撇嘴,一脸鄙夷地走进去。
她到的时候,预订的包厢里一个人都没有,她抬手看看表,这次是她早到。徐胤有些百无聊赖地对着手里的骨瓷茶杯发呆。此时此刻,在空无一人的包间里,她听得到自己心脏不自在地跳动的声音。每一次撞击胸口的时候,都像是惊天动地,震得她想喷出一口血来。徐胤知道自己的手越来越冷,以前她听别人说过,人紧张的时候之所以手会冰冷是因为循环的血液都跑到了脚上,好让人在下一秒就能溜之大吉。想必她现在就像是蹲在起跑线上的运动员,时时刻刻准备好了像一支离弦的箭一般拼命逃开。
徐胤有些不耐地低头扳着自己的手指,茶楼的大堂里有人拨着琵琶说评弹,那是江南一带的吴侬软语,依依呀呀婉转悠长,隐隐地透进包间里,她听得不是很懂。这个时候,那软绵绵的声音无故大了些,她猛一抬首,便撞见陈甘霖的眼。
“不好意思,来的有些晚,等很久了吧。”他风风火火地走进来,老练地招呼的服务生点上一些茶点。已经是初冬时节,陈甘霖脱去大衣,里边却只穿了一件薄西装,跟上次在老船坞看到款式相近,深黑色的西服和领带,白色的衬衫。袖扣上隐隐刻着“舒驰”两个字,那是陈甘霖的字,他跟徐胤都是出生大户人家,陈甘霖甚至还是书香门第,小时候取名的时候,也有字。
“啊,没有,是我早来了。”徐胤像是刚刚如梦初醒,连忙解释。她有些不自在地拂了拂自己额前的头发,又像是想起什么,把手里的工程图和销售方案还有公司的预算一系列资料交到陈甘霖手里。
“这是关于我们这次新楼盘的资料,给陈经理过目一下。”
陈甘霖笑了笑,“太心急了,大家还不是没做自我介绍了吗?”
徐胤见他一脸轻松,仿佛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她一样,居然站起身来,正色道,“你好,我是环宇建工的陈甘霖,是这次琦裕雅苑开发案的项目主管。”他从那一头伸出手来,大方而友好。徐胤知道,这个时候她千万不能小家子气,不能怯场,不能胆战心惊,即便她面对的这个人已经整整五年不见,但她还是要打肿脸充胖子,现在他们已然是在一条狭路上,好吧,虽然她不是什么勇者,也没有哪里来的胜利失败。她只是想淡定而淡然地,稳稳当当地挺过去。
“御呈房产,徐胤。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她也伸出手,云淡风轻地说。两个人似乎都有些故作轻松式的矫情跟不自然。手只是形式上地触了触指尖,却都是彼此冰凉。徐胤的心里不禁一个咯噔。原来,这一场“喜相逢”,不自在,紧张,忧虑的不只有她一个。她抬首望了望陈甘霖,恰恰也遇到他意味深长的眼神,仿佛是在端详一件遗失多年,然后又失而复得的至宝。
要说改变,不是没有。岁月这把杀猪刀虽然没有把她们砍得无处遁形,却多多少少在彼此身上留下了刀疤。
陈甘霖比过去要成熟很多,眼睛里原本溪水一般的澄澈变成了湖水一般的深沉,他比起五年前要瘦很多,面颊也越发得棱角分明。戴上了眼镜,浅色的金属边框,稍稍淡化的他五官的深刻,人也因此显得儒雅而温和许多。原先的棕红色头发早早染回了黑色,因为剃得短而显得神采奕奕。个子比起五年前仿佛又高出了一点,也许是徐胤的错觉,只是莫名地觉得眼前多年不见的陈甘霖比印象里更加高大。
他接过徐胤手上的档案袋,却没有马上打开,而是自顾自地丢到一边。他抿了口茶,许久不说话,这倒让徐胤有些无所适从。包间里流淌着异常的沉默,像是无尽地潮水,漫过头顶,直叫人透不过气。徐胤的脑子里搜肠挂肚地想要说些什么,而脑子却在这个时候默契地罢工了。她之前演习了那么多遍,准备了那么多遍,可到头来终究是功亏一篑。她还低着头埋怨这自己的笨头笨脑,陈甘霖却先开口了。
“胤子,这么久不见,漂亮的我都要认不出你了……可我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你。”他的话有些复杂而绕口,徐胤本身就是寡言的人,这下更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你……过得好不好?这么多年,从来都没回过阳生,大家都很想你。”
徐胤听此话,心下却不禁冷笑,大家?想我?她从来都不是讨人喜欢的姑娘,她的莫名离开其实对于很多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所谓“大家”其实只是他跟江小琼,而“想”也不过是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