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临渊枉羡鱼(1 / 1)
“殿下,下月初就是登基大典,您看这些……”
挥手打断禾远,卫黎修扫了眼各地贺表,显出几分不耐:“不过一些繁文缛节,你怎也与他人一般拿这些来烦。”
禾远摸了下鼻子,自上次‘逆案’太子以雷霆手段处置后,宫内一直拢在一片阴翳下,修殿下那双愈来愈冷的眸自己有时也会颤栗,不过……
殿下原本睿智英明,任人唯用,如今更添了那杀伐果决,一代圣明君主应指日可待吧?
“太子妃的……”被冷眼一睨,禾远声立时低了六度,不敢再提这让眼前人立时成了刺猬的称谓,“咳,是将军夫人,听闻近日已入了宫。”
“旧例。”卫黎修淡淡。
“可是……”那位夫人不是省油的灯阿。
卫黎修不答,只勾出一冷冽的弧度。
* * * * * * * * * * *
“娘。”屏退宫女内侍,雍容绝艳的太子妃此刻扑在一身华贵的将军夫人身上,撒娇,“我好想你们。”
抚着女儿乌黑秀发,阮霏雨目光深邃,嘴上道:“娘也舍不得你。”
“如此……”眸骤然一良,洛凝暇满怀期待地抬首看向自己的娘亲:“娘亲去与王后相商接女儿回去住段日子可好?”
“太子妃!”阮霏雨柳眉倒竖,吓得洛凝暇一颤,怒道:“你…娘娘你过几日便是王后了怎能在此时说出这话来?!”微平了平气,“太子登基后必定有各亲贵名门之女选入后宫,此刻你竟不先做打算,还耍孩子脾气?”
“莫非……太子对吾儿不好么?”之前的频频动作,那夜突然事变,莫非……
“不,不是。”急忙摇头否认,“殿下对女儿很好。”
卫黎修待自己不可谓不好,可不知为何他分明温言软语却不能使自己心安,想起那夜腥风血雨,那二王子卫黎旭前一刻还笑靥盈盈欣赏歌舞,后一刻怎就突然成了叛逆死在自己的眼前?
殷红的鲜血,惨死刀下扭曲狰狞的脸,令自己一宿一宿难以入眠,浑身一颤洛凝暇不觉有些泫然欲泣,但望了望娘亲的脸色终只怯怯道:“娘,这儿…太可怕了。”
“凝暇,这天下间本无一处不可怕。”阮霏雨起唇,眸暗不见底:“你若想好好生活,高人一等的生活又岂能双手洁净不沾滴血呢。”
“娘?”洛凝暇不由浑身发抖。
古怪一笑,阮霏雨神色间竟有几分诡魅之气,喃喃道:“你知晓么,很久以前,有一个人曾认为‘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是错的。”
凝暇不敢插言,畏缩不语。
鱼儿好好在河里嬉戏,难道将其捕出的心情就一定比看着它们的心情,来得更快乐么?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阮霏雨嗤道:“胡言乱语。”只在一旁看着又怎会快乐?如若自己不能得到只作壁上观又如何能甘心?
这娃娃送你吧。
曾经谁温和笑容将自己对花灯赢得娃娃递给了一旁一无所得的自己?她明明什么都有了,自己明明连一个像样的娃娃都没有,可……那个娃娃自己想要许久,费尽了力气还是求不得,她竟那么轻易便得了,又那么轻易施舍一般给了自己。
才华横溢,聪慧无双又如何?
那个娃娃,当夜便被自己一刀刀划的残破……
* * * * * * * * *
“娘!”
迷糊睁眼无华惊魂未定,今日是怎么了竟梦见早已不曾回首的旧事,摇摇头,看向一边睡着的人未有醒来迹象,方放下心来。起身,下床,悄声走至窗边,天上银盘散着幽光,晕染黑夜的天空。
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只是明月尚年年月月皆有圆时,自己…却不知何日能归。
月是故乡明,无华黯然一笑,一方水土,一方人,穆国……他快要登基了吧?她能够想到那一日的喜庆情景,可惜……自己却是看不到了。
想得出神,无华有些怔怔竟不曾觉得后边躺着的人早已无声睁开了淡金的眸,透过薄薄纱幔望着自己……
一夜无语,唯有明月当空。
银盘落,金乌升。
无华眨眨眼奇怪今日此人竟无需上朝。
“无华。”
轻柔的气息拂过,无华有些不自在的扭过头去,后头那人一笑:“今日一起出去吧。”
啊?
无华抬头,不解。
“今日是我郛国大祭之日,正是热闹的好日子呢。”
“如此…你不需进宫么?”怎突然有兴致陪自己游玩?
见眼前人狐疑的样子,鞨逸风的笑容带着几分狡诈,又有几分讥讽:“不必,宫中不举行大礼,王室亦不过个人过个人的罢了……从三年前起。”
三年前?
无华尚未回神之际,已被人携了出府,许久,回过味来,才觉大庭广众之下那人竟牵了自己的手,不由羞恼莫名。
“放手。”压低的声带着不隐藏的不快,手挣了挣,只是那人不愿放手如何脱得?
“别动,无华不想众人瞩目吧?”
耳际传来讨厌的低笑,无华颇有几分无奈,只得随他走,逛过人潮涌动的集市,尝过众口称赞的美食,那人始终满脸笑意,无华始终满脸狐疑。
“你看这香囊好么?”里面装的正是梨花。
“嗯。”斜眇一眼,随手接下。
“呵,想不到此地有如此精致的东西。”握着手中绢扇,鞨逸风偏首,“无华觉得如何?”
“好。”
伸手正欲再接,却被拦下,不明所以,只见那人先是一叹,复又一笑道:“无华可知好在何处?”
皱了皱眉,无华方才认真看了几眼,以竹为柄,楠木片为骨,扇面的绢也不过是次的,只是做工精巧,却也称不得神来之笔,唯一出众的……
接过扇,轻抚扇面,上头用墨书了两句‘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配着绣着的春雨图案倒是极合,更难得那字算不得力透纸背,亦谈不得龙飞凤舞。却是顺若流水,汩汩而动,灵韵自成,遂不禁颔首:“好字。”
某人这才满意点头,一旁卖扇的少年见了,连忙拉生意:“这位公子也买一把吧?”
鞨逸风挑了挑英飒的眉,“夏末秋初,正是弃扇之时吧?”
那少年也是实诚人脸立马红了红,而后强撑着道:“这扇子也非必是取风用的,拿了来看看玩玩也未尝不可。”
无华几不可见微微笑了笑。
“也好。”鞨逸风勾唇,随手拾了把扇,“你就现题句诗吧,不过…题的不好我便不要了。”
那卖扇少年一边点头,一边暗下思索,细细看了看二人,一风流翩翩绝世佳公子,一清秀少女神貌幽淡,倒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想了想,提笔书:“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轻狂。”
鞨逸风看了眼只觉好笑,扔了银子,倒是无华接了扇子沉思良久无语。
“对了,那边小吃也不错。”
小吃?
无华愣了愣,她这些年来时时防备,处处算计,少有闲适光阴,像今日这般随意游玩似乎也只有过两次,上一次,上一次……
想起上一次便不由想起那人端馄饨给自己的样子,一顺恍惚,神思不属间似乎有一声冷哼,回过神来,已远离了喧闹之所。
“你……在集市用轻功?”这人诡异到近乎邪法的轻功,大白天也不怕吓了人?
某人转过头貌似欣赏四周风景,绿草茵茵,溪流清清,鸟语花香。
无华摇摇头,蹲下撩了撩溪水,而后,随意一般道:“府里那位翯姑娘,听闻管家近来命她不许出小院,是你的意思?”
鞨逸风饶有兴致的样子:“哦,无华知晓了,呵,我王府女主人有何见教?”
“她不是令兄所赐的么?”无华低眉看着水里游鱼:“如此不妥吧。”
“她进府不久,得罪过,欺侮过她的些歌姬下人几乎都似霉运当头般出了‘种种意外’,无华难道不知?”早知那女子不一般,若非早早派人盯着还真料不到会是这等厉害角色,杀人不见滴血。
“受了苦受了罪难道非得忍着才算好?”无华眉目冷冽,“难道有怨有仇便报不得?”
“仇恨固然要报,只是……”鞨逸风无声一叹:“何必用来折磨自己,不若放开些……”
“呵,想不到堂堂逸亲王居然有此‘善心’。不堪忆旧事,难道就该忘怀?”讥讽的笑容似罂粟一般绽开,轻轻起唇:“宽恕,是美德却非理所当然,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从来谈不得‘以德报怨’之人上前握住那伸在溪水里冰冷的手,收紧想用自己的手捂暖。
很久很久以后,无论在何种境遇下洛无华仍能忆起这话以及那一刻的温暖。
那一日,那个人素来迫人颤栗的金眸含着点点暖意,好似春日阳光,他道:“爱则愿其生,恨则愿其死,所以所谓复仇最好的办法不就是使自己活得好的不能再好么?只有这样,方能使自己的仇家尝到无尽的苦痛。拿自己陪葬,无华,不值啊……”
同样即使时过境迁的很久之后,无华都不能干脆地说,那一刻,她不曾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