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忽疑入武陵(1 / 1)
辰时初至,踏着半出云霞之日,望沟涧腾涌雾气,落花如阵,飘絮如雪,这林间沟壑倒似铺雪染霜宛如银河,山壁红花沾白摇曳生姿。
“一个时辰竟还寻不到出路,布阵者好手法。”黑发散落,说这话人眼中闪过的却是跃跃欲试之兴。
斜眄一眼,衣红如火的少女秀眉微蹙,时而闭目沉思,时而袖中纤手掐诀暗算,清眸时而匆匆扫过,时而定定审视,一个时辰尚未见端倪不禁露出一丝罕见的犹疑,按理…不该如此,自忖五行术数自己已算不弱身旁这人也自有见地,两人一同摸索非但不得其门而出,却反越困其中当真怪异。
正自奇怪忽瞟见身旁的人一手抚胸似正忍着痛,无华虽无心理他,但他手捂的位置,咳,似乎…好像…大概…也许…总之有些像是被自己‘不小心’射伤的位置。
“你…还好吧?”
听她踯躅问话,吴昊低着的脸在墨发遮掩下掠过一抹笑,而后轻轻点头道:“无妨。”只见自己话音刚落那人立即没心没肺地转头朝前走,嘴里便有意闷哼了两声。
略带三分不耐得回头,无华眼中清楚的透露着‘又怎样’的意思,却见那人胸口几点猩红从里慢慢透出晕染开来,“伤口裂开了?”
虽是问句,却无半点询问的意思,无华自清除那针雨的威力,走上前示意他解开上衣,见他一顿,无华误解其意,道:“如今这会儿也顾不得许多,那针威力甚巨,伤口虽小却深极不易复原往往外面瞧着无事里面却已烂到心了也未知,不可等闲。”
吴昊听了却是大笑,一边随手松了衣袍,眼角向上扬似带三分邪气,淡金的眸漾着流彩,定定望向无华,口中却道:“如此有劳。”
无华瞧他的神气隐隐便有些后悔,只是出口的话怎好收回?咬牙上去随手撕下一片嫁衣裳的红绸,小心替他包上却在抬头一瞬瞧着了某人得意的微笑,不动声色依旧低头细细包去,却在最后猛一发力,顿时听到一声倒抽冷气。
“好了。”无华抬头对上瞪着眼得意的笑容僵在一半的人忍不住微笑道:“如此就不怕再松了。”
吴昊暗自咒骂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心底却莫名的为那个从未有过的竟带着些恶作剧般的笑容涌起一丝,恩,就那么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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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大清早便起身,行过总总繁琐礼节此刻上车銮方能歇一口气,美艳绝伦的新嫁太子妃伸出白皙的手欲撩起凤冠垂落的沉重珠帘,却停在了半空,自己已不再是洛府中的小姐而是穆国太子妃了不能失了礼数。
有些闷闷地偷偷抬眸回望紧闭宫门,总觉得心不自觉地有些沉,分明分明自己是那么期待这一日的不是么?
洛凝暇摇摇头终于有些了解当日姐姐出嫁前为何不乐,要远离熟悉的一切总是有些畏惧吧,自己尚且如此,何况郛国…那么远……
“太子妃娘娘。”
洛凝暇尚不熟悉这陌生的称谓,直到女官样的人连唤两遍才反应过来不禁双颊蓦然绯红,一双秋水带羞含娇的半垂着,将周围一众侍奉的宫女侍从看的一呆,那女官却仍是进退有矩,恭谨而不显卑微,禀道:“半个时辰后太子妃应去王后宫参拜王后与众妃见礼。”
洛凝暇点点头,而后见那女官微微皱眉才想起道:“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
那女官退出,洛凝暇吐出口气,宫中如此多规矩真是累人,又想起要去参拜洛王后不自觉有些胆怯,幼时她曾见过这位几乎是洛家女眷中传奇的姑姑,只觉得有些怕,不知为何就是有点惧意,这可不行,暗自为自己打气,如今她已是太子的妻子岂能为他丢人?
唔,宫中除王后外身份尊贵者另有惠妃,出身名门只是家道中落,如今朝中无人,膝下又只有一女;淑妃,二王子卫黎旭之母,与庄相原是同宗,娘说要小心提防;还有四王子虽然出生寒微却由曾风光一时的莲嫔抚养成人,莲嫔长兄乃西南境节度使,掌一方兵权不能小觑,唔…还有…还有……
揉揉开始作痛的头,洛凝暇不懂娘亲身为贵妇为何要关心着许多,又为何那么严厉的要自己背出,深深叹了口气,拉着系在腰间七色垂絮,那顶上镶着的宝珠是太子特意命人送与自己的呢,说是大典前不便相见有恐怠慢……真是的,洛凝暇不自禁笑了,自己怎会如此不知轻重,不懂礼呢,太子他……
不觉思绪有散了开去,那秋水粉腮无不满满尽是甜蜜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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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
两人相视不由一笑,一人额头隐隐已有汗意,一人嫁衣破损染尘皆是狼狈之态,不过总算……环顾四周,青山伴碧水,鹊鸟于荫啼,绿堤绕幽径,风送桃梨落瓣飞舞,白若雪,红若霞,水气弥雾,此情此景非恬静两字可拟,堪称世外桃源。
“见此地实难想战乱纷扰亦不过咫尺之遥。”红衣风扬,弱不经风的少女开口似惆怅。
“确实。”一旁男子颔首,眉宇间难得不含阴翳,“难怪有人会花如此多心血布阵,想来是为守着一方净土。”
“佛家云:净土自在人心。”红衣少女漫步向前,“却不知这凡尘又岂是你欲静便静,欲休便休的。”
“呵。”男子含笑,边行边似赏景般悠然扫过,不是熟知其心性者断无法将之与审视、警惕相联,“如此说来姑娘倒似对佛家之言并不信服,在下曾听闻洛家大小姐喜礼佛常去庙宇进香,如今看来,啧啧。”
无华眸色一冷,转眼又想此人会这般‘了解’自己本无可意外,只冷嗤一声,“将军果然不负‘智将’之名。”
吴昊却是半晌未出声,许久才道:“郛灭天羽血流成河,白骨成堆,其实无论‘智将’也好,名帅也罢,在世人眼中都不过与屠夫一般吧。”
无华步下一顿,而后道:“我爹曾说这世上最无可言是非对错之处便是沙场。”
却听吴昊忽而笑道:“所以佛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说的就是我们这些人无疑。”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无华喃喃念着,侧身转过飘扬红绸,“此言若是已然身处西方极乐倒是不差,脚踏祥云放下屠刀自然成佛,可若是身在幽冥地府恶鬼环绕呢?”樱唇上翘冷凝的弧度,“只怕放下手中刀非但成不了佛,反倒会被拖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的超生。”
吴昊见她此刻神情,莫名的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突然十年前的画面在脑中掠过,那时的笑靥嫣然,纯真无忧都去了何处呢?
在无华诧异的眼神下他怔怔伸出手扶助消瘦的肩头,将两人间的距离一点点,一点点缩短,无华对其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时忘了反应,只见那双金色的眸一点点靠近,里面点点光彩愈加清晰似要将人吸入,那人散落的发已然倚风拂上自己的脸……
不远处却在此时传来阵阵异响,使两人蓦然回神。
无华后退一步,心中对那人莫名之举迷惑,口中却镇定道:“看来我们有幸得以一见阵主了。”
“不错。”吴昊点头,神色中却掠过抹令无华越发奇怪的不快,见对方怀疑的神情,只得笑道:“难得有此机缘,我们自当上前拜会高人。”
说罢,摆袖先行,无华随后跟上,心下更是肯定这吴昊当真怪异。
两人寻声而去,却料不到竟只见一女子身穿粉色衣裙素若春梅绽雪,望去只觉其眉宇间带一丝茫然,却难掩从内溢出的英气,此英气不似风姚张扬,仿佛经岁月洗礼一点一滴沉淀下来却好比佳酿愈发醉人,其相貌如何倒反不重要了。
“这位姑娘有礼。”
吴昊上前轻唤,那女子却充耳不闻径自挖土小心翼翼将不知什么花种种下,原来适才他们听到的便是挖土之音,无华暗自计较,打量神情专注的女子咋一看好似至多二十又五,再细看却见眉宇间不易察岁月磨练,但无论如何也谈不得老字,究竟芳龄几何倒是难料。
“姑娘。”无华蹲下替其将土掩上,微微一笑,终于换得对方注意。
“你们……”那女子先时如梦初醒般愕然,而后眉眼一敛,气势骤升,厉声道:“你们是何人,如何能进此地?!”
“我二人被人所害落难至此,打搅之处还请姑娘见谅。”吴昊微笑答。
“见谅?”那女子亦是一笑,却将手中花锄一抛,袖微动,露出一双短剑横于胸前,冷声道:“可以,先问过我手中剑来。”
言罢,身急转,那一双短剑似一对鸟儿时合时分,时高时低,挥出剑气溅得四处花瓣纷飞。
吴昊神情一凛,衣袂翩然流逸,挡过双剑夹袭,高声道:“我二人并无恶意,姑娘再如此休怪在下不客气。”
回应他的只有一声冷哼,两人穿梭不定,斗在一处。
见二人动武,无华却拢起了眉,一种熟悉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却偏偏寻不到,看不透,看不透心中那个模糊的影像。
稍时,那女子渐渐露了败象,按理她武艺不低,吴昊虽然厉害毕竟先后重了毒伤不该如此快见胜负,可不知为何那女子分明真气纯正却如此快显力竭之象,吴昊见状倒不过分相逼,老实说他有自信能在阵主亡后出阵,无论有何意外不过能省麻烦还是省些,毕竟多担搁要误佳期。
那女子却得隙一剑逼开吴昊,左手剑飞出,人随后轻落电光火石间竟用剑抵住了一旁观战的无华。见此景,吴昊眸色骤然变冷,四周气息亦凝聚一股说不清的阴郁,冷冷道:“放开,否则你定后悔。”
那女子却笑道:“看着情形这丫头是你心上人吧?”说话间瞟了眼身着嫁衣的无华,“莫非你带她私奔。”
无华虽被剑横脖还是忍不住有些想笑,唇微微上扬,吴昊见了不觉往前走了一步,那剑却立刻在白到透明的颈间划出道血痕,见吴昊神色可怖,那女子不屑道:“我劝你休再妄动,否则悔之不及。”
无华眼见僵局,不由低头暗叹,眼却瞧见那抵在自己脖上的剑鸳鸯图案,青铜雕刻,简洁明了,谈不得贵重却是利刃宝剑,这剑她曾幼时把玩,曾有带笑女子一边与娘亲闲聊一边拿这剑削木人给自己玩,是谁呢?那人,那笑就在眼前,是谁……
曈眸一缩见吴昊猛然动手,掌带八成劲力透骨之势,凌空避过自己直击其胸,不偏,不倚,架在自己颈项上的剑松了去,回身那女子已是血染粉衣。
无华只觉一阵伤心袭胸,觉出从后扶住自己的手透着温柔,周身缺杀意不退,在其诧异中拉住其袖,摇头,一步步上前,俯望着撑在地上的女子,记忆中碎片一点点拼凑起来。
“苻姨。”无华听见自己低低的声,喃喃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