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喜忧从何辨(1 / 1)
听着耳边亲柔仿若亲母低语关怀之言的话,无华低垂了眼帘,初时自己尚有心去研探那双美目深处掩不去的冷冽,次数多了,竟连这都懒得看了,只是,别人是一夜春风散愁云,自己却是一宿无眠添烦忧。
暗笑自己竟还有心情自嘲,不去看那一边尊华高贵,头戴玉冠之人含笑寒暄,一边威武不减的将军气度不凡,还有那美艳胜过无数方花少女的洛府女主人盯视,只唯唯诺诺,低头饮茶,只这茶比昨夜喝的怎少了分清甜,多了分苦涩,莫非皇家别院的茶都特别几分?
阮霏雨昨日得报无华路途遇碍耽搁本未放在心上,随意打发了人去接谁知去的人回来竟禀告让人瞠目结舌的消息,自己一夜不得好眠,想着等那丫头回来定要好好盘问,又岂料太子竟亲自将人送回,心中堵着气,却是发作不得,眼角斜视无华平淡如昔,无波无痕,再奉笑试探太子,温雅和煦间却是犯不得一二。
正在此时,一阵佩环作响,纤足含羞踏入,慢垂霞袖,霓裳迤地,洛凝暇莲步轻移而来,微微一伏,云堆翠髻,纤腰楚楚,抬起俏脸,香腮染赤,柳眉轻描,唇绽樱颗,盈盈秋水悄悄往上瞥,只堪堪瞧着白底上金丝绣着威武麒麟,未及见那俊美不凡的脸又飞快地低垂下去,只耳坠明珠摇曳泄漏女儿家心事。
洛睿翔见女儿不喧自入,拧了剑眉,暗道平日惯坏了竟这般不知羞耻。
阮霏雨亦横眉道:“凝暇,殿下贵客在此,你怎如此莽撞?还不上前赔礼。”回首对卫黎修笑道:“凝暇年幼无知,望殿下见谅。”
卫黎修自说无妨,对上前行礼的凝暇客套两句,觉得今日可以装扮的少女反不如那日花园巧遇时可爱,想起昨夜有人介怀,不由暗地望向一旁不关己事的人儿,见其不为所动之态,昨夜升起的焦躁不安又添了一分。
洛凝暇大着胆子进来,却见卫黎修无意攀言,恁是大胆也不过二八少女顿觉尴尬,不知说些什么方好,瞧见无华默默一旁像是有了依附般松了口气,上前小声道:“姐姐,昨日听说你遇上了麻烦我很担心呢,原本要随弥雅去接你的,娘不许。”
小小的声在无人开口的厅中还是让人听得一清二楚,各人表情各异,从来雍容的洛府女主人不由表情微僵。
洛睿翔细心觉出,解围喝斥道:“也不瞧瞧那会儿都什么时辰了,你娘自不许你去的。”
阮霏雨微笑:“正是如此。”别有意味的眼眸扫过无华,方对凝暇道:“你也不是孩子了,难道不知‘礼’字为何?千金小姐,深夜外出,成何体统?”又对卫黎修道:“让太子见笑。”
卫黎修见无华仍是置身事外的模样,忽然和煦一笑,仿若春回大地,消融冰雪般温雅和润,软语道:“二舅母不必见外,说来本是亲眷也不算外人,凝暇表妹还小,自是孩子心性二舅、舅母也休要太过苛责了。”
这般温和软语的说情使洛凝暇飞红了脸颊,只是暗暗有些娇嗔,心道自己哪里还是孩子。
阮霏雨却是白了一分脸色,太子一口表妹,一口孩子,不提婚约,这分明……
看了看身旁夫君显然也听出话外音,在妻子恳求的目光下,开口道:“难得太子体恤,只是虽说她还小,总也要顾着王家体面。”意指她原是王室媳妇,不同常人。
卫黎修瞥过无华,平淡无波的脸上终显出一分惊色,只是他未见那一分惊色下更有三分慌张,泰然自若答道:“二舅说的是,我与洛府千金自幼订婚,原是姻亲,二舅这般为王室着想实是不易。”
洛府千金?自幼订婚?先是凝暇表妹叫的亲热,一转口又是自幼定亲,这亲指的哪里还是凝暇。
阮霏雨咬紧唇,忆起五年前偌大洛府易主,庶出低贱的自己穿上诰命礼服,何等尊荣?穆王受战事打击一病不起,王后辅佐太子只得拉拢娘家,身穿凤袍的天之娇女,曾只与姐姐亲近,看不起自己的王后赔笑中三言两语改了昔日婚约,当时但觉意气风发,如今回思口说无凭,世人只晓太子与洛府定亲,改来改去也不过王家一句话罢了。
哼,只是自己岂会如她一般软弱,白白被人欺负?这些年费尽心机,将凝暇名声外传,又四地拉拢贵戚,太子毕竟不是穆国之王,想要反悔也没那么容易!
微挑的唇角,从容镇定的眸中闪着自信的光辉,无华望去却觉得一时竟有些陌生的感觉,这个人,坐在那三言两语颠倒乾坤的人会是记忆中高贵却真诚的修哥哥么?一瞬恍惚,回过神来觉出那人不经意地扫过自己,眸光滑过淡淡柔情温煦暖人,毫无方才锐芒暗藏之态。
凝暇觉得厅里忽得有些压抑,却不知为何,想开口又无话可说,回首见姐姐似心不在焉,再望向娘亲,不由被之寒气所袭后退了一步。
洛睿翔轻咳一声,正欲开口说话缓解些,突闻外头传来一片喧闹声,挑眉喝道:“殿下在此,何事喧闹。”
进来的却是洛尊和,只见他一脸喜色,进门来对卫黎修行礼,又对洛睿翔夫妇一躬,欢欣道:“爹,孩儿有事禀报。”
洛睿翔尚未发话,阮霏雨本心中郁结此刻没好气道:“何事非要此刻喧哗?”横了眼凝暇,不满道:“一个两个都恁的失礼。”
洛尊和却不在意,喜形于色,笑道:“孩儿鲁莽,实是适才得闻娘子…有了身孕,所以……”
此言出,皆是一惊。
洛无华纤纤豆蔻险些掐进掌心肉中,庄淑竟然有孕,如此一来……
“果然喜事。”卫黎修抚掌,笑道,似是感同身受,“庄卿为国尽忠只有一女,二舅亦是国之栋梁,如今有后,不但是洛、庄两家的喜事,亦乃我穆国之喜。”
洛睿翔连称不敢又谦逊了一通,阮霏雨一扫适才恼色,满脸遮不住的喜悦,连洛凝暇亦被欢腾感染,将活泼的一面显了出来。
卫黎修边笑着应酬,边沉吟今日看来不便在挑起之前的话题,有意无意瞟向安静得快被忽略之人,却是一怔,那端杯而饮的纤手竟带着血痕,她…何时弄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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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层精工绣制的帷幔垂地,掩不住内里的欢声笑语,一箱箱红绸妆奁,珠光宝气,金银珠也成平常之物,桌上摆着十多道各色菜肴,尚不算些精致点心、补汤之类。
有孕不过一月,未见身形,庄淑已着件松垮的朱红袍子,用得是最上等的天蚕丝,柔软保暖,且有避邪之说,上有金银细丝交绣,一身华贵,璀璨耀人。
洛尊和一反往日,细心之极,事事体贴入微,对庄淑的无理取闹骨头挑刺皆咬牙赔笑忍下,新衣不喜命人重做,道饭菜无味,便一道道换过。
如此一来,庄淑不免气焰更胜,着意刁难,欲把之前受的气加倍要回,无奈不只洛尊和,连素来雍容端庄的洛府女主人都顺着庄淑,百般庇护,众人见风使舵也明白不敢得罪分毫。
那一日,庄淑正发脾气,使性子挑剔饭菜,清脆一声,上好的釉瓷碗摔成了三瓣,却将刚巧踏入的洛凝暇吓了一跳,惊道:“二哥,二嫂这是做什么呢?”
庄淑固然嚣张也是大家出身,爱脸面,瞅瞅一脸惊异的凝暇再看跟在其身后而来的无华,努嘴一笑道:“无事不过下人犯了过错。”
洛尊和也急忙一边符合,唯恐给未来太子妃的小妹留下不佳映像。
天真的凝暇不曾多思,当即信了,却不解道:“嫂子何苦和下人生气,有了过错自有管事发落,说来一个下人的身价还及不上这只釉瓷碗,岂非得不偿失?”
其实,凝暇往日待使女下人都是极好的,从不打骂,只是掌上明珠不知疾苦,一贯受的尊卑教导此刻随意说来,倒无恶意。
庄淑听了,却是宽袖掩口一笑,道:“还是妹妹说的是。”眼角慢慢瞟过伺候一旁的妍儿,森冷之意令之颤栗,庄淑愈发得意,续道:“那些卑贱的奴才仗着自己服侍久些,就自以为高人一等起来,下人就是下人,低贱之人,改日待我有了精神好好整治一番,把那些眼里没了主子的,都命管事撵了出去才安稳。”
洛尊和看到妍儿白了脸色,想说什么终是未开口,妍儿本略带期盼地偷偷看他,见他如此,俏脸顿时连最后一缕人色也失了去,柔嫩的唇不断颤着,偏无一丝声响。
凝暇尚无所觉,颔首道:“既如此,嫂子别气了。”
沉静的眸将一切映入,薄衫素衣,无华轻轻拾起碎碗,叹息道:“凝暇说得极是,二嫂有孕在身一举一动都要留心才好,免得冲撞。”
庄淑本不喜这病怏怏的‘外人’,听得此言,柳眉倒竖,怒道:“你此言何意?”
“二嫂休要动怒。”无华淡淡一笑,如春风温煦,“无华年纪尚轻也不懂许多,只是听闻有身孕的人忌讳甚多,不可动剪子,刀子之类,摔碎碗盆亦非吉兆,令过分劳神,思绪繁多等等皆是大忌,恐不利胎儿。”见庄淑神情缓和下来,若有所思不似先前,无华抿嘴笑道:“自然,二嫂二哥的孩子福泽深厚不比旁人。”
一席话,庄淑默然无语,洛尊和却是感激地望了眼无华,接着握住庄淑的手,柔道:“无华说得有理,娘子,咱们的孩子固然福大命大,但…为他着想还是小心为妙,啊?”
庄淑嗔斜一眼,不再提要赶人之事。
无华微微一笑,将手上碎片交与妍儿命她出去倒了,洛尊和只道她有意调开妍儿免得庄淑有想起寻气。
妍儿从无华手中接过碎瓷一愣,回过神,疾步而出,门外奇花异草清新扑鼻,她却是大喘着气,伸一只手扶住石墙,方未因腿软而跪倒在地,徐徐摊开握着碎瓷的手,之前攥得太紧,碎瓷割破掌心正淌着血,那血中浸着一颗蜡丸分外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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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馆内,华衣青年蹙着剑眉,审过手中礼单,颔首道:“不错,禾远一会儿命人送去洛府吧。”
禾远笑着应了,他身边黑衣人斜看了眼单子不解道:“殿下,洛二公子夫人虽是庄相独女,但这礼是否也太重了。”
禾远摇了摇手指,道:“莫怀,这,你可说错了,呵,我穆国武官以洛将军为首,文官以庄相为表率,他们共同的喜事自然也是穆国的喜事啊。”
卫黎修淡笑道:“何况,父王病重不起,本宫能安然执政,两位卿家功不可没。”
穆国王与王后虽然恩爱,但也总有别的地位不低的妃嫔,卫黎修亦自有其他兄弟,他只是嫡子,不是长子,穆王骤然病倒,急着‘分忧’的大有人在,能大权在手手握重权的母族外戚至关重要。
禾远暗卫首领,并非笨人,即刻明白其言下之意,道:“如此说来,洛、庄两家有此后嗣关系更为牢固,对殿下确大为有益。”
卫黎修拂过金塑礼单,勾起含义不明的弧度,道:“目前而言,确实有益。”
至于日后……
将相不和,国之祸,将相真一心无二,许非国祸,又岂是帝王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