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东北盗王黑老五(1 / 1)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工夫又是半个月,最后一个电话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得到辽宁省公安厅方面的任何消息。我等得好不心焦,几次打去电话询问。那边不是没人听,就是一个陌生人接的,问我是不是楚轻兰,说一切都好,你爷爷叫你安心在家待着,然后就咣当一声撂了电话。听那口气,好像不怎么爱搭理我。
我脑子不笨,这摆明了是在敷衍我。可是也没有办法,我又没长翅膀可以飞过去,只能每天默默祈祷,爷爷千万不要发生意外。
第二十天,记得那是傍晚六点多钟,我正在厨房做晚饭,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砰砰的敲门声。
会不会是爷爷呢?我又紧张又兴奋,一手拎着大葱,一手抓着菜刀,飞快地冲到院内将大门打开。我看见门外站着几个男人,敲门的正是孙玉阳。
“师兄。”我匆匆打过招呼,满怀希望地向他身后瞧去,却只见到三个男人,或老或少,我一个都不认识。门口不远处停了好几台挺大的黑色吉普车,车头悬挂着白底红字的武警牌照。还有八九个穿着便装的年轻男子,一个个膀大腰圆,结实魁梧,戴着黑墨镜,两手插进裤兜在附近晃悠着。
“我爷爷呢,师兄?”我扔下手里的大葱和菜刀,一把抓住孙玉阳的胳膊,疑惑地问。
“嗯……这个……兰兰,咱进屋再说吧。”孙玉阳的语气有些发蔫儿,眼神游移,不敢瞅我,只是拉着我的手要往屋里走。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比我们第一次见面那会儿要憔悴很多,整个人变得又黑又瘦,头发也不那么整齐了。
听他说话哼哼唧唧,又是这副畏缩模样,我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爷爷肯定是出事了。“我爷爷呢,我爷爷呢,他在哪儿,他咋没回来?你告诉我,我爷爷在哪儿……”我越想越怕,堵在门口,几乎是带着哭腔,抓住孙玉阳的手使劲摇晃。
见我如此激动,孙玉阳更是手忙脚乱,他磕磕巴巴地说:“这个……这个……兰兰……兰……”一时半会他竟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哇一声哭出来,“你把我爷爷整哪儿去了?”我扯着他的胳膊,非要问个明白不可。
这回没等孙玉阳开口,他身后的一个男人就走了上来,轻轻拉住我的手,“你是楚轻兰吧,咱们进屋再说好吗,外面说话不太方便。”那双手掌非常粗硬,十分有力,很快就将我的手扯开,我泪眼模糊地看了看他。这个男人约莫五十岁,身材高大,长得很凶,但是语气却挺亲切,听起来很像爷爷,让人没来由地生出信任和依赖感。
我也觉得刚才有些失态,稳了稳心神,抹着眼泪带他们穿过院子进到客厅。招待他们在椅子上坐好后,我站在孙玉阳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他,就等他开口告诉我爷爷的下落。孙玉阳仍旧不敢正眼瞧我,只是用余光瞄了瞄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眼神里带着询问的意思。
那个男人起身走过,微笑着对我说:“兰兰,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司马,叫司马强,是辽宁省公安厅分管刑侦工作的副厅长。这位……”他指了指一个肯定超过六十岁的白发老头儿,“这位伯伯叫罗焕文,是沈阳故宫博物院的院长。”又指了指另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这位叔叔是国家安全部东北地区的负责人,叫陈唐。”
白头发的罗焕文和浑身正气的陈唐都对我点点头,脸上挤出不自然的干笑。
辽宁省公安厅副厅长、沈阳故宫博物院院长和国安部东北地区负责人,这些人的头衔好长啊,我不太能听明白,但也猜出肯定都是了不起的大官。他们几个人同时来到我家,让我感到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一定是为了爷爷的事情来的,那爷爷……现在咋样了呢?
我跟司马强说:“司……司马叔叔,我爷爷在哪儿,咋没回来呀?”
听我发问,他们彼此对望,神色都有些异样。司马厅长说:“兰兰,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说。”
想到他们都是当大官的,我态度也不好太过强硬,只能耐着性子坐下来。在司马厅长的叙述中,我逐渐了解了整个事件的始末……
两个半月前,沈阳故宫经报送国家文物局和辽宁省委、省政府批准,决定对外封闭一个月,开始进行十年一次的维修工作。这次维修规模空前,耗资巨大,几乎各个角落都要进行重新修葺,其中的主体工程是在崇政殿。
崇政殿俗称“金銮殿”,是故宫最重要的一处建筑。因为整座大殿全为木质结构,没有一颗金属铆钉,完全靠椽子拼接镶砌,修缮起来需要非常高超的技能,而且必须是这方面专业人才。所以自建国后,总共才维修了一次。到现在已经过去几十年了,风吹雨淋,大殿早就有些摇摇欲坠了。
故宫博物院通过研究,在全国范围内聘请了一批卓越的木工匠人,在建筑学专业人士的指导下,开始逐个部位进行加固和填补。
外部修补结束后,就开始进行内部整修。其中在崇政殿的龙座下面有一座八龙盘足台,是用八块有二百年树龄的柏木块拼接而成的一个正方形高台。高台中间留出一处空位,镶进一个等体积的黄金座墩,高大的皇帝龙座就放在上面。八个柏木块每个长度为一米半,厚度为半米,选用上好的金黄色鱼胶油反复浸泡着色。在其上部表面,还分别都雕刻着一条张牙舞爪的蟠龙。蟠龙头部凸起上扬,从八个方向仰视着中间的皇帝龙座。皇帝坐在龙座上,面南背北,俯视天下苍生,正好应了“八龙拱卫,真龙治天”之说。
当时有专家检查之后说,这八个柏木块踩上去有些发虚,估计是从里面开始腐烂了,应该拆下来重新加固一下。按照图纸注明的结构,工人们将这八块柏木块一块块地拆了下来。拆到最后,就剩下中间的那个黄金座墩。因为年代久远,座墩四周的缝隙里积满了脏东西,于是又决定把座墩也拆下来进行清理抛光。可是谁也没料到,将座墩搬离本位后,下面竟然露出一块生铁铸成的底板,和周围的木质地板显得十分不协调。
让人称奇的是,这块底板表面还雕着两条互相缠绕的龙形花纹,而且雕刻的手艺非常高明,两条盘龙惟妙惟肖,异常精致传神。每条龙的龙头都凸出底板表面半寸有余,龙嘴大张,獠牙外露。在龙嘴相对的位置,又镶着一颗圆滚滚的玉石珠子。整体看起来,就是一幅二龙戏珠图。
在场负责指导的那些专家一看就乐了,没想到龙座下会藏着这么一个宝贝,立刻叫来相关考古专家进行研究。
考古专家考察后发现,这块二龙戏珠的铁板至少有二百年的历史,是用上好的陨铁制成,铸造技法十分精细,代表了当时铸造业的最高成就,具有跨时代的研究意义。
更离奇的是,经仪器探测后,底板下面似乎有一个庞大的空间,几乎无法测量出具体容积。有专家说,或许下面是类似藏宝库之类的密室,这个二龙戏珠的铁板应该是一道暗门,应该组织人员进行挖掘。
可等专业的考古队到来,使用了多种手段,却根本无法打开这块双龙戏珠的底板。又是一番勘测之后发现,原来整个崇政殿木质地板下面,完全是一整块生铁铸成,而且几乎蔓延了整个故宫所在的地面。这块二龙戏珠铁板,仅仅是冰山一角,是露在上面的一小部分。
考古队又尝试了很多办法,均不能奏效,这块铁板硬是打不开。大家都非常兴奋,觉得这次维修另有收获。就在这时,离奇恐怖的事情出现了,一些参与开掘工作的考古专家相继遭遇事故死去,而且死因让人十分费解。
第一起死亡事件发生在开掘工作展开的第五天。那天晚上,一个专家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所开的那辆现代伊兰特轿车,被一辆从后面急速驶来的红岩大货车顶住车尾,一下子撞到路边的隔离带上。车体几乎完全被撞瘪,车上的人当场就没救了,肇事司机则弃车逃逸。
经交警现场勘验之后,发现地面根本没有刹车痕迹,货车是加速撞向伊兰特的,有故意制造车祸嫌疑。不过好在带有牌照的大货车遗留在现场。可按照这个线索一查,竟然发现这是某厂的失窃车辆,被盗的日子就在案发前日的深夜,公安机关的受案登记也做了详细记录。
案件由交警部门移交给刑警接手后,一直没有任何进展。与此同时,参与故宫龙座下方开掘工作的那些专家陆续死去,或是下毒,或是失踪,或是被人抢劫杀害,反正都是非正常死亡,相同点则是都没有找到凶手。
这个情况引起了辽宁省公安厅和故宫博物院的高度重视,通过公安部门的侦查,发现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曾经共同参与故宫维修工作,尤其是都参与了那块双龙戏珠底板的开掘。似乎,有一股无形力量在暗中阻止着开掘工作继续进行下去。
由于案情重大,又涉及故宫博物院这样的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国安部门也参与了这个案件的调查。
作为公安厅刑侦总队的一名中层干部,孙玉阳理所当然地参与了案件的侦破工作。在了解到那块双龙戏珠底板后,身为南派武解传人的他,很是技痒,难免也要尝试一番。但鼓捣了很久,却始终无法破解。情急之下,他想到爷爷,并向上级做了汇报,把爷爷的手艺吹得神乎其神。
公安厅和故宫博物院的有关领导知道这个情况后,表示很感兴趣,认为民间匠人说不定就有这样高明的开锁本事呢。于是,他们就让孙玉阳去长春请爷爷出山。为了避免再次走漏消息发生意外,这件事情只有少数几个高层领导知道。
那天,孙玉阳穿着便衣,开着普通牌照的车,从沈阳赶来长春找到爷爷。听完他的描述,爷爷想了很久,说好像听老一辈提到过,那块双龙戏珠的底板应该就是古老相传的双龙壁锁,是南宋时期曾经出现过的锁具,据说十分难以破解,所以都是用来保藏珍贵之物。一般是修建于墙壁上的,有些也可以安装在地面上。他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形。可故宫是在满清入关前修建的,满族人是怎么找到这样一个匠人在崇政殿装了双龙壁锁不得而知,但是,下面珍藏的东西肯定非同一般。
一听孙玉阳说请求自己出山,爷爷当即摇头,表示已经退隐多年,没有兴趣再问江湖之事,尤其是这种涉及国家机密的。而且那些专家相继离奇身亡,似乎背后隐藏着一个十分可怕的恐怖力量,他这个老头子还想多活几年呢。
孙玉阳立功心切,心里清楚要是能通过爷爷之手解开这个谜团,自己在仕途上肯定还能更进一步。当时,他就想到用玉貔貅来打动爷爷,可是,出于南派传人的托大心理,又不能表现得太没身份,那样岂不是叫爷爷小瞧了自己?可巧听我在那里信口胡吹,就借我之手将掌门信符玉貔貅辗转送给爷爷,希望能借此说动爷爷出山。
一统南北键门是历代掌门的心愿,看到眼下就有望实现这一夙愿,爷爷考虑再三终于答应了下来。但他也意识到,这次沈阳之行肯定要冒着极大的风险,甚至还有可能丧命,所以,他才在临走前把掌门位子传给我,以令本门不致经他之手断了延续。
听司马强说到这里,我忽然感到一种难以抑制的悲伤。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爷爷临行前肯定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难怪在上车之时,会那么爱怜地看了我很久。
且说那天中午,爷爷到了沈阳公安厅后,司马厅长、罗焕文和陈唐毫无官架子,像接菩萨一样把爷爷迎到房间。才一坐下,他们立即和爷爷商谈起来,将前段日子发生的种种异状跟爷爷说了一遍,并再三恳请爷爷务必要施以援手,希望以他的开锁技巧打开这个双龙壁锁。
司马局长甚至说:“这事无论成与不成,省厅肯定有酬谢。听孙玉阳介绍,您老人家的孙女兰兰也是身怀绝技,我们可以跟人事部门协调,特招她为公安民警。”
估计爷爷为了我的将来有个好着落,当时就同意下来,他还很高兴地说:“键门终究干的是溜门撬锁的勾当,要是兰兰能扒了这层皮,当上警察,那可是我们老楚家的祖坟冒青烟了。”
第二日早上,爷爷跟他们来到故宫崇政殿,见到了那具双龙壁锁。爷爷围着它转了好几个圈,蹲下来仔细查看半晌,最后说,倒是可以尝试一下,不过键门手艺不可示以外人,整个解锁过程中不能有其他人在场。不但如此,还需要准备医用纱布、绷带、棉球和酒精等物。众人对爷爷提的这些东西十分不解,但也按照要求备足了。
当天下午,解锁工作正式开始,爷爷背着自己使用了几十年的工具皮囊,拎着那些医用物品,一个人走进崇政殿。随后,殿门被紧紧关闭了。
崇政殿外,五十余名辽宁省厅和沈阳公安局的刑警持枪守卫,司马强等人就在附近等待着。
一直到了傍晚,殿里始终没有传来任何动静,罗焕文第一个沉不住气了,嘴里念叨着:“不对,不对,这都多半天了。”他几次要进去看看到底进行到什么程度,可都被旁人拦住了。
又等了几个钟头,大家也觉得时间太久,为了怕发生意外,就隔着殿门呼唤爷爷。可任凭他们喊破喉咙,也听不见爷爷回应。最后,大家决定打开殿门查看一下。
等推开殿门,这些人都傻眼了,大殿内空空荡荡,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
见此情景,众人立即乱成一团,反复搜寻,也没找到爷爷的影子。整个大殿没有发现任何隐秘通道,外面还有五十多双眼睛在盯着,爷爷难道会凭空蒸发不成?
殿内还有一个奇怪的发现,就是双龙壁锁旁边的地面上,凌乱地扔着一些沾满红色液体的棉球,酒精瓶和绷带也散落了一地。经检验,棉球上的红色液体为人类血液。由于爷爷抵达沈阳时曾经做过体检,比对之后,确定血液是爷爷留下的。
大家又连续找了多日,几乎把故宫地皮都翻开了,可还是没有任何结果,整个事件变得越发复杂神秘起来。无奈之下,他们突然想到我,一来是,爷爷失踪了这么多天,怎么着也要跟我说明情况;二来是,毕竟我是爷爷的亲传门人,希望能借我之力找出双龙壁锁内的玄机。
讲到这里,司马厅长深深叹了口气,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语气很沉重地说:“兰兰,对不起,我们没有保护好你爷爷。”
爷爷不见了!我只觉得脑子一阵阵发晕发沉,心脏也使劲乱蹦起来,我想哭,却怎么都哭不出声,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
司马厅长看我神态不对,立刻搂住我的肩膀,摸着我的脑袋,轻声安慰着,说:“爷爷只是失踪,未必就有生命危险,兰兰你也别太上火,我们肯定要帮你把爷爷找到的。”
可他越是这么说,我就越是难受,爷爷没了,他们一大帮警察都找不到,肯定是真没了……我终于没有控制住,趴在他怀里呜呜哭了起来,几次都哭得背过气去。
司马厅长一直紧紧搂着我,任由我哭个痛快,罗焕文、陈唐和孙玉阳等人也在一边叹气。
哭了很久,我哭够了,暗下决心,我一定要找到爷爷,我不信爷爷就回不来了。我推开司马厅长,擦干眼泪,看着他们,十分用力地说:“我和你们去,现在就走,我一定要找到我爷爷。”
司马强等人看我同意去沈阳,都很高兴,商量了一下,也觉得早走为妙。
于是,我收拾好随身衣物,带上那只红木乾坤匣,准备跟他们连夜驱车赶往沈阳。
临行前,望着自己住了二十年的小院,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还能否平安归来。可为了找到爷爷,我豁出去了。
他们这次来长春,一共出动了四台吉普车,九名便衣特警,每个人都随身携带手枪和微型冲锋枪,可以说是全副武装了。即便是这样,当车子进入京哈高速公路辽宁境内后,还是时不时就驶过一辆亮着警灯、响着警笛的高速巡逻车,在我们身边呼啸着通过。孙玉阳小声告诉我,这些都是负责保护我的。
那天晚上十点左右,我们一行人到了沈阳。司马厅长把我安排住进皇姑区的一家酒店,听孙玉阳说,这是公安厅的下属单位,绝对安全可靠,他派了几名女警察跟我同住。门外及楼下,另有十多名男警持枪昼夜守卫。
第二天一早,我刚在屋内吃过早饭,孙玉阳就带人赶来,开车将我接到了位于沈阳市皇姑区岐山中路2号的辽宁省公安厅。
作为半个农村女孩儿,我还是头一回进到这么大的衙门口,看见里面装修得那么气派,还有不断走来走去的穿着制服的警察,我心里难免有些紧张,眼睛骨碌碌地不断四处踅摸着。
孙玉阳在前面领路,带着我乘电梯上到五楼。这层的装饰有些不同,走廊墙壁贴有淡黄壁纸,悬挂了很多字画,窗台上放着一些花花草草,显得非常雅致,地面铺着暗红色地毯,踩上去软乎乎的。
我们进到走廊最右边的一个房间。这个房间不大,陈设十分简单。靠里一张红木办公桌后面,坐的正是身穿警服的司马厅长。转圈的皮沙发上,坐着八九个或穿警服或着便衣的人,其中有我相熟的罗焕文和陈唐,余下的我一个都不认识。
见我走进来,那些人纷纷站起身,笑呵呵地瞧着我。看到我是一个小丫头,怀里还抱着一个古旧的红木箱,他们眼睛里都流露出浓厚的兴趣。
司马厅长绕过办公桌走过来,摸摸我的脑袋,亲切地问:“兰兰,昨晚睡得还好吗?”
我点点头,说:“还行吧,就是边上有好几个姐姐瞅着我睡觉,感觉不得劲儿。”我的这句话让大家都笑出了声。
司马厅长微微一笑,拉着我的手,依次给我介绍起来。除了罗焕文和陈唐,那几个人都是辽宁省公安厅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和考古学方面的专家。其中有一个人还是辽宁省政府一个部门的副职领导,好像是什么主任的头衔。
我和大家打过招呼,叫了一圈叔叔伯伯,刚刚坐下,突然听见有人敲门。随后门一开,从外面走进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警。
司马厅长挥手让那个女警过来,扭头跟我说:“兰兰,考虑到你的人身安全,而且还是一个小女孩儿,这个姐姐是我们特别为你选派的女警官,将由她负责你在沈阳期间的人身安全,并作为你的工作和生活搭档。”
停了一下,他又说:“兰兰,你以后的一切行动都不能脱离她的视线,甚至在破解双龙壁锁的时候也不可以背着她,希望你能顾全大局,答应这个要求。她可是我们辽宁公安战线最优秀的女刑警,破获过无数离奇古怪的案件,别看很年轻,现在已经是省厅刑侦总队的副总队长了。”
听司马局长说了这么多,我没有吭声,心里暗自合计,搭档就搭档呗,什么键门绝艺不可轻易示人的门规,我早就顾不得了,找到爷爷才是我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虽然如此,我对一个女人做刑警还是蛮好奇的,不由得歪着脑袋仔细打量她。
这个女刑警大概二十八九岁,黑黑的长头发在脑后梳了个马尾。脸蛋生得白白净净,五官非常清秀,一身合体的警服穿在身上,显得整个人又漂亮又洒脱,给人感觉十分舒服。
此时她正微笑着看向我,并伸出右手,“你好,你就是楚轻兰吧,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桑佳慧。”她的声音平缓爽淡,不像有些女人那样装腔作势。
我和她轻轻握握手,叫了声姐姐,一起坐到旁边的长沙发上。桑佳慧始终拉着我的手,一刻也没有放开过。我觉得她的手掌柔柔暖暖,让人感到十分安全和平静,再看看她的侧脸,真是挺俊俏的,不由得有点喜欢上她了。
众人在司马厅长的办公室又研究起了下步工作的细节。一名叫赵健民的警官说,那些考古专家离奇死亡案件的侦破工作正在全力开展中,目前还是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线索,看来那股势力的能量和力度要比警方想象要庞大的多。
其余人都表示认可,他们七嘴八舌,又说了很多其他方面的调查结果。有一些我能听得懂,但大部分都不知道他们在讲些什么。
这时,罗焕文站起身,口气略显急迫地说:“我觉得还是要尽快对双龙壁锁进行破解,争取及早找出下面的秘密。现在博物院已经对外封闭很长时间了,拖太久恐怕会在社会上产生一些负面影响。”
听罗焕文这么说,大家都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在了我的身上。
见他们瞅着我,我觉得有点害羞,但还是马上站起来,很坚决地说:“我也想快点儿去故宫,我觉得我手艺还行,能对付那个壁锁,我更想快点儿找到我爷爷。”
孙玉阳想了想,说:“兰兰虽然手艺高超,也经过一些锻炼,但毕竟年纪太小,难免在经验上有一定欠缺。就算有桑佳慧在一旁协助,可咱们要对付的是那些怪锁,而不是犯罪分子,恐怕帮助的力度还是有限。我觉得,咱们可以再找一些民间高手从旁协助,或许能更稳妥些。”
司马厅长慢慢点头,沉思片刻,问他准备找谁。孙玉阳立刻说出了一个名字——黑老五。
我愣了愣,隐约记得爷爷曾经说过一些东北地区旁门中的高人,其中就有这个黑老五,好像是盗门的一个大头领,当年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不过后来突然消失了。
就听孙玉阳继续介绍:东北三省左道旁门高人辈出,其中最有名的就属这个黑老五。据说此人生于沈阳,师出盗门,一身盗窃的本领出神入化,而且还擅长机关销器的埋置和破解,江湖人称东北盗王,也有人尊称他黑五爷,不过确切真实姓名就没人知晓了。这人十几年前就进了监狱,至今还在收押中。凭他的能耐竟然失手翻船,真是让人觉得难以理解,因此当年还引发了一波很大的争论。但具体情形究竟如何,大家都猜不出来。
我心想,原来黑老五坐牢了,难怪失踪了好多年,不会是偷东西被抓的吧。想到这里,我立刻说:“我也知道那个黑老五,爷爷以前和我说过的。”
孙玉阳瞧了我一眼,说:“那正好,到时候用私交还能套套关系。”然后,他又给大家讲了一些这个黑老五的传奇经历,听得所有人啧啧称奇,不由得感叹江湖中能人异士的手段。
孙玉阳说,据他多方打听,现在这个黑老五的刑期不满三年,不如利用特殊行政关系把他暂时放出来,并许诺一些好处,以他的手段技能,对咱们绝对有帮助。
众人又商量一会儿,都表示同意。尤其是那个什么副主任的,更是打着官腔说:“非常时期就必须采用非常手段,上头已经明确指示过,为了查清故宫事件的真相,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上级机关无条件支持你们公安机关。”
司马厅长点点头,对孙玉阳说:“既然是这样,这个人可以考虑使用,但一定要慎重,千万不能弄出什么麻烦,而且要秘密进行。”
对于提前释放黑老五这件事情,陈唐表示完全可以办到,他们说什么时候要人,他就给上面打招呼,通过司法部直接放人。
最后的商量结果是,由桑佳慧带着我去接触接触这个黑老五,从官方协助和私人感情两方面进行争取。如果他有意帮忙,就立刻提前释放。陈唐则要从现在开始从中协调关系,抓紧时间运作。大家都表示没有异议,于是开始分头行动。
见众人散去,司马厅长拉着我的手,说:“兰兰,为了感谢你和楚老前辈对公安工作的支持,经请示厅长,并与省人事部门沟通,这件事情完成后,你就可以到公安厅上班了。”
虽然我并不太在意自己将来会干什么,可听他这么说,我还是有种莫名的兴奋,谁不爱当警察啊,不但拿枪很威风,还是公务员。尤其是爷爷要是知道我当上警察了,该多开心呀!
从司马厅长的办公室出来,桑佳慧带我来到她的办公室,让我将红木匣暂时放在这里,以免来回携带不方便。
我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将怀里的红木箱搂得更紧了,摇头说:“不行,这是爷爷留给我的,里面有我们键门祖传的宝贝。放在你这里,被人偷了咋整,我不放心。”
听我说话如此直白,桑佳慧微微一愣,然后笑着说:“妹妹,你还挺仔细的嘛。也好,一会儿我给你找个更安全的地方。”
到了中午,桑佳慧领我到公安厅食堂吃午饭。很多警察都跟看怪物似的瞧着我,又盯着那个红木匣不住地指指点点。有好几个人和桑佳慧打招呼,“桑格格,这小丫头是谁啊,你妹子?”面对这些询问,桑佳慧只是笑而不答,让我坐好等她去打饭。
我将红木匣垫在屁股底下,感觉一下子高出众人许多,摇头晃脑地四下张望。
这时,从旁边走过一个穿着白衬衫、端着空餐盘的白发老头,他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你是谁呀,小姑娘?”
我有点紧张,张嘴就说:“我……我叫楚轻兰,是……是这里的警察。”
那老人愣了愣,随即哈哈一笑,“好啊,好啊,欢迎你,小同志。”他朝走过来的桑佳慧点点头,又耳语几句,然后微笑着离去。
我好奇地问桑佳慧:“那个老头是谁啊?”
桑佳慧小声说:“他是厅长。”
我说:“哦,就是你们的警察头儿,对吧?”
桑佳慧差点没把饭喷出来,捂着嘴说:“对,对,他就是我们的警察头儿。”
公安厅食堂的菜样还真不少,但我就是觉得没有爷爷做的好吃。胡乱吃了几口,我忍不住又问桑佳慧:“桑姐姐,为什么别人都叫你格格?”
桑佳慧微笑摇头,“他们乱叫,一个外号而已。”
吃过午饭,桑佳慧换了身便装,从车库里开出一辆方方正正的大车,好像一个大铁盒子,而且四个轮子特别宽,前后都悬挂着武警牌照。当时我觉得很好奇,后来我才知道,这种车叫悍马。
我们开车来到附近一家建设银行,桑佳慧买了一个保险柜,让我把红木箱放在银行保存。
我抱着红木箱站在保险柜前,摸了摸上面的锁眼,觉得一点儿都不靠谱儿,这要是来个键门的高人,几下子不就弄开了吗?
看我有些犹豫,桑佳慧拍拍我的肩膀,笑着说:“妹妹,这回你就放心吧,银行有保安,都是带枪的,保准儿丢不了。”
听她这么说,再想想将来要去故宫的话,抱着这个东西确实不太方便,我十分不情愿地把红木箱放进保险柜,又将钥匙仔细塞进挎包夹层内。
从银行出来,桑佳慧带我去太原街买了身新衣服,是我以前最喜欢却又舍不得买的耐克运动服,好几百块钱一件的,穿在身上感觉人变漂亮了许多。
桑佳慧撩开我的刘海儿,细细打量着我,夸我是个美女,以后要是做个离子烫,那就更好看了。我好奇地问她,什么是栗子烫,一会儿还要去吃栗子吗?桑佳慧哈哈大笑,搂着我说:“好妹妹,你还真是可爱啊。”
短短几个小时的相处,我和桑佳慧已经很熟络了。我们说说笑笑,一会儿就来到了收押重刑犯的沈阳远郊的某监狱。
由于陈唐事先已经和监狱打过招呼,所以在桑佳慧出示证件后,他们专门开了一个没人看守的接待室,让我们在这里会见黑老五。根据桑佳慧的要求,接待室又做了特殊的隔音和手机信号屏蔽处理,确保此次对话没有第四人知晓。可尽管这样,桑佳慧还是有些不放心,四处查看了半天,最后确定没有任何问题。
我们坐在接待室,等了十来分钟,忽然听见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铁链磨擦地面的声音。不一会儿,铁门咯吱咯吱地打开,两名高大的警察夹着一个矮个子男人走了进来。
虽然没见过黑老五,但之前听他名头如此响亮,号称东北盗王,我猜他一定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大人物,可眼前来人实在叫我有些失望。
就见黑老五约莫七十岁的年纪,脑袋尖尖的像个枣核,皮肤又黑又粗,都是深深的皱纹,整个人瘦小枯干,活脱脱就是一只大猴子。再看他戴着手铐脚镣,缩成一团坐在椅中的那副模样,更是显得可怜兮兮。不过他那双眼睛倒是黑白分明,偶尔一瞥之间,射出两道精光,好像能直接看进你的骨头,让人望而生畏。
我拽拽桑佳慧的衣角,跟她使了个眼色。桑佳慧没有丝毫异样,按了下我的手,起身从饮水机中接了一杯水,放在黑老五面前,然后坐在对面微笑地看着他。
黑老五伸双手抓过水杯,吸溜吸溜喝了几口,上上下下打量着我们,两个眼珠子一个劲儿乱转。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朝桑佳慧咯咯一笑,露出满嘴黄牙,一字一字地说:“丫头,警察,左手玩枪。有点意思,有点意思。”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好像削尖的铁棒在铁板上刮磨,吱吱扭扭,难听到了极点。
这句话让我有些纳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桑佳慧却“咦”了一声,语气有些变化,“您老好眼力啊,我确实是左撇子。”
黑老五哈哈一阵大笑,撇了撇嘴,慢慢地说:“左手食指结着那么老厚的茧子,右面腰里头还鼓起一大块,不是玩枪的也说不过去啊。”顿了顿,他脸上露出惋惜的神情,又说,“糟蹋了,糟蹋了,这么巧的一双手,不做贼,真是白瞎了。”
桑佳慧微微一笑,抱抱拳,说:“有机会一定跟您老学两招儿,您老号称东北盗……”
“打住。”黑老五突然绷起脸,声音提高许多,“别跟你五爷爷扯用不着的。妈拉巴子的,有啥事就痛快说得了。”
见黑老五态度骤变,我有些发愣,但桑佳慧却毫不诧异,还是微笑着,淡淡地说:“您老是痛快人,我也就不瞒您了……”随即对他全盘说出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却没有提起爷爷。
在桑佳慧讲述过程中,黑老五始终没有吭声,只是眯缝着眼睛静静倾听,双手不停地揉搓撕扯着手里的纸杯。
我惊讶地发现,杯身虽然被他揉捏变形,但里面的水竟然一滴都没有洒出来,估计一定是顺着手腕流进号服衣内。可我仔细看他的号服袖子,却没有瞧见丝毫湿润痕迹,他的两只手也是干燥的。
看到这里,我忍不住偷眼瞧桑佳慧,她脸上也开始有些不对劲儿,但仍语气不变地继续说话。
等黑老五将纸杯彻底揉烂,碎纸片铺了一桌子。他左手慢慢伸出,随便那么一抹,纸片立刻消失不见,根本就看不出被收到哪里去了。
我和桑佳慧对望一眼,心里暗想,看来这个黑老五还真是有些手段,难怪叫盗王。
当桑佳慧说出请求他帮助时,黑老五突然插口问道:“你们就不怕我找机会开溜?”
桑佳慧一笑,慢慢地说:“您老还剩下不到三年刑期,如果我是您,我想我不会做这样没劲的事儿吧。话说回来,这次我是代表省公安厅来请求您的帮助,不管这件事最后成功还是失败,肯定不能让您老白跑一趟的。”
黑老五哼了一声,又咯咯一笑,“那倒也是,这个有点意思,有点意思……”他突然偏头直勾勾地盯住我,吓了我一跳。
黑老五慢悠悠地问我:“你是键门后人吧,老孙家的丫头还是老楚家的闺女?”
自从彼此相见,我根本就没有张嘴说话,一直默默坐在桑佳慧身边,实在猜不到他是如何看出我是键门传人的。吃惊之余,我不禁“啊”了一声,下意识地点点头。
“哦,北派老楚家的,听你这说话动静,就不像老孙家那口苏杭娘们儿腔儿。”黑老五又仔细看看我,嘿嘿一笑,“长得也是东北丫头样,圆脸盘儿,大辫子,挺水灵。呵呵,有点意思,有点意思。楚剑明是你啥人啊?”
楚剑明是爷爷的名字,他的眼光还真毒,但我还是不知道他是如何瞧出来的。
我稍微欠欠身,恭敬地说:“那是我爷爷,我叫楚轻兰。”
黑老五眉毛动了动,拉了长长的一声“哦”,不住念叨:“轻兰,轻兰……倒是挺中听的一个名字。”他慢慢点头,“丫头,把你脖子里的信符给我瞧瞧吧。”说完朝我一伸右手。那只手又干又黑又瘦,全是凸起的青筋,好像鸡爪子。
我万万没想到,藏在衣内的信符都能让他瞧见,这眼神也太好了吧,难道能透视不成?虽然心里奇怪到极点,但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把信符从脖子上摘下,隔着桌子递向他。
见到是两只连接在一起的玉貔貅,黑老五“呀”了一声,神情明显起了变化,手指似乎动了动。我觉得眼前一花,掌中一轻,那对玉貔貅已经到了他手里。
黑老五举在眼前仔细瞧着,不住地点头,有些吃惊地说:“妈拉巴子的,这老楚还真有一套,硬是将南北键门捏在一块儿了。哈哈哈,有点意思,有点意思。”大笑之后,他将信符递还,就不再理我了。
我暗暗合计,看来他和爷爷还真是认识,都知道键门分派的事啊。
黑老五摸着胡子,又问桑佳慧:“既然是怪锁,这么大个事儿,老楚咋不亲自来,就派了个毛丫头,难道他老得起不来炕,把信符都交出去了?”
桑佳慧看了看我,低声说:“楚老爷子前些日子已经来过,但是……一进崇政殿就不见了。”
听到这话,黑老五眼睛立刻瞪圆了,“啥玩意儿,不见了?”他整个人一下子坐直了,接着问,“跟我叨咕叨咕,咋个不见的?”
于是,桑佳慧把爷爷是如何来到沈阳,如何进到崇政殿,又是如何消失的经过和他详细说了一遍。她最后才说:“这次请您老出山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帮助兰兰,也是帮助我们找到楚老爷子。”
黑老五皱起眉头,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说:“妈拉巴子的,到底是什么锁头,老楚都干不过,这事还真他妈邪性。有点意思,有点意思。”说到这两句“有点意思”的时候,他的语气已经不再如先前一般调侃戏谑,而是异常严肃深沉起来。
见黑老五似乎有意相助,桑佳慧立刻接了一句,“所以,还是希望能得到您老的协助。如果您同意,我现在就能安排出狱的事情。”
黑老五朝她点点头,又瞟了我一眼,揪揪胡子,沉着嗓子说:“老楚当年对我有些恩情,又他妈的一起……一起……这么说吧,我们老哥儿俩也算生死之交,就算你今天不找我,我知道这事儿也肯定要掺和掺和的。”
说到这里,他别有深意地看着桑佳慧,语调有些傲慢,“安排出狱?哈哈,嘿嘿,丫头,你以为这个鸟笼子就能关住你五爷爷吗?”话音未落,他两手快速上扬,猛地一晃,又对磕一下,咔嚓咔嚓两声,腕上的手铐竟然开了,哗棱棱地落在桌面上。
我勉强能够看出来,黑老五刚才撕纸杯的时候,将一片硬纸揉成了细细一条纸棍夹在指缝间。这会儿双手摇晃中,迅速用纸棍拨开了手铐锁眼内的锁扣。
手铐的锁闭原理十分简单,就我目前本领而言,同样可以轻易做到。但要像他那样,在谈笑中一蹴而成,而且丝毫不去观察目测,就有些费劲了。尤其是那种极快的手法,是我眼下最欠缺的。看来这个黑老五对键门的绝艺也十分精熟,不过他是盗王,这些小手段自然不在话下。但对于他刚才所说,这个监狱关不住他,我就很难理解了,难道他是主动要求坐牢的?
见我和桑佳慧都有些发愣,黑老五哈哈一乐,连声说:“抱歉抱歉,手心儿刺挠,随便玩玩儿而已。这事有点意思,有点意思,干得过,我跟你们走。”他拾起手铐,慢慢套上手腕,再次对磕一下,又是咔嚓咔嚓两声,已将双手重新铐了起来。
我注意到,整个开上手铐和说话过程中,黑老五总是有意无意地瞥着我,目光中似有深意。我隐隐感到,那应该是一种怀疑或者是探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