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番外篇Ⅰ女神之泪（一）（1 / 1）
女神之泪
你就是我的女神，在血与恶的世界里，散发着唯一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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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人类，是机械。」
这是我的身体重新启动后，记忆芯片里唯一剩下的信息。
保存在最终机密中的，三十六层重防火墙加密的，最终信息。
是我存在的根本
绝对绝对，不可以丢失。
我运作身体，从黄沙的地面上直起腰，转动脖颈进行环境扫描——周围一片死寂，只有自己和身后坠毁的飞行器。
没有一个人类。
人……类？
「机器人不得危害人类且不可因为疏忽危险的存在而使人类受到伤害；
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但命令违反第一条内容，则不再受限；
在不违反第一条和第二条的情况下，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
这是在一片荒凉的沙漠里彳亍时，渐渐恢复在记忆芯片中的信息。
随之再次亮起在芯片上的，是一段模糊的语音信息，分不清男女的嘲讽的声音突然浮现而出，产生了近在耳边的错觉。
“那种过时的东西，早该删除掉了。”
“记住……，你只要记得……就好了。”
什么？
我是什么？
要我记得什么？
资料不足。
尚可运作的程序开始飞速计算，身体硬件和软件都遭到了严重破坏，所以运算进行得非常不顺利，坑坑巴巴了十多分钟，才得出了最后的结论。
——我是为人类而生的，我不能离开人类——
（去寻找人类吧。）
当时的我就是这么想着。
………………
…………
……
沙漠上白日的酷热几乎将皮下循环液给蒸干，夜晚的寒冷又几乎将其冻结。
关节的机械出现严重的锈蚀和零件脱落，一活动就会嘎吱作响，行走速度非常缓慢。
在沙漠上跋涉了五十八小时，终于，星星点点，前方恍惚出现了城镇的灯光。
计算机中枢开始飞速的旋转，一股异样的病毒涌入我的程序之中，打乱了计算公式——后来才明白，那就是人类所说的“激动”吧。
看似很近的灯光，其实际距离却相隔很远。我整整走了四小时零十二分钟才到达目的地。
踏入城镇的刹那，计算中枢立刻给出了我的脚程和行进时间，并迅速计算出了第一眼看见灯火的时候它与我的实际距离。
幸运的，一种名为“光学”的大容量理论信息随之在我的记忆芯片上迅速恢复重现。
看起来记忆芯片上的信息并没有被完全清零，它们会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恢复……这么一来看来，受损的应该不是芯片而是传感器吧。
得出结论后，我踏入了那个陌生的沙漠小镇。
“去寻找人类，去服务人类，去保护人类”
这是目前任务栏中最优先的项目。
但是，人类为我准备的，却并不是友好。
嘭！
头部遭受重击，系统刹那死机，眼前一片乱码。
当千疮百孔的程序重新开始运行的时候，我掀开人造肌肤的眼皮重新进行环境扫描，看到的，是一个神色惊恐、手持砍斧、浑身瑟瑟发抖的褐肤少年，身着宽大的裤子，头上带着巨大的白色缠头。
褐色的皮肤。
“阿、阿拉伯褐肤人种……”由于神经受损，搜索时，我开始把无意义的计算和结果说出口，“降落大致地点选项为——印度、阿拉伯、突尼斯、阿尔及利亚……”
一边计算着，一边从地面爬起。
头部的损伤太过严重，缓缓起身的时候可以看见鲜红的皮下循环液从额头滴落到土地上，汇集成一片。
“人、人类……”浑身的零件哐啷哐啷的响起，我努力运转身体，单膝跪下，虔诚地朝少年伸出手去——“请、请让我为您工作，人……”
“怪物！”
少年惊恐地用某一种语言惊呼了一声，待我从记忆芯片内部找到资料，理解该种口音属阿拉伯语系迦太基语的刹那，砍斧已经朝着我的脸猛的劈来——
“！”脊柱中流动的形象记忆塑料软体集体弹跳起来，催促我抬起手臂阻止他的进攻，但是……
但是……
「机器人不得危害人类且不可因为疏忽危险的存在而使人类受到伤害」
受损的中枢计算机的运行从未如此流畅，只用了0.03秒便计算出了结果——如果我此刻伸手阻挡那破旧的砍斧，斧刃必定会因为冲击而从手柄上断裂，按照该人类的身高和臂力来看——会误伤此人类的可能性是32%
抬起手臂的动作被程序强行制止，僵硬在半空。
尖利的斧刃狠狠砍入了我的面部，发出咔擦的不详声响。
“人、人类……”但是，嘴唇和视听硬件却并没有受损，“为、为什么……要……要攻击我？”
“啊、啊啊！你、你怎么还能说话……怪、怪物啊！！！”
褐肤少年的声音恐惧地颤抖着，松开握着斧柄的手，战栗着退后几步，然后猛的转身，拔腿就跑——跌跌撞撞的模样，就好像背后有什么恶鬼在追赶。
朝少年的背影伸出手，问：“……为、为什么……要逃？”却无法得到回答。
资料不足。
无法计算。
初步判定为服务被拒。
但是……为什么呢？
……
…………
………………
记忆芯片里的内容随着太阳一日一日的升起在逐渐复苏，记忆起人文地理知识，判断在出城镇中到处林立着的白色圆顶建筑名为清真寺，开始计算出自己所处地域的人民是个信仰伊斯兰教的民族，开始记忆起有关“伊斯兰教”这一名词所有相关的信息。
“创立者，穆罕默德，出生于公元570年……”
“相关宗教，犹太教……”
“初期盛行地点，阿拉伯……”
“古兰经……”
“习俗……”
“历法……法律……教规……帝国的建立……”
“阿巴斯王朝的辉煌……”
将身体尽量蜷缩，窝在一片断壁残垣之中隐藏自己，并努力从记忆芯片深处搜索出更多的信息来。
然而由于自我修复系统没有恢复，我依然无法控制发声系统无意识地开口说话。
“回教文化在北非的征服……”
“喂！那个怪物在这里！”身后忽然传出成年男人的高声怒吼，脊柱内的液体猛的一阵震荡，无需计算，身体就自己动了起来，飞快朝远离那男人声音的方向逃去。
这里的人不欢迎我的存在。
虽然尚且没有足够的资料，但却能判断出这么一个结果。
这个城镇里的人不仅不接受我的服务，并且将我称为“怪物”，每每看到，都是一顿毒打。
我的身体已经严重受损，再经受一次那样的破坏就会无法活动了。
「在不违反第一条和第二条的情况下，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
我必须逃。
……
然而却逃不掉。
严重损坏的四肢关节已经无法支持长时间的快速奔跑，奔跑的过程中还不断有零件断裂脱落。
很快我就被人类追上了，又是一顿毒打。
右半边脸的人造皮肤彻底脱落的时候，严重卡机的中枢计算机无比敏感地接收到了这么一句话——
“滚出我们这里吧，怪物。”
“滚……滚出去……为什么”发声零件已经出现了严重的杂音，明明知道此时应该尽量减少程序运行以防止死机，但是却无法阻止发音系统组织语言、发出声音，“为……什么要我滚出去？”
“因为你是怪物！”
“你、你们不是……人类吗？”
“我们是人类关你什么事？！”
你们人类……关我什么事。
关我什么事关我什么事关我什么事关我什么事关我什么事……
这句话占满了我全部的思考。
我不是为人类而生的吗？
为什么……
关我什么事……
为什么！？
中枢陷入一片混乱，程序刹那暴动！
……
待一切程序恢复正常运行，视野清晰起来。
我看见，遍地鲜红的皮下循环液……不，这是……
传感系统运行良久才往中枢系统内送入了名为“血腥味”的名词。
这是……人类的血。
人类的……血！
转动眼珠再次扫描四周才发现，自己正跪在一片血泊之中，周围全部是人类断裂的肢体，一个褐肤男人的头颅正在我的身前，一双深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珠外凸，几乎快要跳出眼眶。
我尝试着起身，但双腿已经无法运作，于是只得用两只手抓着地面前行。伸出手的时候，我看见了插在我那金属骨架外露的手指上的，是一颗人类的心脏。
我爬到那个男人的头颅旁，伸手捉住了他的脸。
“告诉我，你们人类与我无关，是吗？”
死不瞑目的头颅，回应我以沉默。
“怎么可能无关呢？怎么可以……我是为人类而生的呀！”
机械不该有的感情使我浑身的循环液和脊柱流体开始激荡沸腾。
“为什么不让我为你们服务！”
“为什么？为什么！我是！……我是……”
“我是……怪物吗？”
………………
在那鲜血之中，我明白我犯了无法挽回的罪孽。
我伤害了人类，我破坏了“规则”，我毁掉了……我存在的“根本”。
头顶的双月反射出绝望的冷光。
“自动销毁程序……启……”
“啊呀！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柔和的女声忽然响起在死寂的夜里，轻轻敲打着我那记忆金属丝制成的耳膜，细微的震动如同电流，带着一种奇异的触感从耳膜一直震荡到全身。
仿若被病毒麻痹了一般，无法思考，无法动弹，几乎连中枢的计算都要停止了。
该不该感谢那因为破损而运行缓慢的中枢计算机呢？
那一天，如果不是运行速度慢了3.24秒，我就不会遇见你了——我的女神。
“太好了，还有一个人活着！”甜美的女声惊呼着，便朝我走了过来——褐色的肌肤，苗条的身形，一头长至腰间的乌黑长发，白色的长裙外还披着一件奇怪的轻薄纱衣——接着，记忆芯片上立刻恢复了一个新的名词“沙丽”——过去印度女性的传统民族服装。
美丽的女人，头顶着双月的光辉出现，连那冰寒的沙漠的夜都显得温暖了起来。
“否、否定……我不是人类……是机械……”
终止了自毁程序，我努力运转着身体回答美丽女人的话。
“啊……原来……你是机械化步兵吗？”
“机械化……步兵？”
新的名词，在记忆芯片中却没有激起任何的反应——大概是传感器损坏的缘故。
“怎么？你的编号是多少呢？是谁制造的？来自哪个兵营？”
“代、代号？制造？兵营？”
“咦？怎么……”女人困惑地歪了歪脑袋，伸出一只手指抵住下唇思考了片刻，“你的记忆芯片损坏了吗？”
“否定。记忆芯片健全，受损严重区域是传感器。”
“原来如此。”女人柔柔的合掌露出笑容，旋又低头，看到地面上的血流成河和断体残肢，美丽的眼睛里流露出怜悯悲哀的目光。
那目光让我感到恐惧。
我刚刚杀害了人类。这个女人也是人类。她会对我怎么做？——如果是要销毁的话，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只需要启动自毁程序就……
“可怜的孩子，过来吧。”
出乎所有计算结果之外，女人表情悲悯，朝我伸出了手。
“我带你去维修一下身体，再找人调查你的生产信息，来吧。”
“但、但是……”看着那朝我伸来的手，褐色的手背肌肤下，手心的皮肤颜色却非常白皙，“我、我刚刚杀害了人类……我……”
“没有关系的，是程序暴动了吧？不用怕。”女人见我不过去，就径直朝我走了过来，毫不在意雪白的鞋子被鲜血给污染，“我来帮你检修一下，很快就会恢复正常了。不要怕，这些人类只是不知道‘机器人’的存在，他们还不熟悉你，只要你们能够互相加深交流，很快就能和谐相处了。”
“熟悉……”
“是的。”
女人的手捧住了我的脸，温热柔软，一股清香驱散了所有的血腥飘入了鼻腔内的传感膜——被所有人称之为怪物的、伤痕累累的脸庞，她却如同看着挚爱的情人一般，甜蜜地看着我——
那股奇异的电流再次出现，从被女人抚摸的肌肤迅速流便全身。
明明是如同病毒般危险的感觉，我却根本无力去打开防火墙。无法拒绝、无法避开。
“我们要交流，要互相了解，求同存异。大家都是人类，无论是短生种还是长生种，无论是肉体还是机械，总有一天，我们一定能和平地生活在一起……”
“都是人类……但我是机械……”
“不，你也是人类。”
“诶、诶？”
“机械化步兵也是……”女人美丽的眼睛里闪烁着慈悲的柔光，放佛看穿了我脸，看向一个美丽的未来，“我相信，你们也是。你们也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利。”
“所以，跟我一起走吧。”
………………
…………
……
“皮下循环剂，1500CC……”
“记忆合金丝……”
“关节零件修补……”
我直挺挺地躺在手术台上，看着机械师拿着嗡嗡作响的巨型机械在我的身上修补。看着自己的皮肤被拨开，鲜红的皮下循环剂全部重新注入，关节上的锈蚀全部用打磨机去除然后镀上一层锌。
“真是奇异啊，你看，明明是用最高端的防锈蚀材料制作的金属骨架，但却莫名其妙的被腐蚀了！这得被是什么强PH值的东西破坏的呀……”
我听见有个机械师这么评价。
记忆忽然一片混乱，传感器的传导弧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有重要的信息正在疯狂跳动却无法传达到中枢去……
“我的传感器受到了损害，记忆芯片的内容无法正确传述，请求修补。”
我的话让几个机械师面面相觑了片刻，然后他们也不理会我——机器人工程师都是这样，和普通的人类不同，对他们来说，机器人才是真正的“机械”，机器人说出的话听在他们耳朵里会自动转化为无数个0和1——然后他们便不再多话，面无表情地地敲开了我的头颅，开始进行传感器检修。
………………
由于检修到后期，我的程序被全部停止，所以无法计算到自己醒来已经过去了多少时间。
睁开眼睛从床上直起腰，周围一如第一次醒来时那样空旷死寂。
然而这次，我首先想起的确不是“机器人守则”。而是一张美丽的、褐色肌肤的女人的脸。
她到哪里去了？
茫然地掀开被子，朝门口走去，然而手刚握上门把的瞬间，传感系统忽然警报大作——左边有人靠近！
猛的转身后跳——嘭的一声，撞翻了身后的桌子。
“啊……”眼前的那个“人”，原来是镜中的自己。
关闭了警报系统，我被那镜子吸引住了视线。
缓缓靠近过去，镜中的人的模样逐渐清晰了起来——
虽然关节和重要内部硬件、软件都已经修复，但人造皮肤和眼珠等外部零件却还没来的补上。
镜中的男人右边脸庞的皮肤全部脱落，露出银灰色的金属骨架。一双玻璃眼珠全都碎裂了，眼眶里是一片黝黑空洞，还闪烁着阴森森的红色激光。整张脸的正中央撕裂着一个巨大的伤口，露出里面的芯片和传感线，红红绿绿的灯光此起彼伏——那是被在小镇上看到的第一个少年给攻击出的伤口。
除此之外还有伤痕累累的手臂和胸口……
这么一副模样，在人类看来一定和魔鬼无异吧？
难怪……小镇里的人要叫我“怪物”了。
「我们是人类关你什么事？！」
沙漠上，那男人冰冷嘲讽的声音再次浮现。
“唔！”身体里的程序再度□□，我忍不住俯下身去，无意义地伸手捂住额头想要阻止那暴动。
“欸。你怎么了？”温柔的女声银铃般敲响，美丽的女人如同救世主般出现在门口。
看着那张脸，混乱的程序立刻平稳了下来。
“身体还有什么不对劲吗？要不要我再找机械师过来帮你修理一下？”女人毫不在意地走近我，想要再次捧起我的脸。
然而我却不再敢直视他，将头迅速扭开。
“怎么了？”女人困惑地看着我。
“我……很难看……”动用发音系统吐出这几个字竟分外困难，“会……会伤害您的心情……”
“诶？”褐肤的美丽女人愣了片刻，旋又发出亲切的笑声，柔和，丝毫不刺耳的轻笑，“你还真是个温柔的人呢。”
“温柔？无法理解的词语。机械没有温柔。”
“不，这就叫做温柔。”女人柔柔地望着我，朝我伸出手来，“我叫莉莉丝，暂时是这个基地的长官，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呆呆看着名为莉莉丝的美丽女人朝我伸出的手，无法理解这个动作的含义，也无法回答她的问题——我不记得我的名字。
看来，机械师们并没有修理好我的传感器。
“怎么？没有名字吗？”
“是的……无法记忆我的姓名。”
“那么，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肯定。”微微鼓动在胸口的，是一股名为“期待”或者“喜悦”的心情吗？——怎么可能，明明是机械……
“那么，叫你爱德华，好不好？”
说着，女人用左手持起我的右手，放入她先前伸出的右手掌心，柔软的手掌和我坚硬冰冷的手掌接触，轻轻握了握，然后接着说，“这种动作叫做‘握手’，是人类的一种礼仪。”
“握手。”重复这个词语，并迅速记住。我小心地在右手手掌加了点力气，回握了女人的手。
换来了她温柔喜悦的微笑。
“没错，就是这样，爱德华真是聪明。”
看着那明媚得如同春阳般的温柔笑容，并把她的脸、她的视网膜、她的指纹瞬间载入芯片，加上了所有能加的防火墙。
她的一切，将成为我最重要的信息，无论如何都要保护的最终秘密——
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