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异端之叹（八）（1 / 1）
她目送着他缓缓走上演讲的高台，看见高贵耀眼的淡金色光芒随着他的行动而洒满了整片天空，慢慢的，终于侵占了她全部的视线。
终将那熟悉的温暖褐色，渐渐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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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格端正笔挺地走上高台，走到伊阿宋的身边，直视他的眼睛，散发着怒气。
伊阿宋朝他礼仪性的“友善”微笑。
于是他转过身，扫视着台下的人山人海，吵闹的议论声嗡嗡不绝。
修格翡翠色的眼底波澜不惊地阖上。再次睁开时，犀利的光芒就如剑一般从眼中射了出来。
薄唇轻启，低沉却厚重的声音带着极强的穿透力让整个广场上的人都瞬间静了下去。
“公元3020年，教皇格里高利十七世，在梵蒂冈颁布了‘关于对失去土地的穷人与流浪者的救济问题’的敕令。”并没有很大声调起伏的低沉声线，但那从容不迫的语气和高贵的气质却也让他浑身都散发出一种冰冷强硬的气场，台下的众人不自觉的集体屏气凝神，认真倾听，“在各个城市的教堂修建收容所等慈善机构，将老人、幼童以及妇女等弱势流浪群体收容入内，提供食品、衣物及住所。至于青壮年男性流浪者，也不允许将其拒之门外，将其收编入地方或上交中央劳动局，安排他们去从事劳动体力工作。”
“隶属□□外交部的我在这里可以负责任地说，外交部每年都制定有详细广泛的‘应急救济措施预案’，并从各地上缴的税款中拨了大笔的钱财和应急粮食，用于世界各地的灾荒以及流浪者的救济。”
“对于各地发生的自然灾害和慈善机构上交的人员报告都做了严谨的批阅并迅速采取外交辅助措施。”
“至于为什么落实到地方后就全然变了模样，我想这再清楚不过了。”
“教廷自然安排了完善的措施和行动，然后把命令下达给了各国的政（和谐）府。各国的中央随后根据各地情况将命令下发给地方政（和谐）府。”
“所以究其源头，错的不是教廷，而是地方政（和谐）府。腐败的不是教廷神职人员而是地方世俗官员。”
“那些贪污腐败好吃懒做不顾你们死活的官员，都和教廷毫无关联！他们克扣的，也不止是你们的钱财粮食，还有教廷下拨的救济物资。”
“然而你们现在不仅不去想办法从地方官员的手中争回自己的权利，反而在这讨伐怒骂那个一直在努力帮助、救济你们的教廷……这么做不仅除了无数的死伤之外什么都无法带来，反而会正中哪些腐败官员的下怀——他们会在你们攻击教廷而无暇他顾的时间里，更肆无忌惮的大力搜刮。”
“教廷向外宣传的神谕，本是希望世俗人能一心向善，克己复礼，维持社会的秩序稳定，而不是强制性地要求世俗人完全禁欲。”
“没有谁能阻止人们寻找幸福，神也不能。”
“与其在这里做无畏的怒骂，倒不如去做些有实质性的行动。”
“神会不会救助你们，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只要教廷的十字架在这片土地上矗立一天，教廷的保护就会帮助你们一天！”
………………
…………
……
阿门。
……
…………
………………
“这……”
——‘我不知道神会不会救助你们’……什么的……这种话是神父该说的嘛！——
台下的流浪者不约而同地这么想着，目瞪口呆地听完他一席几乎没什么抑扬顿挫的演讲，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伊阿宋扫视着台下人的反应，诧异地看向站得笔直的修格。
后者仿佛察觉到身后的视线似的，缓缓回过头和他对视。
那平日里总是冰冷警惕的碧眼里，此时正散发出不亚于伊阿宋的狡猾光芒。
“呵。”伊阿宋头上冒出冷汗，咬着牙勉强笑了笑，“平时总是一副闷闷的模样，没想到你很会说话嘛。”
修格倒是一副很谦虚的样子欠了欠身子：“身为外交部的派遣执行官，这是基本技能。”
“喂、喂喂！都别听他胡说八道啊！这小子明显就是过来拆台的嘛！”台下有人终于反应了过来，高声唤回了群众的注意力，“什么教皇的敕令啊，什么救济草案啊，我可完全没有听说过！”
“说的没错啊，看那个神父细皮嫩肉的，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有什么资格和我们说这种话！”
“没错！我们根本没受到过什么救济！到城市和教堂里去避难也还是会被赶出来！”
“就是，说的那么好听，其实还不是那么回事儿！”
………………
永远不要和不明真相的群众争辩。
………………
修格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
事实上，刚才那一席话的作者是凯特修女，细心的如她，早就预料到了修格此行会遭遇这种问题，于是耳提面命地强迫修格将那篇演讲稿给背了下来，并且被对于背诵任务消极怠工的修格气得就差启动“铁娘子”轰他一炮了。
于是一口气将稿子背诵完后，修格已经失去了和那些群众争论的耐心。
杀也杀不得，劝也劝不走。真是麻烦透了。
这种时候，修格就会无比怀念那个能靠着装傻和耍宝安抚一切冲突的奈特罗德神父。虽然也很受不了他时不时的脱线和没完没了的聒噪。
伊阿宋看着台下重新恢复激烈情绪的群众，放心地舒了口气，看向皱着眉头表情僵硬的修格，轻笑了一下，准备上前继续自己的计划。
然而刚一抬脚，高台忽然一阵剧烈的震动！
伊阿宋一惊，抬头望去，不是高台的问题——广场上的大地也在嗡嗡的震动。
“地、地震吗？”
“不……这是……”
远方的地平线上腾起一阵土黄色的尘土。几辆全副武装的装甲车轰隆隆地碾过塔曼拉塞特沙地上奄奄一息的庄稼，浩浩荡荡地朝广场袭来。
“是莱文格尼的武装队！疏散群众！撤退！”伊阿宋朝手下的人大声喊道。
流浪者们立刻乱成了一锅粥。他们惊慌地尖叫逃窜。一时间场面彻底失控。
“爱莉丝呢？爱莉丝去哪里了？！”在集合地与自己的手下汇合后，伊阿宋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个娇小的身影。
“怎么回事！爱莉丝在哪！”伊阿宋随手抓过一个人，拎着他的领子厉声问。
“首、首领？她、她应该和那些群众一起在广场上……”那人结结巴巴的回答。向来温和亲切的首领忽然暴怒凶狠的模样，把他给吓得不轻。
“啧。”撇了撇嘴角，伊阿宋一把甩开那人，掉头就要冲进广场的人群里。
“不可以，首领！”巴尔忽然跨步上前，一把拉住了伊阿宋的手腕，“你不可以过去，如果你被莱文格尼的人抓走的话，华尔多派就完了！”
“放开我。”伊阿宋声音低沉，却蕴含着燃烧的火球般危险的暴躁，然后阴森森地转过头，看向巴尔的眼神阴冷而狠戾，“放开我！”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你是我们的首领啊，伊阿宋•华尔多！”巴尔毫不畏惧，高声顶撞了回去，“你现在的任务是指挥所有的人安全撤退！而不是为了一个女人不顾一切吧！如果连你都这样了，华尔多派该怎么办？你跟我们说过的那些追求和梦想又算什么了？！”
“！”伊阿宋闻言，浑身颤抖了一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们走吧，首领！”巴尔紧抓着伊阿宋的手不放，焦急地催促着，“他们就要攻过来了！到时候就逃不掉了！”
“可是……”伊阿宋看着四周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伙伴，又回头去看着拥挤成一团的广场，陷入了两难，双手握紧成拳猛烈地颤抖着。
“你带他们先走吧，我去找爱莉丝。”
“诶？”
淡定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伊阿宋惊讶地扭头看向抱剑而立的修格，随后又不安地皱起眉：“可是……”
“我还不至于小气到为刚才那种小事记恨你的地步，”修格面无表情地说着，转过身去，“况且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需要和你们继续合作下去，伊阿宋•华尔多。”
然后不等伊阿宋回答，便一闪身消失在拥挤的人流里。
“首领！”
在手下的催促下，伊阿宋眯着眼睛最后犹豫地看了广场一眼，终于还是咬着牙转身，和同伴们登上了返程的马车。
………………
…………
……
（糟糕，必须回去找伊阿宋他们！）——愣在台下的爱莉丝刚刚反应过来，人群就已经□□了。
大家四散而逃，却因为过于拥挤而无法顺利找到方向。爱莉丝被人从身后猛地推了一把，摔得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站稳，又有几个高大的迦太基男人大喊着冲了过来，根本看不到矮小的她，砰的一下把她撞翻在地上。
“唔……”还没来得及捂住刺痛的膝盖，无数双慌乱的脚就踢踏着踩了过来，踢在爱莉丝的后背、肩膀上。
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忙于逃亡的人们根本不会留意到地上还有这么一个小姑娘。
飞扬而起的灰尘呛进了鼻子里，几乎窒息；耳边尽是人们的惊呼和哭号，远处隆隆的战车的咆哮声由远及近；眼前无数双脚朝自己踢踩过来。刚刚稳住身子就会立刻被再次推倒。
“啊！”又一次无力地倒在地上，爱莉丝忽然浑身一阵脱力，放弃了挣扎，抬起头，看见的全是皮肤黝黑的迦太基人丑陋的脸，遮掩了阳光，一片污浊肮脏。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伸手抱住头，将身子蜷缩起来。瘦削的双肩紧张地缩着，娇小的身体在混乱的人流里瑟瑟发抖。
（伊阿宋，你在哪里……救救我……）
然而她内心的呼救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流浪者的脚依旧不停地踩到她的身上，把她踢到在地。
满身的冷汗浸透了背后的衣衫，心底却一片冰凉。
这时，忽然腰间忽然一紧，一只强力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捞了起来，护进怀里——那人身上的滚烫的温度透过她的衣料强势地侵入了她的皮肤，融进她的心脏。
温暖得让她禁不住浑身都哆嗦了一下。
被拥进怀里的瞬间，爱莉丝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地搂住了那人的脖颈，双手拽住他的衣衫，然后颤抖着睁开一直紧闭着的眼睛——淡金色的卷发在她眼前飞扬而过，折射着太阳光，腾起一层梦幻的金黄晕圈。
刹那间，仿佛所有的污浊和危险全都被净化成了纯净的色泽——
“你没事吧？”低沉地声音震动在头顶。爱莉丝茫茫然地抬头望去。
没有紧张、没有担忧、没有一点儿激烈的情感。
翡翠色的眼睛一片清明。倒映着自己的脸，格外的清晰。
广场上忽然刮起一阵灼热的风，盘旋着从地下向上吹起——撩动起两人的长发同时腾空在而舞，明亮的淡金和深沉的乌黑，两人的发丝在半空中徐徐纠缠到一起。
时间刹那静止。
……
翡翠色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的脸格外的清晰……格外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