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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是一片灯光流动的黑暗,啤酒的泡沫随着“砰”的一声冒出来,滋滋的化成一滩水,关靖颀坐在依然旁边和别人划拳,依然不断听见他笑哈哈的“你输了吧,喝酒”,当依然第三次悄悄对他说“我先走了”的时候,他敛住笑容回头看着依然口气很生硬的说:“我生气了?”
“那你就生气。”依然说着站起来。
关靖颀又软下来,靠近依然小声说:“你别扫大家兴啊,就坐一会儿吧。”
依然有些不情愿地别过头,轻轻叹了口气,想看看窗外的景色,然后才想起来这是在KTV的包房里,根本就没有窗。这是一个黑暗的世界。
依然的心跳,又沉重的加快了几下。
依然的脑海里再一次回放两个小时前在不能拒绝关靖颀特地来自己家楼下邀请的情况下,到这里沿途看见的涌动的人群,无声无息兀自亮起的街灯,摆满人模挂着巨幅婚纱照的影楼,书写严肃的行书大字的中国银行,孤独高傲的ATM机,破落的绿底黄字的邮局……以及在这尽头,在进大厅之前,在门口看见大厅里路过的岳离,他一只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一只手在空气里打着手势吩咐跟在身后的人什么。那一刻依然才知道,这里是他的地盘。他很快走过去,钻进旁边的走廊,没有看见自己。
依然想着那张脸,遥远,但并不陌生。虽然一年里,他们没有正式的见过面说过话,但其实依然有时还是会看见他。依然喜欢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喜欢那种什么都不用想又什么都可以想的漫步,她家里也没有人管着,所以什么时间,想走多久都可以,所以就经常会看见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在对街,或者在广场,这里面,他粗暴恐怖打群架的时候有,他和一群人勾肩搭背的时候有,他买完东西匆匆拦车的时候有,他一个人沉默孤单的散步的时候有,他和柳薇肩并肩闲逛的时候,也有……这种没有交集的相遇点缀着他们分手后的空白,让回忆远离,但不生疏,让人不想起,但也不忘记。
依然站起来,轻轻关上门。
关靖颀看见依然悄悄出去刚想站起来追出去,手机进来一条短信,他点击确定,密密麻麻的汉字出现在手机上:小哥哥,你在哪儿?在外面玩儿吗?开不开心?我一会儿就放学了你快点回家,一会儿我去找你。来自:漪漪。
关靖颀笑着摇了摇头打了一行字回去:好好上课,都快高三了,等你有时间我找你。然后他站起来,走出去。
依然缓慢地穿过走廊,沿着弯曲的楼梯走下去,巨大的吊灯悬在大厅上,旋转的玻璃门映出她的脸,她站在门口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让远离了吵闹的大脑清醒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返回正对着门口的楼梯,她怕自己再不出来透口气头会晕的裂开。而此刻关靖颀正从另一侧的楼梯上下来准备找她。
依然拐进楼上的走廊,黄色的灯光悬在她的头顶,散发着有些颓废的光晕。依然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她不知道这种迫使她停下来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就如同刚刚高考完那天从学校里出来的那次一样,那么突然,但很强烈。当她转过头看向旁边房间虚掩的门,她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从那道手掌宽的门缝看进去,眼前,岳离脚踩着一个人的脸,那个人头上全都是血,脸贴在茶几上,茶几旁边,是一地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啤酒瓶碎片。
依然轻轻把门推开的大一点,很轻很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所以没有人看见她,除了那个被岳离踩在脚底下、脸正对着门的人。他看着依然,眼神里的疼痛瞬间充满了惊讶,还有一种依然无法名状的光芒。
岳离还踩着那个人的脸背对着门,依然听见他居高临下的声音:“出来混谁都想当老大,但是你总得跟对人吧。咱们好歹以前是一起玩过的,你非要闹到这个地步我也没办法。回去告诉康泉,有种先把他那条废了的胳膊养好再想着东山再起,自己来找我,别拿你们当枪使三天两头来我这儿闹!”
依然用手扶住门,那种陌生和无奈的感觉又突然爆发。那个人还是被岳离踩着,一脸的不甘心,一言不发的看向自己的方向。然后依然突然看见他的眼睛里升腾起一束可怕的光。他对着自己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喊:“那个就是依然,砍她!”
依然刚刚明白过来身后有人过来想回头的时候腰间已经重重挨了一脚,在这一脚之前,伴随着布料和皮肉同时撕裂模糊的声音,一股锥心的疼痛从后肩传来。
岳离吃惊的回过头,看见撞进来扑在他身后的地上的依然。她的脸在一刹那间变白,挂着细密的汗珠。
依然伏在地上,感觉整个左肩像是被人硬生生的扯下去了一样。她伸出手抹了抹肩膀后面,温热的、鲜红的,都是血。
而就在岳离意外看见依然吃惊出神、屋子里其他人赶过去按住后赶来的那几个同伙的一刻,岳离脚底下的人突然蹿起来拎起旁边的刀抵在岳离的脖子上把他推到了墙上。他看着岳离挑衅地笑着:“你倒是狂啊!我看你还怎么狂?”
他手中的刀扬起来正要砍下去的时候突然停在了半空中,岳离吃惊地张开嘴巴,看见那个人身后一脸苍白的冷汗的依然,她手中握着一把小小的合页短刀,正顶在那个人脖子的大动脉上。那把短刀他认得,那是上初中,依然还约束她打架的时候,从他手里抢过去的。
“放下!”依然虚弱但坚定地说,“你不放,我就扎下去了。我身上带着伤,说我正当防卫失手我一点责任都不会有,到时候你一个死人死无对证,你都死了,你觉得你的那些人还会倒向你吗?就算到时候真有事,岳离也不会不保我,所以我没什么好怕的。是你拿那么重的一把刀扬起来再发力砍下去快,还是我这把小刀扎下去快,你自己想。你要是不信,就砍一刀下去试试看,你要是敢拿你的命赌,你就试试。”
正趁他犹豫的时候岳离以极快的速度抢下他手里的刀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依然被撞得闪到旁边,等他再抬去头的时候,原先在他手里的刀现在正握在岳离手里,刀尖正对着自己的眉心。他正在想怎么还手的时候,岳离刚刚被按在墙上的时候偷偷从旁边顺到手里的啤酒瓶毫无防备的在他头上开了花,爆破出剧烈的脆响。
岳离的视线里在面前的人倒下去的同时,依然的身体像是脱了线的木偶一样缓慢地滑了下去。他的喉咙里发出一个轻微的惊呼冲了过去,抱住她蹲到地上。
关靖颀正好站到门口,他看着被血染红了袖子的依然大声的叫着:“依然!”
岳离蹲在地上紧紧地抱着依然用手抚着她的脸,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一样难受,粗重的呼吸有点哽住了。他伸出手抱起已经有些迷糊的依然向门外跑去。
关靖颀突然横在他面前推了他一把激动地大吼:“你放下她!离她远一点!你除了坑她害她伤她拖累她你还能干什么?你放下她!”
“现在不是跟我吵架的时候!”岳离听着关靖颀的大吼大叫生气了,“你他妈是争风吃醋重要还是送她去缝伤口重要!你要是觉得你这个从小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大少爷不会摔着她我他妈让你抱啊!”岳离说完没再理他抱着依然出去了,随后柳薇也追了出去。
关靖颀低下头咬着嘴唇握紧了拳头,第一次为自己是一个不愁吃穿的少爷感到羞耻。
岳离抱着依然冲下楼梯,这一个刀伤对于岳离自己来讲是家常便饭,但对于依然来讲足够吓死岳离。岳离一边跑一边对大厅里的服务生大声喊:“快去开车!”几个服务生被他焦急的表情吓得急忙跑出去。
岳离把依然抱进车里然后自己坐到驾驶位上帮依然绑好安全带,他给依然擦擦汗说:“我可能开得快点,你疼的话忍一忍。”说完用力踩下了油门。
柳薇追到门口车已经开了出去,她急得跺脚也来不及牵车伸手拦下一辆出租。
之后关靖颀跑出来,拦下第二辆出租车。
依然靠在椅背上,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窗外一闪而过的流光溢彩在疼痛里像是氤氲的光斑,什么都不清晰,包括肩膀上的痛感。看人打架,用刀子威胁人,这是她曾经极其讨厌的事情,可是每次遇到岳离,她的一切就像是突然切入另一个轨道。每次遇到事情,而这件事恰好和岳离有关,她就变得完全不像自己,又或者,才真正显露出真正的自己。她用力抬起头看着岳离的侧脸,那似乎早已经不是她记忆中初中时的轮廓了,但是,却始终是她最爱的人。
岳离一个急刹车把车停下来,依然撞到靠背上的时候忍不住轻轻□□了一声。岳离转过来伸出手握住她的指尖,用力捏了一下,然后下车打开她这边的车门把她抱出来。前面是一家私立医院。依然看着他沉默的侧脸,写着大大的歉疚与担心,她抬起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微微摇了摇头,说:“别这样,我没事。”
岳离感觉心像是突然被人抓了一下,这是时隔一年,他第一次面对面看见依然。可是第一次,他就害她流血。依然可以明显感觉他抱着自己的手加大力气,过了一会儿他喉咙动了动艰难地发出声音。他说:“对不起,每次让你受伤的,都是我。”
他抱着依然往前走,然后,前面突然横过来一只胳膊。
岳离抬起头,看着面前面色凝重的关靖颀,他也冷眼看回去,和他对峙着。
“这是私人医院,她伤口那么大,你不带她去正规医院,来这儿干什么?”关靖颀说。
岳离看着他,并没有发火但严刻地说:“树大招风,她带着这么大的刀伤,去大医院万一把警察招来呢?你别耽误时间了,让开。”
“招来就招来能怎么样?”关靖颀显得很激动吼起来,“你不是应该挺习以为常的吗?你派出所的常客吧?这样的地方处理不好怎么办?”
岳离的脸突然沉下来:“你说话注意点,我现在没工夫和你吵。她一个学生,被派出所找上不麻烦吗?以后长长脑子,要吃醋改天吧,看明白现在什么情况。”他说着撞开关靖颀抱着依然飞快地走进去。
关靖颀站在原地握着拳头,他痛恨这样永远意气用事又略显幼稚的自己,娇生惯养的他永远找不到一个成熟的方法对抗岳离。他甚至为这样的自己感到羞耻。
柳薇在旁边看了他一眼,然后一路小跑的跟了进去。
“哎呦,小兄弟,你可确定她没事吧?别我这面开针,她那面有个三长两短你再讹我。我看还是先报警,对你对我都方便。”
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着医生的声音,依然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昏暗的灯光照在她袖子上那一块晕开的血渍上,像是一朵妖艳的花。她苍白的脸上挂满汗珠,虚弱得像要昏倒了一样。岳离紧紧握着垂着的拳头,手骨已经变白了,他尽量压抑着保持着冷静说:“你就缝吧,出什么事我兜着。”
“哎呦你说兜着就兜着了?她万一出点什么事你要我负责任的话我负得起吗?我这是小地方,你要是想马上开针去大医院啊,到时候报警都省了。”
岳离强压着怒火向前走了一步:“打架斗殴这种事警察现在连管都懒得管,你非要走那个过场干什么?”
“话可不能这么说,有这个过场我就什么责任都没有了啊。”
“……你他妈倒地缝不缝?”空气像死一样寂静了几秒钟之后岳离吼了一声从后腰里刷的一下抽出一把刀,医生尖叫了一声捂住头。
柳薇急忙抓住岳离怕他冲动:“岳离,你干什么!”
“你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了?”岳离扬起的刀突然被人拂了下去。他抬起头,看见关靖颀走到他前面对那个医生说。关靖颀看了依然一眼,然后对那个医生礼貌地笑了一下,说:“她伤在肩膀上又不是头,出不了什么大事。可我们现在再往医院赶的话耽误了时间,可就说不准了。到时候你才是真的吃官司。关哲,你听说过吧?那是我爸爸。香滦有多少官司是他打赢的你不会没听说过。而且这本身不是什么难缠的案子,就是个刚出师的小律师也能让你垮台。”他环顾着周围粉白的墙壁摇了摇头,“到时候,你辛辛苦苦办起来的医院,可就完了。”
那医生想了一会儿推开旁边的门:“进来。”
岳离把刀收回去抱起旁边的依然,经过关靖颀身边的时候小声说了一句:“谢了。
关靖颀把脸别到旁边看着另一个方向低声说:“不用谢我。我可不想看着她遭罪。“
岳离把依然抱进去放到床上,自己坐到床边托着依然的后背,另一只手放到她的领口上,停顿了一下说:“依然,今天情况特殊,所以……我就不管那么多了。”他说完抓着依然的衣服,想肩膀下面褪下去。
但是依然突然死死地抓住左肩的衣服,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岳离试着扳了几下都移不开她的手,那只瘦弱的手像是一把钳子,死死的卡在她的衣服上。
岳离有些生气了掐住依然的手腕:“依然!都什么时候了!我只是想帮帮你。”说完把依然攥着领子的手用力摔下去。依然拼命地摇头,很痛苦地想解释但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岳离粗暴地把依然的衣服顺着肩膀扯下去,伴随着布料崩裂的声音,依然的左肩暴露在布满消毒水味道的空气里。
头顶的灯光,像是突然曝光在岳离的眼睛,刺瞎了他的瞳孔。他呼隆站起来正对着依然,整个身体突然僵硬了。
依然把脸转向一边,脸上是并不是因为疼痛而呈现的痛苦。
灯光下依然消瘦的肩膀上,是一道道交错隆起的青紫色的疤痕,从疤痕里渗透出来,和真的刺青几乎无异,只是不均匀一些。你可以看着那些疤痕想象出那曾经的伤口,会是怎样的血肉模糊。
那些交错在皮肤下的青紫色,构成一个大大的刺眼的“离”字。
那个离字上面,挂着一条依然今天新增伤口流出的已经凝固的血痕。
空气里像是突然伸出一只魔爪,掐住岳离的喉咙。
周围的一切像是凝固了一样,岳离看着面前低着头的依然,感觉像是有一根钢管从喉咙里捅进去,一直扎到心脏。
过了一会儿他背过身去说:“开针吧。”然后走出去,稳稳地关上门。
岳离关上身后的门,脸上的坚强与镇定像是轰然坍塌的城墙,崩裂成惊惧的碎片,尘土飞扬。
荆晓涵从门口跑进来,高跟鞋在走廊里磕出急促的踢踢踏踏的声音,显然是刚喝过酒带着微微的酒气。她抓住岳离的胳膊急切地问:“依然怎么样了?”
“到底怎么了啊?”荆晓涵看着岳离出神的表情有些生气地晃着他,荆晓涵的处事原则,一切都理应是干脆的,不能是拖泥带水的。
但是岳离还是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突然回过神了一样低下头看着荆晓涵冷冰冰地说:“她肩膀上的字怎么回事?”
“字?什么字?”荆晓涵一头雾水地反问。
“你也不知道……”岳离像自言自语一样坐到走廊的塑料椅上十指不停地在一起揉搓,“不可能是她自己弄得啊,那不是刺青。是谁啊?是谁啊……”
荆晓涵看着岳离的样子有些被吓到了,坐到他旁边一把抓住他的手问:“出什么事了?”
在听到岳离的解释之后荆晓涵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点说:“可能是她和你分手以后心情不好自己弄的吧。”
“凭这么多年对依然的了解,你觉得她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吗?”
面对岳离的质问,荆晓涵有些哑口无言。的确,凭她对依然的了解,依然是不会做这样的事。一直以来她认识的依然内心感性,但做事一般理性、冷静。就像她对自己,她从来不对这样一个“问题学生”表示鄙视,但也不讨好恭维,淡然面对。做了好朋友之后,也不逾越界限去关心,不窥探隐私,所以她们才能是最长久的朋友。她最在乎的情绪都是埋在心里的,所以这么张扬的表达,的确不会是依然会做出来的。
“不就是刺个字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一直站在一旁不说话的柳薇突然说,冷冷的,狠狠的。她能够忍耐岳离心里一直只有一个依然,能够忍受他一直对自己若即若离,能够忍受他一直对自己的感情视若无睹,也能够忍受他一听到依然的名字脸上就立刻呈现出别时没有的表情。可是,当她看见岳离这么明显的表现出他对依然的在意,毫无掩饰,当她看见在刀尖上滚来滚去铁打一样的岳离为了依然肩膀上一个用乱针刺出的字慌了神,心还是狠狠抽搐起来。当她看见这毫不伪装也伪装不了的在乎,她还是忍不住想发火。
岳离抬起头,不太明亮的灯光笼罩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让他犀利的眼神看上去有点可怕。他缓缓地站起来,一动不动地盯着柳薇,一字一顿地说:“问题是,是谁刺的。”
“我刺得,怎么样?”柳薇仰起脸对上岳离的目光,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
岳离突然伸出手狠狠地掐住柳薇的肩膀把她拉向自己凶狠地瞪着她,柳薇的肩膀被他掐的像要断掉一样疼,她轻轻张了一下嘴巴忍住没叫倔强地盯着岳离。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睛渐渐泛出一层泪光,看着岳离像个柔弱的小姑娘一样说:“你就那么心疼她,是吗?”
岳离还是掐着她的肩膀看着她,僵持了很久咬着牙说:“我从来不动手打女人,更不打朋友,你别逼我。”
柳薇用力甩掉岳离的手大声说:“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也有啊!”她说着把衣服从自己的肩膀上扯下去,露出那个同样隆起的、泛着颜料青紫色的疤痕,只是因为自己刺不太方便,所以笔画有些歪歪扭扭的。她的一滴眼泪掉下来看着岳离说:“而且,这是我自己刺上去的。关于你,我从来没有输给她!”
岳离背过身喉咙动了动没再说话。荆晓涵跑过去整理好柳薇的衣服说:“真是你啊?你怎么那么傻啊,这有什么用?”
走廊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沉默着不说话。关靖颀看着岳离一张阴沉的脸和柳薇时不时掉下里的眼泪也不到能说什么。他一直和别人一样认为流氓混混是没有真正的爱情的,但是现在他想,也许也是有例外的。而此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一次又一次亮了又灭灭了又亮,满满的是来自连漪的未接来电和短信。
荆晓涵在安慰柳薇的时候偷偷抬头瞟了一眼关靖颀,然后又迅速把头低下,心里像是有蚂蚁爬来爬去,特别不舒服。
过了一会儿岳离站起来开始打电话,他的表情很严峻,说:“喂,就说我说的,是兄弟的,还想混的,一会儿抄上家伙跟我走,到了地方见人就砍,一个也别留着。”他说完扣上手机转身要走。
关靖颀挡在他前面还是很不友善,说:“你干嘛?你该不会想让依然一会儿醒了连你人影都看不见吧?她可是为你受伤的。”
岳离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帮我照顾她一会儿。”
关靖颀冷笑了一声有些不甘心又有些失落地说:“但是她想看见的人肯定不是我啊……你这个人,什么时候能不这么以自我为中心,什么时候能替别人想一想啊?”他说着用力翻了个白眼,“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值得依然喜欢的。”
岳离轻轻笑了一下,说:“其实你也没必要这么针对我。我们俩不是什么死敌,都是喜欢一个人,都是为了一个人好,何必这样。我不吃醋你能天天陪着她,你也别吃醋她一直喜欢我了。”他把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有些散漫的样子,“我们虽然分手了,但那在我心里她一直是我女朋友,我女朋友被人砍了一刀,我连个屁都不放的话,那我就别混了。”他说完推开关靖颀走了。
时钟的滴答声,像是冗长的沧海云雾,无休无止地重复与轮回。依然睁开眼睛,整个左臂都麻了,恍恍惚惚在灯的光晕里,她看见一个人的影子。她努力张大眼睛,她想只要她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她就可以看见岳离的脸了。
眼前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可是她看清的并不是岳离的脸,而是关靖颀。
依然挣扎着坐起来,关靖颀连忙伸手扶住她:“你干嘛啊活祖宗。别乱动。”
依然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已经十点多了,问他:“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再不回去你妈该骂你了。”
“你没醒,我哪敢走啊?”关靖颀说着坐到床边。
依然感觉心像是被什么冲撞了一下,嗡嗡的摇晃着。她向四周看了看,屋子里除了自己和关靖颀,一个人也没有。
关靖颀好像明白了她在想什么说:“那个叫柳薇的走了,晓涵说,有点事,一会儿还回来。岳离……”他停住了,犹豫着该不该说。
依然看着关靖颀吞吞吐吐的样子知道岳离一定是去做什么她不喜欢的事了。她看着关靖颀口气平和:“说吧,他干什么去了?”
“他……”关靖颀抿了抿嘴唇,“跟砍你的那伙人打架去了。”他看着依然小心翼翼地把手机递了过去,尽管很不甘愿,但他知道依然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他说:“你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
依然看着关靖颀递过来的手机有那么一瞬间心真的动摇了一下,但她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轻轻躺下说:“不用了,已经跟我没关系了,他不是我的谁了。”她背对着关靖颀,手紧紧抓着被子。
关靖颀看着依然的背脊想了一会儿,走出去轻轻关上了门。他看着手机里刚刚荆晓涵留给自己的岳离的电话号码,咬了咬牙按下拨号键。
电话想了很多次才有人接,关靖颀听见一片嘈杂的声音,磕碰声,打斗声,叫骂声,还有岳离一声不耐烦的“喂?”
“喂,我是关靖颀。”关靖颀重新调整了一下口气说,“依然醒了,你快回来吧。”
“……”
关靖颀听着手机那端的沉默皱紧了眉头:“你还愣着干嘛?你还想让她担心到什么时候?你知不知道依然和你分手就是因为她怕自己千辛万苦坚持走的路到最后只能发现你们两个是永远不能融合的两个世界。她都放弃了,你还想把这种感觉继续强加给她吗?”他说完狠狠地挂断了手机。
关靖颀看着房间的门,眼睛里是泛滥一样的失落——依然,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该说的话我说了,他怎么做,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我了解你心里所有的想法,虽然,你从来不需要我。
手机另一端的岳离听着手机里“嘟嘟”的声音轻轻放下手机,想了一会儿冲回去喊:“好了!撤!”他把刀塞回去推开门,街上流溢的灯光湮没了他的背影,像是不停逃窜的电光。
奔跑过夜晚灯红酒绿的街道,穿梭过与繁华擦肩而过的车流,岳离站在医院的走廊里,昏暗的灯光从他背后投过来,在他脸上遮出一片浓重的阴影。他站在门口,看着里面坐在床上的依然,还有坐在她对面,陪着她的关靖颀。
他看见依然时不时的被关靖颀逗得露出笑容,那种笑容不是她和荆晓涵在一起时亲切但无奈的笑容,也不是和自己在一起时幸福但疲惫的笑容,只是很干净、很纯粹的笑容。然后他听见关靖颀突然说:“依然,上大学以后,你打算怎么处理和岳离的感情?”
岳离闪过身躲在门旁,手不自觉地握在了一起。
“我不是已经处理完了?”依然说。
“可你的心里没有处理。”
依然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在嘴角,她轻轻转过头,望着窗外梦魇一样的城市,然后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的小声缓慢地说:“有的时候我想,是不是晚上的世界,格外的漂亮,所以,他们才会沉溺于这种黑暗的生活。可后来,我渐渐明白,是因为黑暗的世界呆久了,所以阳光就变得刺眼,他们受不了,也就出不来了。阳光下的鄙视,让他们不想出来。可我怕黑,也进不去。我一直固执地想,岳离永远都是我最一开始认识的那个、爱上的那个、虽然有些小毛病,但总让我奋不顾身的人,但其实,黑暗早就让他改变了。我总回头去找他过去的影子,但什么也找不到。我想往前走,但所有人都在我回头的时候走远了。所有人都走得太快,谁也没有等我。所以,我成了那种人,那种留恋往事又逃避现实,回不到过去,更走不到未来的人。”
依然看着关靖颀的脸,他的表情,有一点难过,又有一点心疼。过了一会儿,关靖颀慢慢靠过来,头顶在依然的肩膀上,依然抖了一下想推开他,可是,两滴滚烫的眼泪滴在依然的手背上。
在像是塌陷一样似的黑夜里,依然听见关靖颀说:“总会有个人,为了你放慢脚步的。”
左臂酥麻的感觉突然蔓延向全身,依然感受着肩膀上关靖颀沉沉的呼吸像是所有的力量都被从她的身体里抽离了出去——可是即使有,他也不一定是我要的起的啊,这么穷酸孤僻的我,能要的起谁呢?
岳离躲在门外拳头轻轻松开了,他把头仰向后面顶在墙上,恍恍惚惚地想,也许他是真的,不能给依然带来任何快乐。
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急忙接起来怕里面的依然听到,然而,几秒钟之后他的脸上突然丧失了所有的表情僵硬起来。
“你说……什么?”他的嘴唇轻轻抖动着发出声音,手机从他的手里滑落下期,摔到地上。
他转过身,拼命跑出去。
关靖颀听到声音追出来,岳离早就不见了,只有那个手机躺在地上。他把手机收起来转身走回病房看着依然吞吞吐吐地说:“好像是……岳离回来了。”
依然看着他手上岳离的手机突然皱起了眉头,一般的事,绝对不会让岳离连手机都扔了跑掉。
“出什么事了?”她抢过手机翻出通话记录,播出最上面的号码,电话响了两声之后就被接通了,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好,请问刚刚是你给岳离打了电话吗?出什么事了?”依然问。
对方有些不耐烦地说:“他走了没有啊?让他快点。”
“他走了……到底出身事了?”依然的眉头皱在一起,心跳像快要停止了一样。
“他爸死了。”
黑色的手机突然从依然手里滑下来,掉在雪白的床单上,过了一会儿,屏幕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