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关于爱的真切体悟(1 / 1)
「罗莎蓓儿,」马克带着深思表情看着我,「妳认为呢?」
「啊?」我楞了一下,「什么?很抱歉,你可以再说一次吗?马克。」
我们正在图书室里的沙发上面对面坐着看书,一边闲聊。
近中午的灿烂阳光透过敞开的深蓝色丝绒窗帘照进室内,整齐排列在雪松木头书架的羊皮书脊也闪耀着一层薄薄的晶莹光芒,整个图书室弥漫着一股晒过阳光后属于古老书籍特有的静谧芬芳。当中古往今来的浩瀚智能和承先启后的奥妙知识也跟着焕发出深邃的神圣氛围充斥在空气中,每当这个时候是一天当中我最喜欢待在这里的时刻了。
图书室几乎是克劳思庄园里几处没有改变布置和装潢的地方,还保留从前深色木头和深蓝色系的沈稳克劳思风格,厚重古朴的橡木长桌,中世纪风格的深色牛皮沙发、古典深色木头家具和蓝色丝绒沙发椅还是摆在我熟悉的位置。
这次再回来,除了我从前住的房间、花园里几处地方还有这里仍然维持不变之外,其它如玄关大厅、交谊厅、餐厅、餐室、门廊等处都已经焕然一新改为伊莉萨白喜好的华丽细致的粉色系风格了。虽然伊莉萨白的品味极好,布置得非常高雅舒适,不过却已经不是我所熟悉的属于克劳思家的典雅稳重又不失温馨的传统布置格调了。
是啊,这里已经不是原来的克劳思庄园了,也不再是属于我的避风港了。我的翅膀已经健壮,羽毛也已经丰盈;我必须振翅高飞,离开这个地方了!
「妳有听过这样一种说法吗?」马克带着温和的笑意说:「最开始的时候世间上的人类分为三种,男人、女人和阴阳人。这三种人都是完整的人,具有完整的智力、力量和各种能力。然而宙斯却因为害怕这些完整的人类有一天将凌驾于神之上,于是便将地上所有完整的人类都劈成两半。就这样,完整的男人被一分为二,成为两个男人;完整的女人被分为两个女人,完整的阴阳人则被分为一男一女。从此,这些被一分为二的人类就开始生生世世寻找被迫分开的另一半,想要重新再度经历一开始的完整性。世间因此也有各种不同的爱情产生,异性恋、男同性恋或女同性恋,这也是最初爱会产生的原因。」
马克手中正拿着一本新版的柏拉图《会饮篇》斜靠在牛皮沙发上阅读,我则坐在我以前最常坐的深蓝色绒布单人沙发上面,读着一本最近出版的德文小说。
「我知道这样的说法。」我点点头,「有一段时间,我几乎每天抱着《会饮篇》读了一遍又一遍,想要从里面探究什么是『爱』?」
我还记得那时才刚到寄宿学校不久,柏拉图的《会饮篇》也被修女列为□□之一,贴在公告栏上禁止同学们携带这本书或传阅。可是对于才刚要接触这个世界、才要开始美好人生的少女们而言,对我们来说愈是被禁止做的事情,就愈是会迫不及待地想尝试看看。当然我并不是故意叛逆或有意违反校规,而是克莱儿告诉我《会饮篇》里面讨论的正是有关『爱』这个课题。
毕竟《歌林多前书》第十三章里头说的有关爱的真谛是属于圣人的、耶稣基督的那种无私的大爱,可是有关属于人性方面的男女之爱却没有说明。然而,我只是个平凡人,我还是有非常人性的那一面,而那一面的我急于了解自己的心到底怎么了?当时的我,极力想要阻挡自己心中那份明知不可却不由自己的心情如洪水般泛滥而出,等我自己惊觉到的时候早已经不可收拾地收不回对于伯爵大人的情感了。
「那么结果呢?」马克的眼中闪着兴味的光芒,「妳了解了吗?知道什么是『爱』了吗?」
「怎么可能?」我叹了口气,缓缓摇头。「否则我现在怎么会坐在这里,如果我真的了解了,我想我不会回来这里,不会…」我的视线不禁飘向窗外,广阔无边的晴空有几片浮云正悠哉地飘游其中。「呃…不会像现在這样想不开,也看不透,明知道不应该却还让自己陷在这里,直到不得不走时才愿意离开。」
马克浮起一个理解的笑容,「罗莎蓓儿,谁不是这样呢?如果感情的事有这么容易看得透、想得开,这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伟大的诗人、剧作家或哲学家产生了,而且这房间里面书架上半数以上的书也根本就不可能会出现,更不用说世世代代地流传千年了。这是因为几千年来,就算经历的苏格拉底、柏拉图、伊比鸠鲁、圣文德、迪卡儿,甚至是耶稣基督、圣保罗、圣芳济等这些事间上最聪明的哲学家或者是伟人、圣人等,都无法为我们解决世间男女为『爱』所苦的烦恼和疑惑啊!古人所烦恼的,我们现代人仍旧继续在烦恼,而且并没有更高明的方法能够解决,可能处理的方式还比古人更糟糕。至少古代人还没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宗教诫律,动不动一个起心动念就要人下地狱、受到末日审判或冠上被魔鬼迷惑等这些恐吓性的指责言词。我真希望自己能够出生在古希腊,当时的人似乎还比较能够尊重个体之间的差异性,尊重每一个人天生倾向的不同,而不会只是一味地把莫须有的罪恶感加诸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的人身上。」
「是啊,我懂你的意思。」我带着苦恼的语气表示,「有时候『爱』就是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我们自己无法预期也刻意追求不来,它就是突然在某一剎那从我们心底升起,我们无法控制也无法压抑,『爱』就是这么出奇不意地出现了。而『爱』会带来烦恼的也就是它不在我们的计划中突然出现,可是我们却也无法像擦拭灰尘一样将『爱』自我们心里抹去,不留一丝痕迹。如果可以的话,人生也会简单得多了啊。」
「是啊,」马克感叹地点点头,「我也希望『爱』可以这么简单,想要抹去就可以擦得一乾二净,可惜的是人生从来这不是这么容易,能够让我们随心所欲而且称心如意,自由选择要什么,不要什么。无奈的是反而会来到我们面前的都是我们最抗拒、最不想要的。」停顿了一下,他沈思地说:「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另一半』吧,明知道不能陷进去,可是却还是不由自主了啊!」
「马克,你…」
「总有一天我会告诉妳的,我的朋友。」他露出一丝苦笑,「我们继续来说『另一半』这个话题吧,这是个很有意思也能够解释很多无法理解的情况的论点,不是吗?某些人就是会在我们心中留下特别的感觉,某些人就算他们是那么完美、各方面都好,可是我们却对他们一点感觉都没有;某些人注定只能当朋友,某些人却是让我们不得不因爱而受苦。」
「有一位很有智慧的吉普赛婆婆曾经跟我说过,她说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与自己相对应的另一半,两个人会不断地寻找彼此,你要称之为心灵伴侣也可以,说是灵魂伴侣也可以,或者就是另一半。可是这两个心灵伴侣不一定能够在今生相遇,要等到两个人都已经学习到个人应该学习的课题了,才会在最适当的时刻相遇,也许是这一世,也许是好几辈子之后。不过两个人就算相遇了,也是要经过学习和种种课题的考验,才能够回归到属于完整的同一颗心。否则他们也有可能会再次分开或认不出彼此而错失相认的机会。但是最终在未来的某一个时间,他们一定会再度相见,重新回到完整,回归到生命最初的源头。」
「吉普赛人也相信来生?」
「不否定但也不全然相信。」我说,「不过,很奇怪的是几乎所有的古文明都相信有前世和轮回,埃及人、希腊人、印度人、中国人,他们的宗教都相信人是有前世、来生,会不断地轮回这件事。」
「那么妳认为妳这世找到妳的另一半了吗?」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可是,找不找得到另外一半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我只是跟随自己的心一步一步往前走而已。跟他在一起,我能够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深的喜悦和满足,这是我无法在其它人身上感受到的,因为如此那个时候才让我就算受到良心谴责、不受其它人的祝福还是想要留在他的身边。可是…现在他最需要的不是我的陪伴,而是我的离开,所以我会离开的。」
马克扬起一个理解和安慰的笑容,没有再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又再度开口,表情严肃慎重。「罗莎蓓儿,那么…妳对于阿尔基比亚德爱慕苏格拉底的苦恼有什么看法,妳会认为他这样的想法是有罪的、是受魔鬼迷惑的吗?」
「当然不会。」我表示,「他也不过是在寻找自己的另一半而已,难道我们可以说你的另一半比我的另一半更高明,或者评断某个人的另一半比其它人的还要更正确、更优秀或更受上帝祝福吗?」我耸耸肩,「每个人都一样,每个人都有一颗脆弱不安,想要寻求归属、让自己回到完整的心灵。每个人其实都一样,没有谁的比较高尚,谁的比较好,或比较正确。我们每个人都只是需要『爱』的平凡人罢了,只是有些人比较早看得开,有些人还在烦恼里打转,有些人已经超脱,有些人则尚未开窍,如此而已。」
「我的朋友,妳真是让我折服。」马克一手放在胸前,赞叹地咧嘴笑道,「不管妳自认为瞭不了解,我想妳已经懂得什么是『爱』了。」
「其实…」我摇摇头,「我还是不懂得什么是『爱』,仍旧充满困惑。不过我理解到一个事实,就是『爱』绝对不是占有,也不可能是控制,『爱』一定是自由的,只有让自己的心自由和愿意给所爱人自由的人才懂得什么叫做『爱』,否则那都只是假『爱』之名,行『占有』和『控制』之实,那样的爱绝对不会长久,只会让人疲惫想要赶紧逃离而已。」顿了一下,「这是…我目前的体会。」
「所以,这就是妳离开的原因?」他的眼神闪着慧黠笑意。
「是啊。」我不禁弯起嘴角,肯定地说:「不过这也是我爱他的原因。」
窗外的白云已经悠悠飘出我的视线之外了,白色窗棂格子间映现的只有一整片看不到边际的辽阔蓝天,一片足以容纳所有的人尽情翱翔其中的蓝色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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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我仍旧来到塔顶阁楼。
「阿弗萨斯,」一进门,我便紧紧抱住伯爵大人,展开笑意注视着他,「我爱你。」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真诚语气,「我是真的爱你。」
他的表情有些惊讶,可是笑得很开心,「我也爱妳,我的玫瑰。」抬起手将我耳边的头发往后拨,「我也是真的爱妳。」
我高兴地对他傻笑,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我知道,你是真的爱我,我一直都知道。」
他露出一个宠爱的笑容,一只手轻抚我挂着迷蒙微笑的脸庞。
「我很高兴也觉得很感谢,」我轻声说,「能够认识你是我这一生当中最幸福的事了。还有,」我踮起脚尖在他脸上印上一吻,「我要谢谢你,真的,谢谢你爱我。」
他不解地看我一眼,带着笑意说:「我爱妳就是爱妳啊,这有什么好谢谢的?」
「当然要谢谢你,你也可以不爱我啊。」我笑着说,「所以我真的很谢谢你爱我。」
「我不可能会不爱妳的,我的玫瑰。」他亲了亲我扬起的嘴唇,眼神充满温柔。「不管我们以何种面貌相见,不管我们会在何时相遇,我都一定会爱妳的。」
「谢谢你。」我的笑容充满深深的感动和满足,「我也一样,我的狮子。」
我们相视而笑,然后紧紧相拥。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天夜晚我都依约来到阁楼,下意识地想利用这段短暂的夜晚时光弥补往后两人再也无法见面的遗憾。两人都在心里默默倒数着分离的日子来临,对于彼此的思念和眷恋一天比一天加深,晚上见面时总是会有说不完的话。白天的时候,我总是暗自期盼夜晚尽快来临,可是每当夜幕低垂,却又不禁感叹时间过得太快,距离我们分开的日子又更接近了一天。
「阿弗萨斯…」我轻抚着他线条分别的脸颊,「如果以后当你又开始在做伤害自己的事情了,喝酒、抽很多烟、情绪低落或伤心难过,不管如何,你一定要记住,我爱你。我是那么的爱你,所以不希望你受任何一点点苦,就像你希望我永远快乐一样。所以你要代替我好好爱惜你自己、照顾自己;就算我们不见面了,也不要感到孤单,因为我永远会再另一个地方想念着你,希望你快乐。你永远不会孤单,就像我也永远不可能感到孤单一样;因为我知道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
我微微一笑,手指轻抚过他蹙起的眉头,「你不是说过我们是同一颗心,没有分别的吗?所以就算我们分隔两地,我们的心还是相连在一起的。为了我,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的心感受到你在让自己痛苦难过,你不开心我也会感受得到,你要开心,我才会开心。你说过我们是不分的,所以你如果伤害你自己,就等于是在伤害我,让我伤心;你让自己快乐,就是让我快乐。」我轻轻在他的嘴印上一吻,「我的狮子,我们一起约定两个人都要好好过,好好照顾自己,都不要让彼此为对方担心、难过,好不好?」
「好。」他紧紧抱住我,声音嘶哑地说:「我的玫瑰,妳说什么都好,只要妳会感到快乐就好…」
过了很久,他闷着声说:「我的玫瑰,我们…还是可以见面啊,我可以去巴黎看妳。」
我摇摇头,抬起头来注视着他说:「如果我们又因此伤害了伊莉萨白,你能够原谅你自己吗?我们能够丝毫没有愧疚之心,没有芥蒂,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快乐地在一起吗?」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将我拥得更紧,「我的玫瑰…」
「我的狮子,我们又多了这一段再相聚的机会,我已经很感谢了,也感到很幸福、很满足了。你给我的经太多、太多了,我没有其它的要求,也不会有任何遗憾了。真的,这样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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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莎蓓儿,」伊莉萨白扬起带着深意的笑容,「妳觉得我的花园漂亮吗?」
只要伊莉萨白精神不错的时候,下午茶的时间,她都会邀我和马克到日光室与她一起聊聊天,并且看看小威廉。这也是她一天之中唯一与小威廉见面的时刻,其它时间都由媬母负责照顾。
这间靠近伊莉萨白房间的日光室是伯爵大人为她特别盖的,面对花木扶疏、整理得非常漂亮的后花园,几何花坛上种满伊莉萨白喜欢的各色花卉,风信子、紫罗兰、绣球花、飞燕草、郁金香、鸢尾花、毛茛、香豌豆等,可是就是没有玫瑰。
也是,这里本来就不应该有玫瑰的存在。
「很漂亮,婶婶。」我微笑表示。
「不过…」她叹了口气,忧心地摇着头,「妳知道的,人的心就是很奇怪,让人费解,明明家里已经有一座很美丽的花园了,可是他还是喜欢流连在外,攀折外面的野玫瑰…」她转头看着窗外,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过了半响,才转过头来看着我,嘴角扬起浅浅笑意,「妳说是吗?」
我楞了一下,不知如何回话。
「伊莉萨白婶婶,」马克在一旁帮我回答,「您大可以放心,贵府的花园是我见过数一数二的美丽花园,我想任何人进入这座花园之后就再也不想去其它地方的花园里逛了啊。」
她对马克微微一笑,然后又看着我问:「妳有发现我的花园里都没有玫瑰花吗?罗莎蓓儿。」
「是的。」我点点头。
「妳知道为什么吗?」她说,「那是因为我不想要到时候我的小威廉在花园里玩的时候,被玫瑰花的刺刺伤,妳认为呢?玫瑰的刺会不会伤了我的小威廉?亲爱的侄女。」
「您不用担心这一点,婶婶。」我带着真诚的语气肯定地表示,「他绝对不会被玫瑰的刺札伤的,玫瑰绝对不会来打扰他平静的生活。」
「是吗?」她挑着眉,微笑地注视着我。「妳能保证吗?」
「是的,我向您保证。」
「噢,伊莉萨白婶婶,您知道吗?」马克带着轻快的口吻打破凝重的沉默气氛,「我母亲常说一句法国南方的谚语,不是所有的花都香气宜人,也不是每一朵玫瑰的刺都会札伤人。不过您刚才说的那番话倒是让我想起歌德的一首诗,您知道最近舒伯特将这首诗谱成了一首动听的歌曲了吗?我觉得啊…」
马克把话题又引到别的地方,开始谈起歌德、席勒、缪勒、舒伯特、贝多芬和莫扎特,接着又聊到有关法式、义式、英式和得式花园的差异,我才得以稍微喘口气。
对不起,对不起,我向妳保证,我一定会离开,妳不用担心,我绝对不会再来破坏你们平静幸福的生活…
之后不知道他们两个聊到哪里,伊莉萨白又突然话锋一转,转过视线看着我问:「罗莎蓓儿,妳有梦游的毛病吗?」
「呃…」我怔了一下,才摇摇头,「没…没有。」
「喔,那就好。」她轻声笑说,「我很怕妳已经这么久没回来了,如果晚上睡得不习惯而起来梦游的话就不好了,那就表示是我这个女主人招待不周了,妳说是吗?」
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噢,天…天啊,我…我这样每天晚上到阁楼去的行踪是…是不是…被发现了呢?
可是…,我没有办法多想,也没有办法顾及伊莉萨白会不会发现。我只能够珍惜我们还能够再相聚的每一分、每一秒;认真仔细地记住他所有的一切,他脸上的线条、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的气息、他的温暖…,全然感受与响应他所有的一切的一切;小心翼翼地呵护他那对我来说是全世界最美丽、最珍贵、最柔软、最脆弱、最敞开、最毫无防备的一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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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够不再跟妳见面,罗莎蓓儿…」伯爵大人紧紧拥住我,低声地说。
「总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我在心里默默地想,至少我们在天堂也会再见面的,至少…
「我不管什么总有一天,我要以后也能常常跟妳见面。」
「别这样,我的狮子,我们不要去想以后的事情,我们只要把握现在就好了。」
「我的玫瑰…」
一晚,等到整个宅子都静下来了之后,我从床上起来,穿好晨缕,提着烛台,准备开门走出房间。不料却听见门外的走廊上传来法蒂玛大声的斥责声。
「罗碧娜,」法蒂玛不以为然地抬高嗓音问:「这么晚了,妳在这里做什么?夫人早就已经上床休息,妳不是应该待在她门外的小房间随时等候她叫妳,看她有什么需要吗?妳不认真待在自己的岗位上,跑到二楼来做什么?」
「没…没有,梅尔女士…」
罗碧娜是伊莉萨白从公爵府带来的贴身女仆,是一位身材健壮、脸颊圆润的女孩。珍妮说她对伯爵夫人非常忠心,与她们其它人都不太亲近。
之后,她们对话的声音逐渐变小,我没有听到她们在门外说了什么。
「好了!」过了好半响,走廊上又传来法蒂玛像是自言自语的大声说话声:「走廊上现在都没人了,我也可以安心回去睡觉了。」
又有一次,我在清晨的时候离开阁楼,正要走到接近房间的转角处时,却听见珍妮的高声说话声,我赶紧躲到走廊上凹室的窗帘后面。
「罗碧娜,」珍妮急切地大声表示:「小姐昨晚头痛,人很不舒服。我还特地泡了一杯安眠茶给她喝,陪她到快天亮了,她才睡着。妳现在不能进去打扰她,夫人要妳传的话,妳告诉我就可以了,等待会儿小姐起来后,我会转告她。」
等到罗碧娜离开之后,我才走回房间。
「小姐,」一进房间,珍妮正在帮我整理床铺,她抬头笑着对我说:「早安。等一下夫人如果有问起妳,妳要说妳昨晚头痛,很晚才睡喔。」
「珍妮…」我讶异又感动地望着珍妮,说不出半句话来。
「小姐,」她带着会意的体贴笑容,轻声地说:「您放心,我们都是站在妳这边的。」
我像是走在钢索上奋不顾身的马戏团少女,又像是攀爬悬崖高峰铤而走险的冒险登山客,明知道前方也许有未知的险境在等着我,我却无法抗拒心里不断想要再次向他靠近的软弱欲望,就算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只能一次又一次毫不犹豫地走向他。距离我们分离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我不想放弃任何一次能够再与他相聚的宝贵机会,就算要我放弃生命换得这些时光,我也愿意。我更不想再看到他的脸上出现失望和难过的表情,我能够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了。…除了离开他,不再跟他见面之外,我也只剩下这段短短的时间可以陪着他了。
对不起,对不起,请再给我多一些时间就好了。
我不会眷恋,也不会要求更多,真的,我一定会离开,不再回来打扰妳平静的生活,我保证。请原谅我的自私和无法挣脱的人性上的软弱,我没有办法抗拒与放弃这最后再与他相聚的些许时光,这当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比我的性命还要宝贵。
所以,对不起,请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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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奥…」
「嗯?」我们依偎在一起,我枕在他的胸前,他轻抚着我的头发。
「呃…」我迟疑了一下。
「嗯,什么事?」他的语气带着笑意,「我的玫瑰。」
我抬起头,浮起一丝笑意,问:「为什么…你那个时候要教我溜冰?」
他楞了一下,低头在我的额头一吻,然后扬起慵懒笑容回答:「哪有为什么?就是那样啊,没有什么为什么。」
「快点,说嘛!」我摇着他的肩膀。
「我的女孩,妳的为什么还真多。」他无奈地笑道,宠溺似地揉揉我的头顶。「就是想要教妳溜冰啊,没有什么为什么。」
「是吗?」
他带着笑意沉默了半响,然后才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想要妳对我笑啊。」
我不解地看着他。
「那时候妳总是对每个人展开笑容,妳会对谢尔德先生、法蒂玛、汤姆、杰夫他们每个人笑,就是不对我笑。」
「是这样吗?」
「对。」他抱住我,用力吻了我一下,然后笑着说:「我希望我的玫瑰对我笑,妳都不对我笑,见到我总是绷着一张脸,一副想赶快逃离开我的样子。」
我呵呵笑了起来,回想到哪一段彷佛已经是非常遥远的时光。「好像真的是这样耶!」
他轻抚我的脸颊,目光温柔,低声地说:「我的玫瑰,下次我们早点见面,不要像这次一样相遇得太晚了,我们约好,下一次早点相遇…」
「好,我的狮子。」我认真地注视着他,「如果真的有来世的话,那我们就早一点见面。还有…你要答应我,在跟我相遇之前,你不要跟别人订婚,也不会跟别人结婚,等我,等我来找你。」
「好,我的玫瑰。」他亲吻着我的头发,语气真诚地说:「我当然会等妳,在遇到妳之前,我看也不会看其它女人一眼。我会等妳,妳不来找我的话,我也会去找妳。」
「好,」我微微一笑,「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好,我的玫瑰。」他紧紧将我搂在胸前。
过了一会儿,我叹了口气,倚在他胸口轻声表示:「里奥,没关系,只要你觉得快乐就好。如果你遇到一个比我更好、让你更喜欢的人的话,你还是做你想做的事情好了,没关系,不一定要等我。如果你跟她在一起比跟我在一起更快乐的话,你就跟她在一起,我会祝福你的。」
「傻瓜,我的玫瑰,」他紧搂了我一下,在我耳边低语,「不会有比妳更好、更让我喜欢的人了。我会等妳,妳也要等我,不要跟别人订婚或结婚,等我去找妳,我一定会去找妳。我不会再像这次一样错过妳了,我保证。」
「好,我会等你。」我不禁浮起幸福笑意,满足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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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我在他的怀中悠悠转醒,才发现早晨的阳光已经明灿灿地射入阁楼里唯一的一扇拱形长窗了。
我一惊,抬头看见他一脸笑意盈盈地盯着我看。「你怎么没叫醒我?现在回去的话太晚了。」
「不会太晚,」他因微笑而瞇起的双眼显得亮晶晶的,一只手轻抚着我的脸颊,「妳不用担心。我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可以好好仔细看清妳的脸了,妳的脸在阳光下看起来总是特别美丽,特别让我对妳无法自拔。」
我不禁加深嘴角的笑意,伸过头在他的唇印上一吻。
他捧住我的脸,手指缓慢轻抚过我的五官,目光温柔又专注。然后他开始用的嘴唇代替手指头,吻遍我的脸,最后落在我的唇上,深深地吻住我。
过了好半响,他才拉着我坐了起来,慢条斯理地帮我穿上衣服。此时,我终于能够借着满室明亮的阳光环顾阁楼内的一景一物。平日晚上来的时候只有昏暗的烛光,直到天还没亮时,我就匆匆离开,所以没有机会看清楚里头的摆设。
这处方型高塔内的阁楼空间不大,但也不会太过局促狭窄。圆形的室内,接近门口处铺着一张深蓝色系的波斯地毯,上面摆了一张蓝白条纹丝锻长沙发、深红绒布单人扶手椅及一张方形木头茶几,沙发上随意放了很多各种花色的垫子。沙发前面的砖墙上贴了一大张老旧泛黄的世界地图,再过去的墙边摆了好几幅大大小小的画,不过都以白布遮住了。靠近窗户的地方有一个大型落地地球仪、一架望远镜,窗户下还摆着一个画架,上面有一幅绷在画框上背对着我的视线的画布。
伯爵大人帮我穿好衣服,在我充满笑意的嘴印上一吻,然后开始穿起自己的衣服。我从被窝里站了起来,走到窗户旁边,画架上还有放着已经干掉的调色盘、好几盆用过的水和一大桶画笔。
我好奇地将目光移到画布上,一见到画布上未完成的画,我整个人像是突然被仙女的魔棒点到似地愣在原地,张口结舌地无法移开目光。
「阿弗萨斯…」我惊讶地问,「这…这是你画的?」我不敢置信地转头望着走到我旁边的伯爵大人。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不置可否地看我一眼。然后站在我后面伸出双臂环抱住我,让我的背靠在他胸前,我抬起双手握住他的手臂,两个人一起望着画中的女子。
我不禁红了眼眶,既感动又不可思议地望着画中对着我微笑,表情充满幸福的女子。她有一头篷松卷曲的黑色长发,明亮的湛蓝色双眼,白晰的皮肤,玫瑰般的嘴唇,穿着白色希腊式长袍,手中捧着一束粉色玫瑰花。整个画的色彩柔和、笔触细腻,看得出画者花了很多时间和心思在这幅画上面。
「那…以前那两幅圣诞老公公送的画也是你画的?」
「是他委托我的,」他带着笑意说,亲了一下我耳边的发际,「我只是受圣诞老公公的委托而已。」
我笑了一下,「是的,谢谢你。」我转过头注视着他,「我亲爱的圣诞老公公。」
「不用客气。」他低头在我唇上一吻,咧嘴笑道:「我的乖女孩。」
「噢!里奥…」我转头继续盯着画看,惊叹地说:「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会画画,我原本以为那两幅画是你请别人画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搂住我,亲吻着我耳边的发际。
我们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我又轻声开口:「里奥…」
「嗯,什么事?我的玫瑰。」
「我可以再向圣诞老公公许一个愿望吗?」
「当然可以。」他加重手臂的力道,笑着说。
我立刻举起双手交握,闭起眼睛祈祷地说:「亲爱的圣诞老公公,您可不可以也送一幅阿弗萨斯的画像给我,谢谢您,敬爱您的罗莎蓓儿。」
他轻声笑了起来,将我转过来,温柔地吻住我。
「可以吗?」他放开我后,我带着笑意问。
「也许吧!」他的眼里闪着顽皮的笑意,「我会帮妳向他问问看。」
「好,谢谢你。」我莞尔一笑,望着他眼底的深情。
心里某一处曾经因为与他分离而空了的角落已经被他的温暖笑意所填满,我想…就算以后我们不能再见面了,我也会因为他曾经的温柔呵护而勇敢地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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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玫瑰,我没有办法忍受未来不再见妳的日子。」
「里奥…」
「让我去巴黎看妳。」
「不行,」我迟疑地摇摇头,「不可以,里奥,你没有办法再容许自己伤害伊莉萨白,我也没有办法。我们只要把握现在就好了,不要去想以后,不要去想…」
他紧紧抱住我,过了很久才叹口气,然后说:「好,那就先不要想以后,只说现在。今天早餐后…跟我在湖边见面。」
「里奥…」我带着不赞同的语气说。
「拜托,我的玫瑰,跟我在湖边见面,我不想只在夜晚跟妳见面,我也想在阳光下好好看看妳。」
我叹口气,缓缓地点点头。我也想要跟他在白天见面,再次重温我们曾一起在湖边和花园里的快乐时光。
之后有几次,我们会在早餐后的时段,约在花园里见面。当然,马克会帮我,他没有多问,只是陪我一起走到湖边之后再离开,自己到处在花园里闲逛,或者晃到厨房跟阿嘉塔大婶她们聊天。
马克非常受到阿嘉塔大婶和厨房里的女士们的喜爱,因为他总是不会缺乏有关食物、烹调、美酒、甜点和任何有关女性感兴趣的话题;加上俊美的外型和优雅有礼的翩翩风度。珍妮告诉我,马克俨然已经成为府邸里所有女性的最新偶像了,她们私下都称他为『法国来的英俊王子』。
「罗碧娜!」远远地,我听到汤姆大叔大喝一声的声音,「妳要去那里做什么?」
我和伯爵大人正一起从湖边要走往汤姆大叔在人工阶梯水道两旁新植的彩虹花园。那里还有一个伫立着水中仙女、美人鱼和海豚大理石雕像的人工瀑布水池,希腊式半圆形柱廊广场。汤姆大叔在圆形广场种植了如彩虹般美丽的七彩花圃,回来后他曾告诉过我:「小姐,这里是我特地为您种的喔,妳看,有您喜欢的蓝色勿忘草和蓝铃花。知道您要回来,我就特地去买了一些很多勿忘草和蓝铃花的种子回来,还有啊,大波斯菊、玛格丽特和蜀葵,我也没有忘记喔。」
所以,只要是天气好的时候,我都一定不会忘了来到这里欣赏汤姆大叔为我特别精心栽种的美丽彩虹花园。
「夫人要我去剪一些熏衣草放到她的房间。」罗碧娜不客气地回答。「还有,她也想要一些百合、香石竹和药用神香草。」
「那里我才刚喷了杀虫药剂!」汤姆大叔大吼地说:「现在妳不能过去,那些花有毒,放到夫人房间对她的健康更不好。妳要剪花的话,等明天下午药性退了再去剪。」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妳硬要剪回去让夫人中毒了的话,我可不管…」
我和伯爵大人躲在灌木从后面,没听他们对话完毕,伯爵大人拉着我一起蹑手蹑脚地从树丛后面悄悄离开。
我们一路跑进迷宫树丛里面,他才放开我的手。两个人一边喘气,一边相视而笑,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都开始呵呵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我的眼眶却不禁开始泛红,伯爵大人也收起笑容,换上一脸苦涩的模样。
「我们来比赛,看谁先到中间的阿拉伯凉亭!」我深吸一口气,留下这句话后,便一溜烟似地往迷宫深处跑进去。
「罗莎蓓儿!」
还有两个星期,小威廉的受洗典礼就要举行,然后…我就得离开了。我们两人都尽量不去触碰这个话题,也不想让离别的感伤破坏我们见面时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温馨和谐气氛还有深深的满足感。
从前我几乎每天都会走一趟迷宫树丛,对这里迂回曲折的路径早已经摸得一清二楚了,就算是闭着眼睛,我都能够走到迷宫中央的阿拉伯凉亭。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阔别两年之久,也许是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和记忆,我竟然真的迷路了…
我开始漫无目标地在迷宫里急切地寻找出口,一种没来由的恐惧、空虚和张惶失措感就从心底莫名升起,如果我永远都找不到他,如果我一直在迷宫里再也出不去了该怎么办?
我匆匆走过一个又一个转角,绕过一处又一处的曲折小径,可是就是走不到通往中央入口处的通道,也看不到伯爵大人的身影。我的心里感到愈来愈焦急、愈来愈慌张。
「罗莎蓓儿!」突然间,伯爵大人熟悉的急切语气在我身后响起。
我蓦然转身,一见到他站在小径转弯处,目光温柔地看着我,一颗焦躁不安的心才终于平息下来。
「里奥…」我一边流着泪,一边投进他的怀里。他紧紧拥住我,亲着我头顶的头发。
「我的玫瑰,我的玫瑰…」
「噢,里奥,」我的双臂紧抱住他,「我以为你不见了,以为我再也找不到你了…」我边哭边说,「里奥…」
「没关系,」他轻抚我颤抖的背脊,「别哭了,妳找不到我,我也会找到妳的啊。没关系,别哭了,我的玫瑰。」
「里奥,我不想离开你,我不想跟你分开…」
「好,」他加重搂住我的力道,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吸着气说:「好,我的玫瑰,我们不要分开,我本来就不打算跟妳分开…」
「噢,里奥…」
我在他怀里哭了好一会儿才转为低声抽气,他捧起我的脸,拿出手帕帮我擦干眼泪。我接过他手的手帕,开始擤鼻涕,然后我才发现手帕上绣着的衔着一只百合的银色独角兽和一个深蓝色大写『A』。
「这些你还留着?」我惊讶地看着他。这条手帕是我以前帮他绣的十几条当中之一。
「当然。」他带着温柔笑意注视着我,「我只有这几条手帕可以用,很珍贵的,妳要记得还给我。」然后牵起我的手,带我在迷宫中前进。
我笑了起来,「你要的话,我再绣给你就好了啊。」
「好啊。」他紧握了一下我的手,微笑地说,「妳可不要忘记。」
我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噢,唉…,我不应该提及到任何以后的话题,也不应该再给他任何能够想起我的物品。噢,怎么办?…我刚刚一时难过得忘记了我一直提醒自己要注意的事情。两年前,当我们还沈浸在即将结婚的幸福时刻时,我曾经锈了很多条有一只深蓝色雄狮和银色大写『L』的亚麻手帕,可是还没来得及给他,我就已经出发前往巴黎了,那些手帕我还用一只绒布袋包起来,一直放在房间抽屉里的最深处,我想它们应该永远没有送出去的机会吧。
他似乎很清楚迷宫的路线,不到一会儿的功夫,我们已经来到阿拉伯凉亭的入口处了。
「你记得迷宫的路?」
「当然,」他笑着说,「我可是从小在这里混大的,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喔。」我叹气地说,「我本来还以为我都记得怎么走,原来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我还以为除了汤姆大叔和其它园丁之外,我是最清楚迷宫正确路径的人了。原来,两年的时间的确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也可以让很多原本以为刻骨铭心的事情渐渐模糊。
「有什么关系,」他语气温和地表示,「我们两个人之中有一个记得怎么走就可以啦。」
我看着他,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他牵着我走上凉亭的阶梯,我拉住他,「不行,上去的话会被发现。」
「不会,我们坐在柱子后面,从外面看不见我们的。」
我们坐在凉亭的长椅上,他让我坐在他的怀里,背靠在他的胸前,双手环绕住我。我们一起远眺美丽的花园景致,远远地还能够看见前方的森林和在青翠山坡地上吃草的羊群。晴朗的蓝天有几片白云悠然徜徉,徐徐的微风轻轻从耳边拂过,带来花草树木的馨香气息和鸟儿婉转悦耳的鸣唱歌声。
我幸福地叹了口气,放松地躺在他的怀里。
我想,我是真的失去他了,我无法将他留在我的生命里,就像我刚才在迷宫里找不到通往他的路,那条路已经被关起来,将我们两个阻隔开来了。他现在是伊莉萨白的丈夫、小威廉的父亲,他对他们有责任,我不能够不知足、厚着脸皮地继续赖在他的身边,他现在要守护的是他的妻子和儿子,而不是我…
我在心里不断地这样提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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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我回到房间准备洗澡。看到柯罗丽帮我放在浴室里的换洗衣物,我才突然惊觉…,噢,天啊!对…,我怎么会这么粗心,竟然没有注意到…,呃…天啊…
我压抑不住不断加速的心跳,双腿发软地坐在浴缸旁边的凳子上开始數著日子。
噢,我…我已经晚来了将近一个月,再加上这阵子我还以为是不是自己的胃有问题,老是觉得恶心、想吐,吃一点点东西就觉得胃很胀,而且很想吃酸的东西,白天也总是昏昏沉沉地,很想睡觉,注意力也开始跟着涣散,记忆力衰退…
我不禁伸手轻抚住肚子,震惊地发现到…自己应该是…喔…怀孕了!?
我又重新再将以前玛西婆婆教过我的,有关妇女怀孕时会出现的征兆和身体反应回想过一遍,再仔细算了一下日期,才终于真的确定…我是真的怀有身孕了!
喔,天啊!…
我的心开始怦怦地跳了起来,一方面感到开心,一方面又对于未来的不确定感到忧虑。我该怎么办?我知道我是一定不能把这件事情告诉伯爵大人,可是我也不能让我的孩子成为私生子…就像从前的我一样…
当晚,我还是来到阁楼和伯爵大人见面。
「我的玫瑰,让我去巴黎看妳。」我们一起依偎在棉被里。
我沉默了片刻,「如果…我结婚了呢?」
他也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那么我就不会去打扰妳。」
「可是你现在已经结婚了,我不是在打扰你吗?」
「罗莎蓓儿,」他的语气有克制不住的恼怒,以手臂胝起上半身,瞪着我说:「妳明知道不是这样,为什么要这么说?妳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才不得已结婚的,妳难道不知道我对妳是怎么样的心情吗?」
「阿弗萨斯…」我停顿了好半响,还是鼓起勇气说出我的心底话,「你以前也爱过她,再爱她应该也不难啊。」
「妳…」他瞇起眼盯着我,眼中冒着怒火,然后像惩罚似的低头重重吻住我。「难道妳不了解我吗?妳…」他紧锁眉头,他压抑地在喉咙里低吼一声,咬着牙说:「可恶…」眼眶开始泛红。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里奥。」我抱住他,在他耳边急切地说:「我知道,我了解。就像我是那么地爱你,所以无法再爱上其它人一样,我知道你也一样。可是…我只是不希望你痛苦,我希望你过得快乐。如果你少爱我一些,多爱她一点,那么你才会比较好过啊,我只是希望你…」我一边说,眼泪也不禁跟着流了下来。
「笨蛋…」他亲吻着我的嘴,一边哽咽地说:「我的玫瑰…,妳这笨蛋。妳不用为我着想,妳只要想妳自己就好,我只要…」他捧住我的脸,低声说:「我只要我的玫瑰永远都快乐就好。」
我伸出手用拇指抚去他眼角的泪痕,深吸一口气,然后说:「如果…我变成破坏你的家庭的第三者,如果你又因为我的缘故再次伤害伊莉萨白,那我永远都不会快乐,你也永远都不会原谅你自己,不是吗?」
他的表情充满痛苦。
「我想说的意思是…」我轻抚他的脸,继续说:「既然你已经娶了她了,而且她爱你,有时候她会任性胡闹、跟你发脾气,也只是在跟你撒娇,希望你注意她,希望你爱她而已。我们三个人当中,最可怜的其实是她,是我对不起她,我本来就不应该介入你们之间。我只是希望你们的感情融洽和乐,况且你们之间有一个最宝贵、最应该小心呵护的儿子了,我希望你们能够有一个快乐的家庭。我…,里奥,不要让我变成破坏你的家庭的刽子手,我不能够再因为自己的关系而伤害伊莉萨白还有小威廉,你现在的责任是他们,他们两个才是你要守护的最重要的人,不是我啊。」
停顿了一下,我深吸一口气,低声说:「不要让我变成坏人,里奥…,这样我永远都不会快乐了。」
「罗莎蓓儿…」他不舍地低喊一声,然后紧紧抱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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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莎蓓儿,」马克和我一起在午后的花园里散步。「再一个星期就是小威廉的受洗典礼了。」
「是啊。」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那天可能坏心女巫会来破坏典礼,需要妳这个神仙教母的帮助。」
「对啊…」我胡乱地回答,没有注意听马克在说什么。
马克笑了起来,然后以关心的口吻问道:「罗莎蓓儿,妳最近有什么烦恼吗?看妳常常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我迟疑了一下,「没有什么。」跟着叹了一口气。
「罗莎蓓儿,」我们走到希腊式半圆形柱廊下的七彩花园,马克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问:「妳要不要嫁给我?」
「啊?」我讶异地张开口,睁大双眼瞪着他,以为是我自己听错了。「马…马克,你刚刚说什么?」
「我的朋友,」他微微一笑,平静表示:「我发现我们两个非常适合在一起,妳嫁给我,我会好好照顾妳,给妳幸福的生活和安全的依靠,让妳在婚姻生活中也能够自由自在地追求你的梦想,追求妳的所爱和幸福。我会给妳很大的空间,让妳做妳想做的任何事。」
我迷惑地继续瞪着马克,不明白他话中有话的真正意思。
「让我向您坦白,罗莎蓓儿。」他继续向我说明,带着温和的笑意说,「我不喜欢女人,而妳这一辈子只会爱一个男人;但是我需要一个妻子,妳也需要一个丈夫,我们的婚姻会是最完美的结合。」
我愣住了好半响,才听懂他在说什么。一时之间,我心里涌现许多念头和考虑,仔细考虑了一下,我才开口:「马克,你确定吗?」
「是的。」马克慎重地点点头,「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我已经怀孕了。」我坦白告诉他。
「那就太好了!」他咧嘴一笑,开心表示,「我很喜欢小孩,可是我想我这辈子不可能会有自己的孩子了。罗莎蓓儿,妳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会把他或她当成像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
「你真的已经想清楚了?马克。」我又再问了一次。
「是的。」他的眼神坚定,语气充满决心。
「好,」我感激地看着他回答道,「我答应你跟你结婚,谢谢你,马克。」
「我才要谢谢妳,罗莎蓓儿。」他倾身在我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眼中带着深意表示:「我不会让妳后悔的,婚后妳想做什么,我都会给妳最大的尊重和自由,妳放心。」
「我懂,」我点点头,微笑地说:「我对你也是一样,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的苏格拉底也会是我的家人,我会把他也当成家人一样尊重和对待。」
「谢谢妳,我的朋友。」他带着感谢的笑意,「我们一定能组成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
「是的,」我心中涌起一股温暖,同意表示,「我相信我们一定会的,我的朋友。」心中那一块压得我不知如何是好的大石头终于得已放下,我感觉整个人开始放松下来,心里也笃定了许多。
我与马克相视而笑。就像马克所说的,我们一定能够组成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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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请求马克暂时先不要公布这个消息,等到时间到了,我会自己跟伯爵大人提起。每天夜晚,我仍然一如往常到阁楼和伯爵大人见面。
「我的玫瑰…」
距离分开的日子愈来愈近,我们对于彼此的依恋和不舍也愈来愈深,可是两个人的心里都很清楚,这应该是我们最后的相处时光了,也开始做好再度分离的心里准备。
「我的狮子,」我以宣示的语气轻声表示,「我爱你,我会永远爱你。」
「我的玫瑰…」他紧搂住我,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和悲伤。
「不要忘记你答应过我的事情。」
「好。」他轻轻吻了我一下。
「不要喝太多酒。」
「好。」他再吻了我一下。
「不要抽太多烟。」
「好。」他同样吻了我一下。
「不要整天待在书房里面。」
「好。」他又吻了我一下。
「不要…」
我开始叮咛我曾经说过的话,他每回答一次,就在我的嘴唇轻轻印上一吻。
上一次,我们在没有准备之下就突然分开。这一次,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话别,两个人可以好好把想说的话向对方说,想叮咛的事情完整地交代,我们有很多天的时间准备分离。
「要记得按时吃饭。」
「好。」我微微一笑,在他的嘴轻轻印上一吻。
「不要只顾着吃冰淇淋。」
「好。」我点点头,再吻了他一下。
「不要只顾着读书,也要多休息。」
「好。」我又吻了他一下。
「要快快乐乐的。」
「好。」我再度印上一吻。
「要小心巴黎的登徒子,记住,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好。」我笑了起来,重重在他的嘴印上一吻。
「要记得…」
距离小威廉的受洗典礼那天越近,我们虽然感到锥心的难过与不舍;可是心里却也感到愈来愈安定,愈来愈能够对分离感到释怀,两个人都开始渐渐接受这个不得不即将来临的别离时刻。
庆幸的是,这次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说再见。
******
宾客在小威廉受洗的前几天陆续抵达,我客气礼貌地回应亲友们眼里掩饰不住的诧异和试探性的关心问题,还好有马克陪着我,帮我档掉了很多令人尴尬又痛苦的时刻。
小威廉受洗完毕的那天,宾客也陆续用过午餐打道回府了。
当伯爵大人在大门口送别亲友的同时,我来到他的书房等他,我想要在这里向他正式道别。我站在窗口看着一辆辆马车踩着碎石子道路离去,最后原本热闹烘烘的大门前变成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过了一会儿,我身后的门被开启。
「罗莎蓓儿?」伯爵大人看见我,展开一个惊讶的笑意。
我站在窗户边看着他,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和上次离开前向他道别时那样。
「阿弗萨斯,」他关上门,要向我走过来,我立刻开口道,「请你站在那里听我说就好。」他停下脚步,脸上带着疑惑注视着我,表情也开始跟着凝重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对他说:「明天一大早,我就要跟马克一起回巴黎了。」伯爵大人想要开口,我抢着又说道:「拜托,请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他痛苦地看着我,表情复杂。
「我爱你,阿弗萨斯。」我带着感情轻声地说,「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我再也不会爱上第二个男人了。过去这段日子是我最珍贵也最难以忘怀的美好时光,我所有的快乐回忆都来自于你,你给我的一切,我会永远珍惜,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停顿了一下,我又说:「可是,这样与你在一起的日子不可能永远继续下去。你知道我母亲是如何去世的,所以我不能容许自己成为一个让另外一个女人痛不欲生的刽子手,我的良心也不允许自己成为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更何况是我如此深爱的你的家庭。我是如此爱你,如此地不想跟你分开,可是我不能纵容自己一直待在你的身边,然后伤害你周围的人。我一直想要的是一个完整和温暖的家,虽然…我不会再爱上其它人了,可是与马克相处,让我感到很自在,也很愉快,他也对我很好,非常尊重我,也愿意给我很大的空间和自由。我已经答应他的求婚了,今年的圣诞节之前,我们就会在巴黎举办婚礼。」
「虽然,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我的狮子。」我扬起一个温柔笑容,「可是你永远会在我的心里占有一个最重要的位置,我永远不会停止想念你,永远不会停止爱你。因为这世上有你,所以我才感到非常幸福。」我忍住不禁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吸了口气继续说:「请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我们说好了,你要健健康康地活着,我也才能够健健康康地活着。我会每天为你祈祷,希望你和你的家人永远都幸福快乐。」
「里奥,」顿了一下,我又说:「不要再来找我,也不要再关心我的一举一动了。让我走自己的路,你也要重新开始属于你自己的生活了。我结婚之后,你就不再是我的监护人了。你对我已经没有任何责任了,你不需要再为我的一切担心,有马克照顾我,你绝对可以放心。往后的日子,你有更重要的人必需要守护,小威廉和他的妈妈才是你应该守护的人,他们才是你的责任,不是我。我这个教母可能会是最不尽责的教母了,以后我可能也没什么机会能够再见到小威廉,我也会每天为他祈祷,希望他在父母慈祥温暖的呵护照顾之下,也能够成长为一个像你一样善良又正直的男子汉。」
他的眼中同样泛着泪光,不舍又深情地注视着我。
「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开口,用像长辈般的和蔼语气问,「会让妳觉得快乐吗?」
「会。」我点点头。在心里回答:因为我有你送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了,我们的宝宝,所以我感到非常快乐。
「好。」他安慰地点点头,微笑表示,「只要妳快乐就好。」
我忍住想要流下的泪水,扬起一个感谢的笑容。
「妳…」正当我准备离去时,他又开口:「今晚还会过来吗?」
我望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然而我无法放弃能够再与他相处的最后机会,过了好半响才说:「如果…你要我过去,我就会过去。」
「当然,」他像是松了口气那样,对我点点头,深深地看着我说:「我当然希望妳过来。」
「好,我会过去。」
当晚,我到厨房跟每一个人道别,也在房间里和珍妮话别了很久,直到午夜之际,我才提着烛台来到阁楼。
「我的玫瑰,」我一进门,伯爵大人就紧紧抱住我,急切地说:「我还以为妳不会来了。」
「对不起,我跟阿嘉塔大婶和珍妮她们聊得比较久一点。」我带着歉意表示,伸手环住他的腰。
「我怎么可能会不过来,只要还有机会能够跟你相处,要我放弃一切我也愿意。可是…」我不禁流下忍了一整天的泪水,「可是…就算我想要用我所有的一切换得再多跟你相聚一天也不可能了啊…,我的狮子。」
「罗莎蓓儿…」他深深地吻住我,我的脸上有自己的眼泪,也有他的。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的相聚了,从此以后就是永别了。
「妳是我的,妳是我的…」
「是的,我是你的,我是你的。」我轻抚他柔细的头发,「我永远都只属于你,我的狮子。」
「我的玫瑰…..」
过了很久,我们紧紧依偎在一起。借着窗外的月光和即将熄灭的烛火,我们像是在黎明之前即将不见天日的失明者,贪慕爱恋地仔细轻抚彼此脸上和身上的每一丝线条,连一点点细节也不愿意放过。
「我爱妳,我的玫瑰…」
「我也爱你,我的狮子…」
整个晚上,每当我们逐渐入睡,不久之后,又会再度转醒急切地寻找着彼此的温暖。像迷失多年的旅者终于找到回家的路那般,投入彼此深刻相依的熟悉怀抱。我们剩下的时间太过宝贵了,两人都舍不得沉沉入睡或者用来说太多的话,该说的之前都已经说过了。这些仅剩的短暂时光,我们只能倾尽彼此的真情真意,毫无保留地将我们内心深处的爱完全传送给对方,沈浸在彼此相依的深深的平静和满足的幸福里,发散出所有的爱让心与心完全地交流,全心全意融入于彼此,重新体会那曾经在天堂里早已熟知的永恒之美。
也许在这漫漫无尽的生命流转里,我们终于在此刻短暂交会的剎那间,再度回归曾经拥有过的完整。即使不得不再次面对即将来临的分离,也祈望能够将彼此之间的真心情意透过这最后一次的相聚,化作永远凝结在此时此刻的永恒之爱,然后铭刻于彼此内心深处,永志不忘。
「我爱你,阿弗萨斯。」我望着他,眼中流露着掩饰不住的哀戚,「可是,我的爱为什么无法让你快乐,反而令你悲伤呢?」
「罗莎蓓儿,我的玫瑰。」他温柔地注视着我,轻抚着我的脸颊,「妳永远不会让我悲伤,只要妳幸福地活在世上的某一个角落,不管我见不见得到妳,都会让我感到非常快乐。」
我们深深凝视着彼此,相视而笑。
然后,隔天清晨,我就与马克坐上马车离开了。我想,这真的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坐在马车上,我摸着尚未隆起的肚子,心里感到非常踏实、平静而且安详。这次,我不再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离开了,我带着一个世界上最宝贵、最宝贵的礼物离开,而且是伯爵大人送给我过的最珍贵、最无价、最无与伦比、最让我满怀感激的最好的礼物了!
我的肚子里有了与他的爱的结晶,我一定会好好抚养这个属于他和我的孩子,让我们的宝贝健康快乐地长大。
我感到非常、非常的幸福,再幸福也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