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宛如星光的圣诞回忆(1 / 1)
早晨,冬日阳光拂照雪白大地,反射晶莹湖冰呈现一片银光闪耀,犹如被女神遗落的一面清澈明镜孤独地横躺在这晨雾氤氲、冰霰迷蒙的寂寞森林之中,空自哀伤、叹息……
我坐在湖畔的石头上换溜冰鞋,去年我已经溜得很顺了,等一下应该也没有问题。
伯爵大人已经换好鞋子,在冰上划了一大圈圆弧之后来到我面前,很绅士地伸出右手要拉我站起来。
「我可以自己来。」我拒绝地说。
他看我一眼,眼中闪着笑意。
我的双手撑在石头上,准备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不料一个不小心左脚滑了一下,又跌坐回石头上。
「让我服务一下有什么关系,我又不会笑妳。」站在一旁的伯爵大人又伸出手来。
「谢谢。」我只好握住他的手,接受他的帮忙,一边辩驳,「我才不怕你笑我咧!」然后低声咕哝,「我只是不想加重我的心脏病而已…..」
「什么病?」他疑惑地问,「妳不舒服吗?」
「没有!」我立刻摇着头否认,然后微微一笑,「能够出来溜冰,我怎么可能会生病?有病的话也都立刻就好了。」
他对我扬起一个和蔼的笑容。「我先带妳一圈,妳再自己来,好不好?」
「好啊。」
望着他线条分明、英俊又坚毅的脸庞,我感觉心里头洋溢着温暖,还有一种安心的喜悦,以及…
唉,噢,啊,我还是不要多想好了!
他自然而然地牵着我的手,带我绕着湖面滑行一圈。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他转头微笑地说。
「嗯。」我抬头看着他,点一下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等一下我们往相反的方向滑,轮流问一个问题,等到交会的时候再回答。」
「好啊!」我绽开笑容,问:「那要问哪一种问题?」
「哪一种都可以。」
「答不出来的话,会有惩罚吗?」
「没有惩罚,妳都答对了的话,我会给妳糖果。」
我笑了起来,「好啊,那你先问。」
我们停在换鞋子的石头旁边,他放开我的手,带着笑意说:「好,我先发问。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是谁?」
我不禁大笑了好几声,「好,知道了!」然后转身向前滑开。
迎着冰凉的风,往前轻轻划开脚步,我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一只拍动翅膀的小鸟,正自由自在地在天空飞行。
「白雪公主。」等到我们各自回到石头边后,我回答。
他露出询问的目光,等我说明理由。
「『魔镜啊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皇后陛下,白雪公主才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女人。』因为魔镜有魔法,所以它说的答案一定不会有错,白雪公主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女人。」
「嗯,这个理由还算可以。」他笑着点点头,「好吧,接着换妳发问。」
「古今中外最勇敢的英雄是谁?」
各自往反方向绕滑一圈,回到原点之后,「浮士德。」他答道。
「为什么?」我不解地看着他。
浮士德最后受到魔鬼的诱惑,承认自己对世间仍有留恋,并没有通过魔鬼对他的考验,怎么能算是最勇敢的英雄呢?
「勇于承认自己的弱点,敢真实面对自己的欲望,才是真正的勇者。」
我点点头,同意他的看法。「好,那换你发问了。」
他的脸上浮起温暖的笑容,眼神亮晶晶地望着我,开始提问。
有时候,我们会这样玩游戏;有时候只是漫无目的在冰上倘佯,随意谈天;有时候他会说说笑话,或者听我说起在学校遇到的有趣事情。不过,每当我穿好溜冰鞋,他都会过来拉起我,扶着我站稳在冰上,然后再牵着我的手绕行湖畔一圈之后才放开我。
有一次,随意溜了几圈之后,他突然说:「妳知道吗?溜冰的时候也可以跳华尔兹。」
「可以吗?」我开始疑惑地想象,「不会跌倒吗?」
「当然不会跌倒。」他笑着说,「妳想不想试试看?」
我望着他充满笑意的双眼,突然觉得…我…是不是掉入了什么…呃…陷阱?还是…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嗯,喔,好吧,我还是…不要想太多好了!
还没等到打了好几个结的脑袋反应过来,我竟然已经听到自己毫不犹豫的无知声音回答说:「好啊…」
他扬起一个笑容,面对着我,一手拉起我的手握着,一手搭在我的腰上。然后开始教我如何轻轻滑动双脚,跟着他口中数的节拍,带着我在冰上翩翩转起圈来。
「真的可以吧!」他微笑地看着我说。
「还蛮有趣的。」我点点头。
冰上华尔兹比在地板上跳的时候,感觉更加轻松自在,脚步流畅;而且还有蓝天白云、阳光与微风的陪伴,以及树梢沙沙、鸟儿啁啾的音乐伴奏。
哇,这才是真正婆娑浪漫的华尔兹啊!
「妳现在跳舞越来越进步了。」
「我们有时候上礼仪课也会练习,而且史密斯小姐还会拿着棍子仔细检查我们每个人的姿势,一点点弯腰驼背或跨出脚步时的角度不正确都不可以。有时候晚餐之前没事的时候,同学们也会在练琴室外面的交谊厅练习,那是我们一天当中觉得最快乐的时光了。」
他扬起和蔼的笑意,「听起来,妳当初选择去那里念书是非常正确的决定。」
「是啊。」
去念书之后,我发现自己更能够融入加吉欧人的世界中而且不再感到害怕和自卑了。并且,也让我知道除了克劳思庄园之外,加吉欧人里面还是有很多亲切、可爱的好人,我可以融洽地与他们相处,没有什么隔阂或不自在。因此,对于以后要离开这里独立生活的日子,我也不再感到那么心慌、忧虑或茫然无助,认为自己无法适应了。我有信心,就算离开克劳思庄园,我也会让自己的日子过得充实、愉快,绝对不会将心思放在不应该留恋的事情上面,浪费宝贵的光阴和得来不易的短暂生命。
沉默地在冰上转了一会儿,他突然问:「亨利常常去找妳吗?」
「没有啊,」我说,「他才来过学校三次而已,而且他是来看希薇,我只是顺便而已。」
他挑眉看我一眼,显露出存疑的表情。然后又问:「在学校…还有认识其它的男生吗?」
我歪着头,想了一下,说:「我们学校除了修女之外都是女生啊,喔,有啦,园丁还有门房的伯伯,还有门口轮班的守卫,他们虽然个个又高又帅,可是修女严禁我们跟他们接触,也不准跟他们讲话。除了这个之外,天文学、植物学的教授都是巴黎大学退休的老爷爷级教授了,嗯,就这样而已,怎么可能还有什么机会认识其它男生?」
「那…那个什么在杜勒丽花园的美男子呢?」他的语气像个严肃又忧心的父亲那样。
「喔,」我楞了一下,然后笑说:「那个只是我们在开玩笑的而已,他才不会理我们呢。你不知道杜勒丽花园平日聚集的都是全巴黎最美丽的社交名媛和贵妇吗?那些美男子才看不上我们这些穿着像修女的女学生咧。而且我们班会被搭讪的也只有阿芙丽儿和克拉拉而已,她们才是法国人会喜欢的美女类型,我在那里就像空气一样,非常安全。」
他看着我,端肃着脸表示:「妳还是要小心一点,法国男人油嘴滑舌,一点都不可靠,尤其在巴黎那个地方,登徒子和花花公子更是多得满街都是,他们…」
「你放心,」我打断他的话,「我真的没那么容易会受骗,我会小心注意的。而且…老实说我也不怎么懂得欣赏那些巴黎的男士们,他们的发油都擦得太厚了,而且古龙水像是整瓶倒在身上一样,太香了,我受不了!」
他一侧的嘴角微微弯起,提醒地说:「妳要记得,以后有心仪的人了要告诉我,带回来给我看,我会帮妳鉴定,看看是不是值得托付的人,知道吗?」
「是的,大人,属下遵命!」我故意拉长声音回答。
他若有所思地瞪我一眼,然后咧嘴而笑。「记住了,小鬼!」
我们又在冰上旋转了好几圈华尔兹,他才放开我。
「美丽的女士,」他做出一个弯腰敬礼的动作,玩笑地说:「下次还可以再邀您共舞吗?」
「嗯,…」我假装做出打开扇子的动作,高傲地抬着头看着想象中的扇子,以淑女惯有的细声又迟疑的语气说:「喔,我可能要再想一下,我的舞伴名单上好像已经没有空位了耶…,真是抱歉了,先生。」
然后我们一起笑出声来。
每次换好鞋子准备走回大宅的时候,他总会走到我面前,帮我把帽子和围巾拉好,然后再牵着我的手一起走回去。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会特别注意到自己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还有他手心传来的温暖。然后一直提醒自己:这只是因为地上结冰、积了雪,太滑了的缘故,所以…
我想,以我容量有限和老是打结的脑袋,我…呃…唉哟,我还是不要再多想什么了,这样会比较好,不是吗?……
不管如何,末了,镜中迷雾散去,随着春阳融化湖冰之际,心中不应继续存留的怅然思绪也应该随之冰消瓦解、烟消云散,梦也就该醒了。紧接着,等到夏日艳阳来临,所有的迷离梦境也会如同短暂的朝露那般被理智的炙热阳光蒸发殆尽,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午后,窗外萧瑟阳光透过窗棂洒落一室明亮,雀鸟嘤嘤鸣啼展露空寂枝头。
伯爵大人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讲解完他放在柜子里的收藏品,之后又用了好几个下午,说明他摆在书房各角落处的小型石雕像、石碑和两整箱彩色浮雕石板,每一件物品他似乎都做过不少研究。另外,我也欣赏了为数不少的纸莎草纸滚动条,其精致繁复又充满神秘气息的图画、千年不褪的美丽色彩和线条优美夹杂可爱的花、鸟、水草和动物图案的象形文字,都让我惊叹、迷惑、神往不已。
恍然之间,我也跟着这些古老文物穿越时光隧道,掉入了几千年之前的尼罗河畔,化身为一名求知若渴的埃及青年学子,坐在伫立着高耸入天的巨大神像的神庙广场前面,聆听学富五车的神庙祭司讲解神圣奇妙的象形文字和历史悠久的神话故事。或者变身成一位眼睛四周涂上神秘蓝色眼影、描上粗黑的美丽眼线、身穿白色亚麻长袍的埃及少女,穿梭在刻满象形文字和巨型壁画的神庙廊柱之间,寻求天神欧西里斯和爱西斯女神等诸神的护佑及神谕,指引我这颗浮动漂泊的心到底该何去何从?如何再度回复平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午后窗外的阳光太过耀眼,每当这个时候,我总觉得他的眼神看起来特别明亮,特别亮晶晶的,好像两瞳幽黑深邃的清澈潭水,又像是闪耀在宇宙苍穹天顶的两颗黑色宝石。只要稍稍一个不注意,我就会不慎跌入其中,迷失在他那温暖的笑容和亲切的话语里面,然后……
噢,嗯,唉…我想,我还是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这样妳知道了吧?」他突然抬起头来,「我说得太快了吗?」看我一脸茫然的模样,他又问。
壁炉边的茶几上正摊开一卷画工精美的纸莎草纸滚动条,上面图文并茂地描绘《生命之书》的内容,引导古代埃及人在死亡后如何正确地避开种种危险及通过考验,抵达永生的天堂。
「啊?」我回过神来,楞楞地望着他,「喔…」
「累了吗?」他的脸上浮现和蔼笑容。
「不…不会。」我摇摇头,带着歉意说:「对不起,我好像恍神了。」
「有什么关系,我们休息一下好了。」
「好。」
伯爵大人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书桌旁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木匣子。
「妳可以看看这个。」他将木匣子放我到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坐回他的单人沙发。
我好奇地打开木匣子,张大眼睛望着里面一只精美无比的彩色玻璃球。不一会儿的功夫,原本发出微微光芒在球体表面的彩虹光点倏地消失,整颗玻璃球回复成应该是它原本的色泽-----像海洋一样的湛蓝色,球体清透无暇。
「这是什么东西?水晶,玻璃?」我惊讶地抬起头问。
「我也不知道。」他耸耸肩,一脸神秘地拿起匣中的蓝色玻璃球,然后用力往地上一丢。
我被这突如而来的举动吓得倒抽一口气,原本以为会应声碎裂的玻璃球竟然不声不响地弹回伯爵大人的手里。
「这是橡胶球?」我不禁瞪大双眼疑惑地问。可是橡胶球可么可能做得像透明的玻璃或水晶呢?
「应该不是。」他微笑地将手掌般大小的玻璃球递给我。
我接过来,更加惊讶地发现这颗有弹性的玻璃球竟然如此冰凉而且质地坚硬清脆,它绝不可能是橡胶所做;可是也不可能是玻璃,玻璃不可能经得起刚才那样往地上的用力撞击。当然也不可能是水晶,我知道水晶的触感,虽然它晶亮通透的外表很像水晶,可是一般水晶摸起来并不会那么冰冷,彷佛从球体里面透出冰凉的寒气,不过又不致于像冰块那么冰,是一种介于正常室温和冰雪之间让人摸起来觉得凉爽舒适的那种温度。更奇特的是,这颗球很轻,就像羽毛般没有重量。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看着他问,然后又低下头继续观察这只色泽美丽的蓝色玻璃球(不知道怎么称呼它,还是叫它玻璃球好了)。
「我也不知道。」他用温和的语气说,「这颗球是跟这一批古埃及文物一起得到的,我甚至不清楚这颗球是不是古埃及人留下来的东西。反正它就出现在这堆物品当中,没有任何文字说明,也不知道出处。」
他之前曾经说过,他会拥有这么多古埃及收藏品是因为一个机缘巧合,不是特意一件一件慢慢收集而来。那是因为他在海德堡读书的时候,因为对埃及文物感到兴趣,所以时常去听一位曾经住在埃及十几年,教授阿拉伯语及东方文化研究的教授的课,也常跟着那位教授到一家位于海德堡的古董店,那家古董店的老板时常请教授去帮他鉴定埃及古物的真伪。有一次,听说一位神秘的古物收藏家要将他所有的埃及文物整批出售,不愿意一个一个分开来卖;而且时间紧迫,如果古董店老板无法在一定时间内帮他找到买主,他就要将这批古物运往美国寻求买主。
伯爵大人当时凭着年轻人的一股热血,竟然就将他因成年而刚可以自行处理动用的一笔遗产(他的亲生父亲留给他的)全数拿来买下那批埃及文物,避免这些珍贵的文化遗产流落到大西洋另外一边的美洲大陆。也因为如此,老夫人气了很久都无法谅解他为何要那么做。我想,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这么做。钱再赚就有了,可是这些珍贵的文物一旦离开这块大陆了就不会再回来了,我们也应该为后世子孙留下一些值得保存珍视的文化遗产,丰富他们的心灵和对于人类历史文化的认知和视野才是。
「好奇妙喔!」我看着这颗不含一丝杂质的玻璃球体,「真不知道它是用来做什么用的?」
伟大神秘的古埃及人就是遗留下这么多未知难解的谜,等待我们这些后世的现代人一一去挖掘、探究。
「我也很想知道,」他说,「不过也许它只是一个装饰品,从某座神庙的墙上或神像上面被人挖下来,然后辗转被我买下;也或许它曾经是某个法老用来送给他的某个心爱的妻子也不一定。又或者是某个古代的炼金术师遗留下来的炼金产物,可能还有存在着我们不懂得运用的不知名魔法也不一定。」
我点点头,思绪好像也跟着回到古埃及游历了一趟再回来,然后将玻璃球小心翼翼放回匣子里面,关上盖子。
我抬起头,发现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我用询问的目光望着他。
他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妳父亲留下来的私人物品里面也有几件古埃及饰品,妳还没准备好要去看了吗?」
「我…」我停顿了一下,然后回答:「也许下次回来,我想那个时候我就会去看了。」
「需要人陪妳吗?」他和蔼地告诉我,「如果需要的话告诉我,我可以陪妳一起去。」
「好啊,」我点点头,带着感谢的笑意,「下次回来,如果你有空的话。」
「当然,只要妳需要,我随时都会有空。」他的目光慈祥,语气真诚。
我想,我真的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然而,我也明白,我不能像个想要撒娇的孩子老是赖在他身边,任性地予取予求他对我的好和关心。我要坚强、独立过自己的生活,我一直是这么走过来的,以前可以,未来当然也没有问题。
斜阳西照,无论再怎么愉悦的时光、温馨的交流以及跳动不已的心,也将隋着长日将尽,回归寂静虚无。
也许,遗世而独立静伫在泥罗河畔的人面狮身巨像,在几千年后又将再次被滚滚无情的黄沙所覆盖,淹没在连绵无尽的苍茫沙丘之下,被世人所遗忘。可是我知道,在这段期间与他相处的点滴回忆,将会一直保存在我的内心深处,直到永远……
夜晚,炉火边,烧得通红的柴薪不但发出阵阵木头香气,也散发着如朝阳般和煦温暖的热力,烘得我的心和全身都暖洋洋的,真希望假期能够永远不要结束,一直停留在这一刻。
「妳不应该把妳的骑士往前移,这样会被我吃掉。」伯爵大人笑着对我说。
我们正坐在交谊厅里的沙发上玩西洋棋。他听到我说没玩过这种普遍的国民游戏,所以提议要教我,这已经是我屡战屡败的不知道第几次了。
「没关系,」我不在意地表示,「我既然下了这步棋就不收手了,这样下次我才会记取教训。」
「固执!」他看我一眼,带着笑意说,「我又不会说妳犯规,改一下有什么关系。」
「我不喜欢玩不公平的游戏。」
「是的,公正的玛特女神,那我的皇后只好把妳的骑士解职了。」
「没关系。」我笑说,等着他走完这一步棋。
等他把皇后移开,我的国王就可以走到我想要的位置了。
几步之后,我开心的发现我竟然赢了。「将军!」
他的眼中闪着笑意,「妳赢了,恭喜妳了。」
「你…..故意让我?」我不禁瞇起眼,怀疑地问。
「我才没有,我为什么要让妳,我也不喜欢玩不公平的游戏。」
「你让我,这样我就不算真正的赢了。」我感到没意思地说。
「妳就是赢了啊,哪有什么真的假的!」他用对小孩子的和蔼口气说。
我展开笑容,然后作出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
他扬起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目光…温柔。
我想,如果父亲还在的话,也会像他这样对我那么好吗?他所做的似乎已经超出一个监护人必须做的还要多更多了,甚至也许已经超过一个父亲对待女儿的那样了。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心就好像被什么紧紧地揪住一样,感觉又酸又闷又痛,一种我不想要面对的陌生酸楚感受就这么不经意地从心底油然升起,想要阻止或压下都来不及……
有时候,我们也会玩纸牌游戏。
「妳确定妳还要?」伯爵大人怀疑地问。
「对。」我坚定地点一下头。
他无奈地看着手中已经有四张牌的我,只好再发了一张牌给我。
我拿起那张牌,与其它四张牌并排在一起,
「妳应该已经超过了二十一点半了吧?」他笑着说,「看妳的表情就知道了。」
我一脸冷静肃穆、没有表情的样子,怎么会看得出来。我看他一眼,才泄气地将手中的纸牌全部摊在桌上,「二十三点,差一点点。」
他摊开自己手中的牌,十六点。「叫妳不要再叫牌了妳不听,不然妳不就赢了吗?」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冒险!不试试看怎么会知道?」我作了个鬼脸,然后在纸上伯爵大人的名字下再划下一横,从今晚的积分看来,我好像又要输了。
「这是妳的座右铭吗?」他微微扬起嘴角,一边发牌一边问。
「也算是,这是我们罗姆人的座右铭。所以我们喜欢浪迹天涯,居无定所,不断朝下一个目的地前进,进行下一场冒险。」
「妳现在已经有家了,不需要再浪迹天涯了。」他再发一张牌给我,语气温暖地表示。
我望着他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低下头继续看着手中的牌。
「这里永远都是妳的家。」
「谢谢你。」我抬起头感激地说,然后以手势示意还要再叫牌。
他又发了一张给我。「我是说真的,妳不需要跟我客气,跟这个家客气,这里本来就是妳的家,永远都欢迎妳回来。」
我垂下眼帘看着手中的纸牌,忍住想要泛出眼眶的湿润,眨了眨眼,才抬起头绽开一个灿烂笑容,然后摊开手中的纸牌,高兴地说:「二十一点半!看吧,冒险之后总是会有惊喜在前方等着你,这是埃达嬷嬷常常告诉我们的话。」
他对我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眼中带着担忧、关怀和…一些我不懂的思绪。
「我知道,这里永远都是我的家,我不会忘记。」我以认真的语气表示,带着浅浅的笑容响应。
有时候,我们会一边弹琴,一边唱歌。
「妳有听过『我遗失我的心在海德堡』这首歌吗?」他坐在钢琴前面的椅子上,抬头微笑地问。
我站在钢琴旁边,摇着头,「没有。」
他扬起一个温暖的微笑,双手指尖开始轻轻划过琴键,随着悠然响起的柔和旋律开口唱起这首曲调温婉动人的歌曲。
他的声音不会过于低沈,也不会太过高亢。如果在合唱团中分部合唱,他应该是属于男中音那一部,是那种带着淡淡的、柔和的,让人感觉温暖的棕色系色彩般的嗓音;像是秋天里的暖阳、夏夜里的微风;或者是冬日午后一杯腾着热气的黑咖啡所飘散出的醇厚香气,温馨又耐人寻味。
「曾经去过海德堡的人都不能不会唱这首歌才对。」唱完,他带着笑意对我说。
「我对那里没什么印象。」虽然我在海德堡出生,可是对那个城市一点记忆都没有。
「没关系,」他亲切地说,「妳可以从这首歌开始,重新认识那个地方。」
我的唇边浮上笑意,向他点点头。
「有练习过四手连弹的曲子吗?」
「在学校跟克莱儿练习过,可是我们练习的是克莱儿自己写的钢琴曲。」
「我知道有一首很有趣的练习曲,想不想试试看?」
「好啊。」
他咧嘴一笑,站了起来,走到四人牌桌旁搬了一张单人椅放到原来钢琴椅的旁边,示意我坐在那个位置上。然后又在窗边的摆放乐谱的柜子里抽出好几张钢琴谱,摆在钢琴的谱架上面。
「这边是妳要负责弹的,这边是我的。」他坐回我旁边的钢琴椅上,指着乐谱上的双层五线谱告诉我。
我点点头。「不过第一次要弹慢一点。」
「好啊,我配合妳的速度,我也很久没弹了,要先练一下才行。」
轻快的旋律瞬间自成排的黑白琴键上四手同时响起,刚开始的时候和缓的曲调弹奏起来彷佛行云流水般轻松自然,渐渐地节奏转为明快,像是大大小小的雨滴快速恣意地不断掉落在琴键上,响起叮叮咚咚的诙谐音调,五线谱上的音符好像都化成一个个顽皮的小精灵,拍着透明翅膀、展开笑靥在我眼前和手指间穿梭飞舞,那么的悠然自在,快乐逍遥地在琴键上高低飞旋。
我在五线谱上的某个音符前嘎然停止,「呃…这…这个音…」
「对啊,」他也停下来,转过头来,眼中闪着笑意说:「这里妳的手要跨过来到这里的低音阶,我的右手则要到妳那边的高十六度的音阶才可以,这个就是这首联弹曲有趣的地方,就像在琴键上跳双人舞一样也要旋转交换位置啊。」
「喔…」我轻点一下头。
这…这样的意思不就是说,弹到某些小节的时候,我跟他的手必须交叉弹奏!噢,这样…这样…似乎不太好吧,会不会靠得太近了一点?这样…..我的心脏怎么会受得了?……
「我们从这里再开始吧。」他指着乐谱上的前两个小节。
「好。」我展开笑颜,点点头。
算了,我还是不要想太多好了,反正能够像这样与他一起弹琴的机会也不多了。还好我的心脏够坚强,还禁得起同时间好几只小鹿在里头乱闯乱撞。
宛如精灵飞舞般的音乐声再度在琴键上开始跳跃,清脆悦耳的旋律随着我们有时互相交换眼神时的笑意,化作在心底无言的温馨交流,感觉心好像又更靠近了一些。
而且,噢,说真的,我实在很难刻意去忽略…呃…每次当我们交叉着手弹奏又靠得更近的时候,我总会不经意呼吸到属于他的特别气息,嗯…一种带着淡淡烟草和温和古龙水的沈稳、温暖的味道,是那么的…呃…还有…
噢,天啊!…
算了,我想我還是不要再继续想下去了,这样会比较好!
寒夜渐袭,哔啵燃烧的熊熊炉火也渐趋熄缓,子夜的钟声有如死神缓缓吹奏起手中低沈的报丧号角般从远方悠悠传来,毫无任何转寰的余地催促着时间一点一滴急速流逝,一分一秒都毫不留情地不容停驻。
等到烛灯燃尽、柴火熄灭之后,也就是曲终人散、互道离别之时,假期也就该结束了。
放假最后一天的下午,我仍旧到书房去找他。
「这个可以帮我签名吗?」我拿着一张『春假外宿同意书』交给他。「克莱儿邀请我跟阿芙丽儿春假的时候去伦敦玩,我们会住在她家,她会负责招待我们并且当向导带我们到处去玩。」
因为春假只有两个星期,时间太短,不可能回克劳思庄园;许多外地同学也都不打算回家,计划留在巴黎或到邻近的乡村度过。但是如果不回家的话,必须获得家长或监护人的同意,学校才会放行。
「只有妳跟阿芙丽儿两个人吗?」
「对,不过阿芙丽儿远房的阿姨会当我们的伴护,陪我们一起去。」
然后他一连又提了好几个问题,询问克莱儿家里的状况。他的父亲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从事哪一种行业?家里有哪些人?住在伦敦哪个地方?我们此次伦敦行的详细行程等等。
我蹙着眉瞪着他从刚才就一脸不赞同的表情,没有答话。
「怎么?」他不解地反瞪着我,「我又不是不让妳去,只是我得先了解整个状况才能同意啊!」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会照顾我自己,你应该可以相信我有判断事情的能力了。」
「我当然知道妳会照顾自己,有判断是非的能力了。至于妳是不是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我已经十八岁,成年了!」我郑重地强调。
我的意思是,其实我不需要他的同意也可以自行做决定,寻求他的同意只是尊重他是长辈而已。
「在威斯登堡的法律规定,要年满十八岁才算真正成年!」
「十八岁就十八岁,什么叫做年『满』十八岁?」我不以为然问道。
「就是要等到妳今年生日过了之后才算年满十八岁,那时妳才是所谓法律上的成年人。所以在妳还没有满十八岁之前,我都必须为妳的行为和安全负责,我有责任了解妳的行程、跟什么人在一起,替妳过滤和考虑。」
我抿着嘴看着他,不打算回话。
「不过…,」他又接着表示,「一直到妳结婚之前,我都还会是妳的监护人,所以就算等到年底妳满十八岁了,我还是得为妳的行为负责。」
意思就是说,在我结婚之前,我的行动自由都还得受他控制?是这样吗?
「为什么?」我满脸疑惑地问,「等到我成年之后就不需要监护人了,法律不是这么规定的吗?」
如果我不打算结婚的话,那我还得一直在他的列管之下吗?怎么可能?
「法律是这么规定没错,」他一脸陈述事实的平静表情,「可是妳父亲的遗嘱上嘱咐我必须监护妳的一切直到妳有丈夫之后。」
「是这样吗?」我的眼中闪着大大的问号,在心中仔细回想当时律师先生曾经给我看过的遗嘱内容,只怪自己那个时候并没有很注意,所以也没什么印象。
「对。」他点点头,「当然是这样没错。」神情就像在跟小孩子说话那样透着诙谐笑意。
我瞇起眼,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他对我展开一个长辈般的和蔼笑容,「妳放心,我会帮妳签名,只要确定妳的安全无虞,行程没有什么问题了之后。」然后示意我跟着坐到壁炉旁边的沙发上,他坐在我对面的位子,打算好整以暇地开始盘问。
好吧,算了,我知道他其实只是担心我才会如此。
于是我开始跟他说明克莱儿家里的大致状况。包括她的父亲是个银行家,母亲则是一位来自约克郡男爵的女儿。她家里有七个兄弟姊妹,包括两个姊姊、三个哥哥和一个刚出生的弟弟。
「三个哥哥!」他抬起眉毛,打断我还没说完的话,板着脸问:「那他们都结婚了吗?都住在家里?」
我不禁瞪他一眼,才开始回答:「大哥结婚了,住在爱丁堡管理那里的分行。二哥已经订婚,预计明年结婚,现在住在伦敦的家里。三哥正在剑桥大学念书,春假会不会回家住,我就不知道了。」
他点点头,没再多问。
「你不问问克莱儿的弟弟吗?他也是个男的。」
他扬起嘴角,不理会我语气当中的挑衅。「妳们这次打算去几天?」
「一个星期。」
「都住在伦敦吗?不会去别的地方。」
「本来克莱儿想带我们去巴斯或牛津,不过算一算时间不够,所以一整个星期我们都会待在伦敦。」
「她家里有人会到巴黎接你们过去吗?到时候妳们会搭哪一家的渡轮?坐什么车前往伦敦?」
我继续一一向他详细说明,等到他问完了,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之后,才帮我签名。
「妳要记住,到那边绝对不能一个人单独行动,一定要跟着妳的朋友和伴护在一起。还有…」他又接着叨叨叙叙了长长一大串的耳提面命之后,才又正色地提醒我说:「记住了,伦敦的男人跟巴黎的男人一样不可信,妳要小心注意一点,不要…」
我沉着脸瞪着他,不想掩饰自己不满的情绪。
「怎么?」他也不以为然地看我一眼,一副无奈的表情,「我是担心妳,所以才好意提醒妳啊!」
「你觉得我是花痴还是笨蛋吗?到哪里都会被男人骗!」我不悦地说,「我已经成年,不是小孩子了,没那么容易被骗。而且我现在对男人一点兴趣都没有,我还没有想要谈任何感情,所以这关于这一方面,您不需要替我担心。」
他沉默地注视着我,过了半响,才用和蔼的语气重申:「我当然知道妳不是笨蛋也还没到想谈感情的年纪,可是…妳…妳不知道…呃…妳…」然后叹口气,微微一笑,「嗯,好吧,我知道了,好好去玩吧,我知道妳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谢谢你,」我扬起一抹笑意,「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你真的可以放心,我不会有事的。阿芙丽儿跟克莱儿也会照顾我,还有阿芙丽儿的阿姨也会一直跟我们在一起。一回到巴黎,我就会马上写信,让你知道我在伦敦的经历。」
「好,」他点点头,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好好去玩吧,祝妳有一个愉快的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