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1 / 1)
上海夜景最为旖旎的便是外滩了。沐阳不是第一次来上海,自然也不是第一次到外滩,但每到这里,仍是要惊叹一番。时间不算晚,黄浦江边许多游客对着东方明珠塔调整相机的焦距,也有人倚着栏杆摆出各种姿势。闪光灯在人潮里闪烁,使得沐阳常有别人在**她的错觉。
外滩的风带着江水的潮湿。刚吃完香辣龙虾,胃里仍有些灼烧感,江风吸进腹中,仿佛那微凉的湿气缓解了胃痛。
游客多了,她和介桓说不上什么话,起个话头还没来得及接上,便被擦肩而过的游人或是拎着篮子卖白玉兰的老婆婆打断。再美的景色也只是初时惊艳,走了二十来分钟,沐阳便想:人人来上海都要去外滩,到了北京就要爬长城。这些人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为景而去,还是为了往后与人聊天时多个话题。
介桓是通透的人,察觉出沐阳的心不在焉,料想到她已经乏味,便投其所好地带她走到南京路步行街。街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异常繁荣,但与外滩那些世界顶级品牌店比起来,这里又显得像是杂货铺了。
沐阳走进一个水晶饰品店里,她有些忘乎所以,把身边的上司当作陪她逛街的小厮了。绕了店子一圈儿,她看中了一串紫水晶手链和一条黄水晶手机链子——手链是为自己看中的,手机链是为云舫看中的。“杂货铺”的商品标价也不菲——相对于她来说。售货员拿了这两条链子给她看,紫水晶手链玲珑剔透,试戴在手上,她的皮肤白,手腕儿细,售货员连连赞美。介桓也靠过来,看了一眼说:“还不错。”
他这一开口,售货员便把他当成沐阳的男朋友了,笑脸迎人地说:“是好看哦,我没见过谁戴这条手链比这位小姐好看呢!”
介桓听了,低头又朝沐阳的手上看,兴许是售货员的夸奖,那双白皙的手还真是漂亮极了——手腕儿像是玉瓷瓶颈,平滑润泽;指缝闭拢,手掌伸展平了搁在柜台上,仿佛是玉雕出来的;指甲像嵌在指头上的水晶片,亮灿灿地发光。他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移向她的脸,皮肤也水灵灵的,他靠得近,眼神也好,能清楚地看到她耳朵后面细黄的汗毛。介桓费了好大劲儿才移开目光,正对上眯眼冲他笑的售货员,他心虚地觉得那售货员就是在笑话他,讨厌极了。
沐阳一无所知地为买哪条链子在心里拔河——戴上这条手链,漂亮自是不用说,起码能吸引云舫的注意;手机链子买了送他,他也肯定是高兴的,生意人都喜欢带来财气的黄水晶。买手链,自己多了件宝贝;买手机链,他多了点儿好运——都是种心理安慰。她思来想去也拿不定主意,看了眼经理,见他目光游移不定,这才想起自己竟迷糊到把经理拖来小店里陪她耗时间。她最后看了眼两条链子,狠下心对售货员说:“要这条手机链!”
付了钱出来,街上像刚刮过一场飓风,行人竟少了九成。路面宽了,两人走到路中央,沐阳连声道歉,“真不好意思,看我都忘形了,害经理陪我逛那没趣的店子!”
介桓摆摆手,“你别那样想,女孩子都是一见商店就迈不动腿的。”
沐阳更是羞愧了,又为自己辩解,“其实我不喜欢逛街,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看到那店子就钻进去了。”
介桓心想,这么说倒是他的错了?他带过多少个下属,只要是女孩子,出差带她们去逛街,都会兴奋地买这买那。一些性格沉静点儿的,虽不怎么表现出来,眼睛却是盯着商品犹豫不决。从来没遇见过像她这样的——东西都买了,却说自己不想逛街。可她要是说谎,他不会看不出来。
他突然觉得自己太忽视这个不怎么精明的下属了。以往接触的那些下属都看似聪敏,实则给些甜头便能掌握。而这个却是买一条手链都要斟酌许久,最后也不是两条都买——她为人处事必定脚踏实地,不贪婪,不挥霍。这种人最不好收买,却叫他欣赏得很。
“不喜欢逛街,那平时都做些什么?我记得你也不怎么爱参加部门的集体活动。”他似闲聊道。
“平时就在家里睡觉、上网。”其实不参加公司的集体活动,原因在于那些活动都安排在假日,她一到假期便想睡个懒觉,所以能推则推。以为他有责备的意思,她又说:“难得休息就连门也不想出,以后的集体活动我会踊跃参与的。”
“集体活动是要多参加,同事间的关系好了,工作起来也方便得多。”他很少说这些空泛话,只是遇到一个承认自己不愿参加集体活动的人,他有威严扫地的挫败感。即便因为她这点儿毛病,他看她不顺眼了,永远不提拔她,相信她就算一辈子当个小职员也是无所谓的。
“我知道了。”沐阳谦和有礼地回答。
介桓点了点头,这时已经走到街口,他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窗帘只拉拢了一半,上海的深夜依然璀璨。介桓躺在床上,望着写字楼闪烁的灯光,脑子里却总是浮现那双修长的手,耳后细细的汗毛,以及那几句说敷衍不是、说诚恳不足的话。
在上海的最后两天,沐阳犯了错误。
两方商谈好的条件之一是:半个月内公司必须重新赶出一批货送到上海,运输时间也包括在内。但第一次会议并没有谈到运输时间,到第三次会议重新修订了协议。而在那之前,沐阳与公司内部沟通时,按照第一次会议的结果给工厂下单,日期是半个月内生产完成,不包括运输时间。同时,海外市场部又接下国外客户的另一批订单,生产线排满,协调几乎是不可能的。
沐阳清楚事情的严重性,若在平时,订单晚个两三天,跟客户沟通还有希望。但现在好不容易与客户达成协议,将公司的损失降到最低,再推迟交货,损失是其次,信誉受损,客户不再信任才是最严重的。
一向对公事严苛的介桓,这次却出乎意料地没有责备她,反倒是积极地与海外市场部沟通,让他们试图以各种条件说服国外客户。此路显然不通,国外客户注重信誉,海外市场部自是不会揽下这个责任。而生产部向来与市场部水火不容,何况现有的订单是要加班才能赶完的,于是直接驳回了介桓的再加班提议。
沐阳相当自责,面对介桓更是惭愧,一时间又想不出办法来。已经过了11点,她坐在床边捂着脸,第一次感到前途黯淡——这次事情若处理不好,虽不至于被公司开除,自己却没法安然无恙地面对客户和同事了——辞职是最坏的打算。
她心绪紊乱,这时候只想有个人可以依靠,把这些事儿说给他听,获得些安慰。女人在一无所有时,不就希望有个男人对她说“没关系,还有我”嘛!
她满怀期望地打电话给云舫,却关机了。若说打电话前她的心还是悬空的,这下算是沉到了谷底。让女人伤心的或许不是男人不爱她,而是在她难过的时候,却找不到他;在她对他充满了期望的时候,他却让她失望了。
她从通讯录里找出云舫的电话——删除。
第二天一早,介桓去了客户公司,沐阳待在酒店等消息。她的耳朵仿佛是落在门上了,敏锐地听着外面的响动。隔音设施良好的酒店,她仍能听到走廊上不时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每当脚步声似在门口停顿时,她便几步蹿上去,刚打开门,就看见走廊上的身影渐行渐远,声音也越来越弱。
如此反复许多次,当沐阳已经对脚步声无动于衷时,门铃却响了。她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打开门,介桓站在门口,她几乎说出“你终于回来了”,也许,就连云舫她也不曾这般想念过。
介桓进来后便拿了一打资料给她,让她去楼下商务中心传真到公司,自己连房间都未回,便坐在沐阳的笔记本前,用邮件跟部门员工下达通知。
沐阳出门前,他扭头叫住她,几天来终于露出一个微笑,“应该是没问题了,晚上我们可以按原定时间回滨海。”
那一刻,沐阳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她如木偶般点点头,发自真心道:“辛苦经理了,我以后一定努力。”
事情圆满解决了,介桓直接向总裁递交了工厂加班的申请,并要求海外市场部与客户协调。一个小错误,导致几千名工人在已经加班的基础上,每天还需延长一小时上工时间。海外市场部也因此担了风险,若加班赶不出货,必须与国外客户协调,推迟交货时间。
而有关此事,介桓对于沐阳的疏忽只字不提,自己揽下了所有责任。沐阳因此对他感激涕零,他在她心里的位置扶摇直上,就快要超出上司和下属的界限了。
可她从未想过,第一次商议出的结果不能定为标准,作为公司代表的介桓是一清二楚的,他却故意没有跟她说起。
飞机于晚上降落在滨海国际机场,机舱里的人拥堵在舱门,迫不及待地下机。沐阳跷着腿仍坐在原位,打开了手机。介桓笑道:“怎么还不走?难道还想回上海?”
沐阳皱了皱眉毛,做出个避之不及的神色,忽然又莞尔笑道:“我是怕了那些难缠的人,但也没必要逃跑似的下机。”她朝那些堵在门口的人努嘴,“不是说滨海是个没有归宿感的城市吗?你看这些人,那么归心似箭做什么?”
介桓突然觉得她几个连续的表情很可爱,仰头笑道:“在异地工作生活,本身就让人爱不起来,却也离不开这儿。”
沐阳正要反驳,来电话了,向介桓致歉后才接。是韩悦打来的。这时候舱门口的人群鱼贯而出,沐阳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拎着笔记本电脑要起身。介桓把电脑接了过去,他先走,她跟在后面抓着手机嘻嘻哈哈地闲聊,到停车场才挂了电话。
车子一路开到市区,介桓问她:“送你回家?”
“哦,不用了,经理到前面路口放我下来吧,同学邀我去她家吃饭。”沐阳道。
“说地址吧,我送你过去。”介桓热心,到了前面路口也没停车,只问了她走哪条路。
沐阳认为恭敬不如从命,便指了路,闲聊道:“我同学刚结婚,蜜月回来一直没请吃饭的。听说今天忙活了整个下午,要做一桌子菜出来,待会儿有口福了。”她说完觉得不妥,说自己有口福,难道不邀经理同享?若待会儿经理送完她,难不成自己开了车门便走么?可邀请他一起去,同学租来的小套房太寒碜了些。她顿时没了主意。介桓没接她的话,她想他也不会跟着去,便硬着头皮邀请道:“我同学手艺还不错,经理一起去吧?”
“不太好吧!那是你同学。”介桓客气道。
“没关系,都是挺熟的人,就是家里环境不怎么好,怕你嫌弃。”沐阳客气地说。
“说真的,我倒是很久没尝过别人亲自下厨的家常菜了。”介桓笑笑。
沐阳怔了一秒钟,立刻展颜一笑,心里却苦得很,“那正好,今天去尝尝吧!”
韩悦和周亮在旧小区租了套两房一厅,房子没有电梯,因为韩悦怀孕,两人从原本的顶楼换到了二楼,房租相对高了点儿,搬来时也只带了简单家私。简陋的客厅没装空调,他们把卧室里的空调打开,放了些冷气出来,温度却没低多少。倒是门窗全关着,房间闷得像被烈日暴晒过的易拉罐,四壁都挥发出滚烫的热气。在黑色的布艺沙发上刚坐了几分钟,便像是坐在暖炉上,全身烘得汗涔涔的。
沐阳是不易出汗的体质,但也受不住了,站起来走到卧室门口。介桓见她走动,也腾地站起身。周亮泡了茶过来,人高马大的他却红着脸跟介桓说:“热得很是吧?平时没什么人来,就没在客厅装空调,委屈你们了。”
介桓脸上还流着汗,却面不改色地说:“哪儿的事,很多人刚来这里的时候,住的都是农民房,比你这条件差远了。”
周亮相信这是实话。谁刚到外地都要受一番苦,不是睡同学家的地板,就是睡招待所,运气好点儿的才能找到提供住宿的工作。他把冰水递给介桓,笑着说:“要不这样,你跟沐阳去卧室坐坐吧,电脑在里面,网线也有多余的。”
站在门口的沐阳闻言便一步跨进卧室,迎着空调出风口自在地抹了把滚烫的脸。介桓见她都那样随便了,也跟着周亮走进卧室。出了太多汗,突然来了一阵凉爽,他强忍着才没哆嗦。
周亮疼老婆,客气两句后便去厨房了。
沐阳从没想过她会跟经理待在一间卧室里,一时半会儿还不知如何自处,便站在空调底下动也不动。半晌,冷气吹得她浑身僵冷。介桓忍住笑转身走到电脑前坐下,点开QQ游戏,玩起牌来。沐阳这才坐到床边,看他出牌。其实介桓的牌技不差,但沐阳也常跟周亮韩悦玩牌,于是,在介桓犹豫不定时,她便嚷道:“你手上留的顺子是大牌,快出啊!”
介桓依言出了,倒真是一手大牌,只留了对子脱手。沐阳得意忘形,拍了拍床对他说:“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你的记性还真好。”介桓赞道。
“小学时就开始玩儿了,当然记得住牌啦!”
“小时候就开始赌?我小时候在干什么?跟父母种地。”介桓颇有些忆苦思甜的意味,“那时候读的是镇上的小学,离村子七八里地,每天要走趟来回。”
沐阳是城里孩子,听到每天走七八里路便睁大了眼睛,忘了谨守下属的本分,不可思议地问道:“你那时候才多大点儿啊?”
“六到十二岁都是那样的。初中是在城里重点学校上的,就住校了。你别觉得奇怪,我们村里的孩子都是如此。”
沐阳面露敬佩之色,之后便听他讲以前的事:大通铺,水煮白菜,汤里面被大师傅淋了层薄薄的油,每星期五块钱的生活费,月末为了省车钱不回家,去工地上帮人煮饭,赚点儿小钱减轻家里负担,后来国外一家学校给他全额奖学金,日子才好过了点儿。
她托着腮帮子,手肘支在介桓坐的椅背上,专注地盯着他。房间里轻轻的音乐声,还有介桓清亮的话语。沐阳恍惚间有个错觉——她和经理仿佛不是在公司里为了公事才说上几句话的人,反而像是多年的老友——她听他诉说着分别多年来的辛酸,为他的吃苦耐劳感动,更为他获得今天的成就而欣慰。
两人在和谐的气氛中任时间流逝,直到门铃声响起。沐阳看了看表,应该是佳佳到了。她也没去客厅迎接,直到来客的身影闪过门口,又顿下脚步时,她才吓了一跳——竟然是云舫!
云舫似乎知道她会来,并没有流露出惊讶的表情。当他的目光扫过她身旁的介桓时,镜片后的眸子像被针扎了一下,瞳孔紧缩,而后转过脸把手上的几盒进口奶粉递给周亮。
沐阳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姿势几乎是靠着介桓了,外人看起来总有几分说不清的暧昧。赶忙坐直了,尴尬地跟介桓道:“好像是周亮的老板,应该快吃饭了,我们出去吧!”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咒骂周亮两口子,请了云舫也不说一声!原本是云舫若即若离的态度让她伤了心,这会儿在他看来倒是她三心二意了!走到客厅里,她面上倒没表露出来,跟云舫既不熟络也不生疏地问候几句,然后把介桓介绍给他认识。两个社会精英有模有样地交换名片后,倒是相谈甚欢。沐阳索性谁也不搭理,进厨房帮韩悦做饭,一会儿路佳也到了。
忙活整个下午,也就做出一桌家乡菜,算不上色香味俱全,但因为是花了心思做的,云舫和介桓都交口称赞。路佳工作积极,平时涉猎广泛,于是撇下女人,加入男人们的对话中。沐阳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往云舫身上瞄,偶尔接收到他投递来的目光,便立刻转头和韩悦说些女人间的悄悄话。
一顿饭吃到22:30才散,云舫和介桓把酒言欢,竟然成了朋友,离开的时候还勾肩搭背的。沐阳不屑地想:男人间的友情可真廉价!她把这想法跟路佳说了,路佳斜了她一眼,老道地说:“廉价?你不知道他们互相利用能给自己创造多大价值。”
沐阳想想也是,但她就是看不惯云舫也跟其他男人没两样。虽然她也说服自己——他跟她毫无瓜葛了,却仍郁郁寡欢地走到停车场。路佳和沐阳顺路,两个女人都上了介桓的车。云舫开车经过时,探出头跟她们告别。沐阳简单地挥一下手,便跟赌气般缩回了头,因此也没看到云舫虽是跟介桓道别,眼睛却是看着她的。
介桓送沐阳到小区门口,迎着夜风,她拎着手袋摇摇晃晃地走回家。快到楼下时,她摸出手机,虽然从通讯录里删掉了云舫的电话,可通话记录里还有——女人永远学不会决绝。
她知道这个电话不该打,却仍拨出去了,接通后她便鼓起勇气质问:“为什么总是这样?想见你的时候总找不到你?”
“你什么时候想见我了?”云舫问。
“现在。”沐阳任性地说,“现在就想见你,马上就要见你。怎么办,你能变身出来么?”
云舫轻笑,“你抬头看看。”
沐阳抬起头。路灯下,云舫倚着他的黑色别克,笑得很温和。他朝着她缓步走来。
“让你马上见到我了,有什么奖励?”他的话刚说完,便低头吻上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