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我想起了阿昌婆奋力撞击大门的情景,就连她也出不去,何况是我们呢?
你们有没有在精品店见过这样一个东西,玻璃罩子里边有一座风车小屋,屋外是白花花的泡沫塑料做成的雪片,你用手晃荡玻璃座,那许多雪花便会飞扬起来,在风车小屋的上空飘飞。也许,那风车小屋里就囚困着一个凄惨的灵魂,在嘶声力竭向你呼救,求你放他出去。可悲的是咫尺之间,你却什么也听不到,只会说:“咦,里面的雪花好漂亮。”
世上最远的距离是我在你身边而你却不知道。
到了下午,阳光跑到红楼的另一边去,我们的房间顿时阴暗了不少。
我和片吉折腾了几个钟头也没有找到出路,为了节省体力,我们排排坐在床上,瞪着电视看,屏幕中的那把椅子都被我们看进心底里头去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椅子的幻影还在眼前飘动。
包里只剩两条火腿肠了,我们都不舍得吃,实在饿得不行,我剥了颗口香糖丢进嘴里过一下干瘾。
等到快傍晚的时候,电视屏幕上终于出现了一个活动的物体。我和片吉像弹簧一般从床上跳了起来。
“阿昌婆。”我叫道。怎么可能,前晚她不是敲破脑袋了吗?
“快,我们下去。”片吉伸手拉我,生怕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你猜她是鬼吗?”我跟着片吉跑下楼。
“去问她不就知道了吗?”他答道,像在说一个很冷门的笑话。
“也许她是的。”我的背后一寒。很快,跑过楼梯转角,我们来到一楼走廊上,停住了脚。
阴暗处,阿昌婆仍在地上缓慢挪动着,一如昨日,低头擦着地板,身后拖出长长一条水渍。我们站着不动,思索着怎样与她对峙,我呆得连口香糖也忘了嚼。
“阿昌婆。”片吉叫道,嗓子有些发干。
“哎——”阿昌婆头也不抬地应道,发出一声枯寂地叹息。
“我们有急事,想退房行不行?”片吉很宛转地问,生怕惹恼她,现出不知怎样的恐怖真面目。
“哎——按道理,要住够时间才能出去,要是你们真要早点走,就来帮我干活吧,干完活就可以走了。”阿昌婆头也不抬地说。
还真怪了,这旅馆,有这样待客的吗?我心下暗想。
“你不愿意就算了。”阿昌婆仿似听到我的心声,猛然抬起头来,目光凌厉地射向我。
我心一颤,躲到片吉身后。
“好,您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会尽力去做的。”吉片忙好声说道。
“跟我来。”阿昌婆站起身,向走廊深处走去。她把我们带到一间房前,打开门。“进去,换上衣服。”
屋里放置着一个古香古色地大木柜,我打开来,难得里边没有散发出霉臭,层层叠叠地堆放着很多大红色地衣服。我和片吉挑好了衣服,到浴室里换了出来,两个人相对而笑,我穿得像个新娘子,好歹说得过去,片吉就不同了,大男人穿着一袭大红古装,看着很滑稽。
阿昌婆拿了两块抹布,“你们把二、三楼的楼道给抹了。”
“喔。”片吉应道,拉着我跑上去。
“嘿,我们真的要干活吗?”我问,跑上二楼才敢开口,怕那阿昌婆又来凶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当然,你想偷懒吗?快点,天就要黑了。”片吉首先蹲下,抹地。我们两个并肩趴着,按住抹布,管它干不干净,只是急着把地抹湿而已,用最快的速度把抹布推向走廊另一头。
“啊呀,这是什么原始的地方,不知道世上有一种东西叫拖把吗?”我累得腰酸背疼,坐在楼梯台阶上。
“来,把抹布给我,拿去洗洗。”片吉说道,疲惫地走下楼梯。
“干嘛不上三楼?”我问。
“三楼太远了。”片吉说道,三楼只有我们的房间有水龙头可用,不过它在幽长走道的那一边,走过去再折回来很费事,而下面一楼紧挨着楼梯口就是厨房,阿昌婆刚才是从那儿洗了抹布给我们的。
片吉叫我在二楼等着,他一个人下去就行了,不过我怕在这古怪的楼里把他也弄丢了,决不肯让他离开我的视线。
厨房不算大,大约二十多个平方米,被灶台、水缸、案台等物,分割为几个工作区域,整个房间就像历史博物展览厅,屋里的摆设都是几百年前的模样,加上我们穿的衣服,叫人错以为坐时光机跑回古代了。我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水,倒在抹布上,片吉搓了搓,污水流到地上。
“你看看你,也不小心些,我的鞋都湿了。”他怨道,刚才换上的布鞋,边沿溅了不少水花。
“我怎么知道啊?这厨房,连个水龙头也没有。”我强辩道。
“什么什么啊,错了就要认错。”
“喔,报告长官,俺错了。”
“这样就对了,猫猫乖。”片吉用哄孩子的口吻说道。
“什么嘛?给你一根葱,你就敢插在鼻子上装象了?”
“你敢骂我是猪?”
“骂你又怎么样?”
“嘿,不怎么样。”片吉看我一瓢水做势要泼他,不得不软下来,“猪就猪,反正你和我是同类。”
“谁和你是同类呢?”我笑。正要和他打闹,冷不防阿昌婆突然冒了出来。
“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她吼道。
“我们只是想洗洗抹布。”片吉低声说道,越看越觉得她皱纹丛生的脸扭曲得可怕。
“死到临头你们还有心思笑,真不是一般的大胆呢。”她突然变脸,换了个阴森地表情。
“你想干什么?”片吉戒备地问。
“我看你们有趣得很,在这里陪着我也蛮好的。”
“你倒底是人还是鬼?”片吉终于问出了他胸中的疑惑。
“呵呵,我当然是人啰,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这么问?”她哗笑。
“每个人?那些人是谁?”
“都是和你们一样的……”阿昌婆的话没有说完,猛地又变了个脸色,大吼一声,好像什么人凌空踢了她一脚,痛苦难忍,捂着肚子直冒冷汗。“不,不要啊,不要。”她呻吟道,连站直身体的力气也没有了,支着门框,慢腾腾地跌坐下地,“不,嗬,我的命好苦啊。”她靠着门板,大汗淋淋。
我和片吉看着她的身体急剧变化,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的肚子好似充了气的球体,很快地膨胀开来,不出几分钟,便好像足月的孕妇一般。
“不,我不要生,不要啊,孩子,我们不生了,不生,我要回去。”阿昌婆惨叫道。裙子下流出很多血水来。她一下下地喘着大气,用力挣扎,不一会,一个光溜溜地女婴从她的裙子下爬了出来,拖着血淋淋地脐带,眼睛都未睁开,却拚尽全力往外爬,胎盘也连带着扯了出来。
“啊哟哟,痛啊,嘶啊。”阿昌婆好似神智不清了,也没有力气站起,只坐在地上,用双手扒拉着奋力向走廊那端移去。
我和片吉的脸都绿了,这场景何其眼熟,昨天的这个时候,我们不是在电视屏幕上看到阿昌婆以这样的姿势,“行走”到大门边,撞了个脑壳呯裂吗?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我们的目光全落到了那女婴身上。
才不过转开视线片刻,那女婴好似长大了不少,踉跄着爬起身,用力去扯那条脐带,以致连着脐带的娇嫩肚皮也被紧张拉起,那婴儿如此妖邪,动作残虐,我不忍再看下去,缩到片吉的身后。我的手按在他背上,感觉到他在瑟瑟地颤栗发抖,可想而知,他看到了多么震憾人心的事情。
我躲在片吉的身后,虽说看不到那些奇异的景象,但一些细微的声音还是会传到我的耳里,我能听到那女婴在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她呼吸紧促,在这样一个令人窒息的安静氛围中,那呼吸声仿似被放大了好几倍,可怖地冲击着我的耳膜,我的心在怀中嘭嘭急跳着快要窜出来了。
突然,片吉向后倒退了一步,撞在我脸上。怎么,有什么危险的事情,逼迫着他后退吗?我赶紧从他背后探出头来,刹时,我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那是我前所未见的事情。
女婴扯掉了脐带,她已从地上爬了起来,手中抓着血肉模糊的胎盘,一步步向我们走近来,时间像在她身上急速流过,每走一步,她便变得更高大一些,才刚站起来时,她只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女婴,等走到我们身边时,已是八、九岁的模样了。
我和片吉都惊诧得反应迟缓了,等她走得很近时,才想到缩到屋子另一边去,那厨房内的摆设是“回”字形的,中间是做菜的案板。女婴走到水缸边,拿过一张矮凳,站在上边,把胎盘放到水里漂洗,她目光呆滞,如同梦游者一般看不到我们,只顾做着她自己的事,洗了胎盘,放到案板上切剁。
我仿佛也给她催眠了,愣愣地盯着她看。片吉拉我的手,示意我们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