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弃拙从善(1 / 1)
吃尽美味佳肴,听尽人间美曲,收揽世间珍宝……好像是每一位君王享有的特别权利。冬雪不知道这样的享受,是殷帝独有,还是明砚朝作为犒劳君王辛劳的先例。
每日里,承平殿的膳桌上总是极尽所能的呈上味道浓厚的珍馐佳肴。在君王坐下安享美食之刻,极富才情的乐师舞娘就会带来悦耳动人的笙歌燕舞。
然而,立在他咫尺的身边,冬雪能很清楚的察觉到他面上细微的表情。虽然面前摆满了色香俱全的珍馐佳肴,但他并无尽情享受的兴致。冬雪不止一次留意到他手执筷箸的犹豫,然后勉为其难的下箸。
承平殿上的笙歌燕舞,虽然她不知道殷帝是否当真喜欢欣赏,但他每次用膳完毕就会毫无停留的走出歌舞升平的承平殿。喜欢独自立身在清静的庭院里,时而对着暮日长望,时而闲适的踱步。
身为近侍,理当细心照料君王的起居,让他过得安心舒适。这一切,早有专门的人负责,轮不到挂名随侍的冬雪。每日,她静静的没入殷帝身后的那群侍从里。
不知是受老太后嘱托,还是感觉她一直的沉默低调已经招人非议,安主事突然找上她。说殷帝日日熬夜,不得充分休息,近日里进食甚少。要她想想办法,莫再不急不慢。
要调整殷帝的作息,是件令人头痛的硬差。她宁愿日日不辞劳苦的跑到御膳房里熬一个时辰的汤药,再走过长长一段回头路把药以老太后的名义端过来,也不想再直接挑惹他。要改变,她只能换别的事。改善他的饮食,比起调整他的作息容易。起码食材的主导权不在他。
大暑时节,口味变得清淡,即使日日摆在面前的浓味菜肴色味俱全,依旧让人失了胃口。殷帝近日对桌前膳食的微厌神色,早落入冬雪细心的观察中。
今日,宽敞干净的承平殿上,少了往日的歌舞飞扬,显得格外的宁静舒心。征得安主事的同意,平日摆满了各色佳肴的膳桌上,在冬雪私底吩咐下,只简单的摆着数味清淡的菜肴。少了平日的腻色浓味,样样看来都令人胃口极佳。
“怎么回事?”
事先前来察看的作司丽青看见一桌色淡的菜肴,蹙眉严厉看着一旁的尚食女官。
“李作司,由着她们改变吧。食医说,陛下的膳食再不改善,恐怕对身体不利。”
安主事适时的走向作司丽青,低声替尚食女官解释道。
“可是陛下早有严令,从此不得烹煮这类菜式。若是陛下触物伤情,如何了得?”
作司丽青伸手指着案上的菜,不赞同的回道,语气里充满了对殷帝的维护。
“现在已是酉时三刻,不会有事。让她们试试,若是不行,就点摄神香。”
安主事干脆的说道,突然的果断全然不似往日护主至深的他。刚刚说完,作司丽青尚未来得及反对,明殷帝已经负手走进承平殿,大步走来。作司丽青连忙恭敬的退开食案,立在殷帝身后,忧心的看着案桌上一盘清蒸鲜鱼。
“今日菜肴样样可口开胃,陛下请放心享用。”试膳的女官恭敬的将筷箸递过。
今日君傲然心情莫名舒畅,看见一桌赏心悦目的菜肴,没有丝毫作司丽青想象的不悦。手执筷箸尝了一口,很合胃口。于是忍不住再添一口,自在的吃了起来。忽然,身旁的空座被人不问自取坐了下去。
“你怎么又来了?”
君傲然挑眉看着径自坐在旁边的殷平侯。被瞪视的人若无其事的举箸夹菜,自在的吃着,尝了几口佳肴,才托着腮慢悠悠道:
“来诉苦啊!替你辛苦找到的名医,因一句‘信巫不信医者不治’,被君夷安冠上诋毁巫族的罪名,抓进了牢房。估计你解毒无望了。”
身中蛊毒的事,一直是君傲然最在意的事。能不提及,便故作不知。他淡淡一笑,夹了一口菜径自吃着。
不知夹到了什么,筷子含在嘴里便顿住。面上忽然泛起无限悲伤的神色,眼底似有孤单,像有失望,还有伤恨,更有隐隐的怀念。仿佛美好时光不会再来,就算重来,也变了质。
察觉体内有股熟悉的躁动,即使心中复杂的情绪翻腾着,君傲然仍记得努力去压制,艰难的吞下梗在喉间的愤意,他淡淡的问:
“今日布置菜色的是谁?”
殷帝莫名的一句,让尚食女官一时不知其意。作司丽青心里扑通一跳。
“回陛下。因近日暑气日长,冬雪女官吩咐御膳房尽量准备清淡菜肴,御膳房觉得合理,才将菜色大作变换,望陛下喜欢。”
安主事恭敬的上前,替尚食女官回答道。
蓦地,作司丽青注意到殷帝手执筷箸的动作在缓缓变化,隐隐中感觉相安的气氛即将打破,忍不住偷偷瞄了瞄立在角落里的冬雪。
如此不动声色的细微动作,冬雪看到了,主动的上前,恭敬的垂首听话。
君傲然听见熟悉的名字,只是抬头淡淡的扫了一眼。不知是全力压制体内流窜的乱气以至无心他故,还是其他缘故,竟失了近日想再见她一面的好奇。
“殿上的歌舞,也是你吩咐撤去?”
他人尚在疑惑中,君傲然又趁人不意的问一句,语调中毫无温色。
“是的,陛下。”
以为他会直接追究她擅改菜色之事,不料他竟连带另一事宜加以质问。他果真是介意殿上歌舞的。冬雪心一顿,随即平静的将意外的停滞化开,心底漾起了微微笑意。根本不知,这一刻努力压制情绪的他,这句极力平淡的话说得多么辛苦。
啪一声,殷帝蓦地放下手中的筷箸,清而脆的声音有点刺耳,守候在一旁的宫人听得惊心。
笑容惊收,冬雪吃惊的看着他,只有向来最无所谓的殷平侯古颐,仍然自在的吃着。
“擅作主张,你可知罪?还是嫌上次的惩罚不够?”
始终,努力的克制仍然斗不过强大的蛊毒。莫名的讨厌眼前女子自以为是的关顾,君傲然决意要计较。威严之色,渐渐聚拢,让退至一旁的尚食女官,隐隐生怕。
“奴婢身为近人,自有职责替陛下剔去不良事物。”
没有认罪,却也不公然否认,冬雪只借着合理的解释替自己澄清。丝毫没有因他明显的责问而畏惧,忌惮。
“不良事物?那是孤每日早已习惯的膳食和歌舞,何处不良?”
蓦然间,殷帝的眉色间现出了陌生的神色。
“陛下,五味令人口爽,五音令人聋。淡五味,绝五音,方能体会最纯致的味色。”冬雪温善的说道。
“既然五味盲人,五音聋耳。孤更当以身尝试五色五味的羹肴,把握美食惑人味觉的度,及时制定政令教化万民,教导众生饮食有度。”
狡狡之言,让认真相劝的人为之语塞。他果然是有意为难她!受蛊毒干扰的人根本不知自己的接驳多么狡猾无赖,目光咄咄逼人的盯着眼前的人。那刁钻任性的神色,令他宛若故意挑事的纨绔子弟。
冬雪悄悄抬眼,看着如此陌生的他暗自皱眉。
“那陛下可曾掌握其中的度?”
没有让他得意多久,殷帝话音方落,她就毫不留情的直问一句。不依不饶,一改往日恭敬之态。既然明知他是故意,理当要认真对待,方对得起他的刁难。
“尚未。还当多加练习,而你却擅自撤去歌舞,换走菜肴!”
话锋一转,似要问罪。他说得认真严肃,煞有介事。一旁熟知他往日良好性情的人心中清楚,这只是蛊毒作乱的表现。因为如此任性的刁难,绝不属于向来仁善自持的殷帝。冬雪安静的听着,心中暗自一叹。
“既是未得,可知陛下心力不在此,理应弃拙从善,将如此重任交与擅长之人。”
掷地有声的话语,经由她温善的语气化去了该有的激烈刺耳。字句间只剩纯粹的情理,让人失了追究问罪的理由。想跟她以理说理,纵使是睿敏智慧之人,依旧敌不过她井井有条的情理合击,让人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作罢。迷乱中的君傲然更不例外,为此恍然回了神,恢复了一刻的清醒。
出言大胆,没有分毫顾忌,直击要害。这是她自小修得的胆识,即使面对君王,也依旧如此。然而调至殷帝身边,早已习惯了遵从规矩,安分守己。
人前的她,是个安静少言做事勤快的宫婢。此刻,深藏内敛的光华,竟在无意间倏然绽放,让人情不自禁的对她刮目相看。一直在吃菜的殷平侯古颐,忽然停箸看向神色平静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