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迷宫(1 / 1)
邹灵是被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吵醒的。睁开眼,正发现一个护士正在给韩平打点滴,慌忙站起身。身上盖的一件外套掉在地上。邹灵垂下头,发现是韩平的。只恼自己睡得太死,也不知他何时给自己盖的。
护士给韩平插好针,留下了一堆药,又嘱咐了邹灵几句,便推着小车走了。
邹灵记起她买回来的粥,跟韩平说了声,便拿起饭盒便到护士站那边热粥去了。
护士站上,两个值班的护士正在小声聊天,说起某某床的病人真倒霉,好不容易长了两个月长好了骨头,刚出院就滑了一跤,得,又搬回来住了。
邹灵一边看着微波炉跳动的倒计时,一边听她们闲聊。然后,又听她们说,用药酒一日三次擦关节,多按摩,多活血其实才好得快什么的。邹灵都一一记在心上。
回到病房的时候,韩平正对着天花板发呆。邹灵顿时想起几个小时前两人之间的谈话,不由得头皮又是一阵发紧。好在手比脑子反应更快,上前翻起小桌子以后,把粥放了上去。
“其实……”
“其实……”
两人同时开口,韩平示意邹灵先说,但邹灵固执地摇摇头。
韩平心领神会地说了一句,“其实,你要有事,不用非在这里陪我。”
“没事,”邹灵无意识地咬了下嘴唇,“我等方真真来。”
方真真许是昨晚淋了雨,回到住所的时候,觉得格外地头昏脑胀。一觉睡下去,等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更是觉得浑身都发烫,但仍是坚持了爬了起来。她还没忘自己的韩哥哥正躺在医院里,旁边有一个不怎么会照顾人的邹灵,实在让人很不放心。
她昨晚临睡前,把食材放在了电饭煲里,直接用小火煲着。早上起来,排骨莲藕汤已经炖好了,盛了满满一保温瓶,打算随后拎到医院。
临走前,她又细心地为自己化了个淡妆,遮掩一下气色,然后才急急忙忙拦了车,赶到医院。
她到达病房的时候,韩平的床上没有人。跑到护士站问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被推着去复查。
她站在走廊里等了一小会儿,便看见邹灵推着韩平从电梯里走出来,因为轮椅突然绊了一下,邹灵正俯身急忙询问韩平,两人看上去依然亲密。
她忽然微微冷笑了下,迎着两人走过去,很自然地接过轮椅,往韩平的病房走去。
至此,便是顺利完成交接。
邹灵完成交接后,回到家中。洗漱了一下,便着手收拾起韩平的衣物。
对于昨晚的车祸,她始终没有开口问及详情。不管怎样,她都脱不了关系。一个人怔怔地坐在沙发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电话猝然响起,让邹灵的心脏不由一跳。她接起电话,是韩母。电话中,她说已自方真真处获得消息,并且已经搭乘最早的大巴,正在赶过来的路上。
她开车赶到车站等韩母的间隙,又把昨晚到现在的过程回想了一遍,忽然就觉得自己就像在踢一场艰难的足球比赛,好不容易踢进了一颗球,正准备庆祝,却猛然发现,那球是进了自己的球门。无论她说得多恨,下得决心有多大,在眼前这种非常时刻,她都做不到甩手离去。
看到韩母的瞬间,她突然又担心起来,假如她问起车祸的事情,自己该怎么答。好在,韩母挂念的只是儿子的伤势,听闻只是右腿骨折和几处擦伤后,也不由放下心来。
母子相见,便又是一阵长叹短吁,再加上方真真在一旁不时垂首抹泪,那个场面……于是,邹灵便悄悄退出了门外。她晃到医院门口的药店里买了一瓶药酒,觉得差不多时候了,才提着药酒又回到了病房。
此时,韩母已经平静下来,在床头给儿子削苹果,方真真不见了踪影。邹灵稍有点扭捏地走了进来。
“妈,我买了药酒,听医生说,用这个擦关节,可以活血。”
韩母专心地削着苹果,只是微微点点头。
韩平的脸色依然有点苍白。旁边的床头柜上还晾着一碗汤,邹灵便听到韩母说,“邹灵,看着汤差不多凉了,喂给韩平喝了吧。”
邹灵扫了一眼韩平,上前用手碰了一下碗,感觉温度已经差不多了,便端到韩平面前的小桌上,刚想履行“喂”的职责,勺子却被韩平抢去了。
他微微笑了下,“我摔的是腿,又不是手,我自己吃就行。”
邹灵也不推迟,便放由他自己动手。
韩母从削苹果的空档里,抬头扫了一眼儿子和儿媳妇,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削。
邹灵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病房去买药酒的这段时间,病房里的三人除了叙旧外,还效率超高地达成了一致协议,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两个晚辈屈从了长辈的意志。
鉴于方真真身体状况不好,韩母把她劝回去休息了,身体恢复之前全权指派邹灵来负责韩平。于是,在这接下来的三天内,邹灵从没有觉得自己如此忙碌过。韩平躺在床上,第二十次表达自己的歉意,邹灵只是摇摇头,继续收拾丈夫换下来的衣服,打算拿回去洗。
邹易出现在病房门口的时候,邹灵手里正提着一袋丈夫的换洗衣服,头发随意地扎着,抬首间,耳边的一小束头发像有生命力般地弹跳了一下。邹易站在门口,清楚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一幕。然后倚在门框上,笑盈盈地同他们打招呼。
不知道为什么,再次见到他,邹灵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过去的三天里,堂弟打过几个电话,但邹灵不是没有接到,就是匆匆说了两句便挂了。再次见到他,令她想起了三天前路灯下那信誓旦旦的一幕。她终于不愿多想,走到另一边给邹易倒上水。
气氛略有点尴尬。邹灵坐在一旁,心不在焉地听那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正想寻个机会溜出病房,却见门口又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正是殷若和管家。
邹灵想起三天前的夜里,急匆匆地从殷若家里赶到医院,后来就一直忘了回电话。此刻,看到他们又主动登门,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再后来,韩母也回了病房。许是赶得有点急,向来一丝不苟的头发有点凌乱。病房里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便略显拥挤起来。
寒暄过后,韩母和管家出了病房,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殷若依然沉静地坐在沙发里,笑意盈盈。邹易在挨着殷若过去的另一把沙发里,手里抛着一枚硬币,一下一下地接着。邹灵则一个人靠着窗台斜站着,视线落在病床上,冬日的暖阳从她的身后照进病房里,显得格外安详。
奇怪的是,好像约定了一样,没有一个人开口。
最终还是韩平先打破了沉默,“小灵,我有点事情要请教殷巫师。”言下之意,就是请邹灵和邹易暂行离开。邹氏两兄妹虽然都略有诧异,但随即都点点头。邹灵在前,邹易在后,一前一后出了病房,邹易离开时还不忘给他们带上了房门,保持私密。
邹灵一脚踏进走廊里,便开始发杵。医院总是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到处都是路,但似乎又都不是。可以推开很多门,门后都是长长的走廊,可以再调转方向,又会遇到门,又会遇到走廊,像个迷宫似的,永无尽头。
“最近累么?”邹易轻轻拍了下堂姐的肩,迫使她回过神来。
邹灵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两人甚有默契地一前一后走着,直到走出大楼,走到旁边一个可供病人休息的小花园,在长椅上坐下。
前方不远处的回廊上,韩母正和管家激动地讨论着什么,讨论到某处时,韩母忽然掩面痛哭,而管家则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充满安慰之意。
邹灵邹易在冬日的暖阳下沉默地坐着。
有几个小小孩童,从身边经过,顿时带来一片欢声笑语。其中两个稍大一点的,四只小手搭了个板凳,架起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另有一个,则在后面抓了花瓣,徐徐洒在当中小女孩的头上。她们一边唱着歌,一边欢快地奔向不远处正歪着脑袋等着她们的男孩……
邹易拾起胳膊肘捅了捅堂姐,“觉不觉得似曾相识。”
邹灵但笑不语。其实,幸福的童年都很相似。那时,总有一个人会在不远处等你,也许是等着一同玩耍,也许是等着一同上学,也许只是习惯了一起。只是,人总是在不停地长大,所以慢慢地便忘了等待你的人。可是,即便记得又有何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