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家事（1 / 1）
叶瑗睁着眼睛胡思乱想到了天亮，才迷迷糊糊睡着。没有一个人来打搅她，直到将近午饭时分，才有个相貌清俊的小丫鬟进来唤醒了她，催她沐浴更衣。
叶瑗弯腰去看足底，两个刀口细若游丝，已经愈合，成了两点短短的粉红色，这个凤梧，若是在现代，想必还能成为一名心灵手巧的主刀医生吧？叶瑗脑子里浮现出各种诸如“君子端方如玉”之类的溢美之词，傻兮兮笑了起来。
出了许久的神，叶瑗才换上小丫鬟准备的衣裙，只见一袭玄青襦褂，织着靛蓝杂墨的暗金线，衿袖口五福祥云图则是俏丽活泼的颜色，里边暗花提色釉白垂绦百褶裙，肩臂处垂着苍茫挑丝飞天披帛。叶瑗在镜中照了照自己，有些意外，这身衣裳，将她烘托得像个绝世的青花瓷一般，这是她吗？
难道季乙暗中希望她是个温婉纯良、细腻可人、青花瓷一般的女子？叶瑗有些困惑怅惘——很显然，她不是。
虽然不是太喜欢身上的衣裙，但叶瑗还是将随意捆着的马尾辫松了下来，仔仔细细编了一根麻花辫子，斜垂在胸前，还很用心的找了一根青白相交的丝带绑住，如此跟衣裙更加和谐相搭。
小丫鬟端了午饭食盒进来，见到叶瑗，顿时呆住，又立刻温顺的低下头去，默默退开。她还从没见过有人会把那样一套温婉的衣裙，硬生生穿出一种飘逸的味道。
叶瑗看了她一眼，暗忖季乙找的丫鬟就是比斩棘找的好看些；想着华音找不到自己该着急，于是匆匆从食盒里抓了一个精致的花卷，一块水晶般的冻糕，边吃边出门。
小丫鬟反而急了，跟着上来。
“姑娘这是去哪儿？夫人吩咐，用过饭后请您去椒紫苑说话呢。”
“夫人？”
叶瑗愣住，心“咕咚”沉到海里的感觉。她怎么没想过季乙会不会有老婆？在这个世界，男人三妻四妾到处都是，十四五岁娶老婆也很正常吧？连斩棘这种冷性子都有女人，更何况季乙……
“嗯，姑娘若是用好饭了，紫鹃这就领您去椒紫苑。”
“紫鹃？你夫人不会是叫林黛玉啥的吧？”
叶瑗挑了挑眉，脑子还在胡思乱想。季乙有老婆这个可能，炸得她脑子开花，顿时把华音忘得一干二净，注意力全到了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夫人”身上。
“啊？紫鹃不知夫人的名讳，不过夫人不姓林，她姓阮。”
“哦，顺便问一下，这里有几位夫人？”
“几位？只有阮夫人啊。姑娘，这边走，过了这段曲廊，就到椒紫苑了。”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说着话，就到了一座柳花明媚、树木清秀的精苑，错落的几间阁楼厢房，掩映在一丛丛湘妃竹后。叶瑗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再看看苑中景致，果然是一个风格。
进了一间碧纱窗卷竹帘门的雅舍，只见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子正坐在案前焚香弹琴，两只素手放在空中良久，却没有落下一个琴音，目光痴痴看着琴弦，也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叶瑗一看到她，额角就落下三根黑线。这个“夫人”虽然美貌，气质不凡，但一看就是将近四十岁的人，眼角细纹掩盖不住，鬓角都有些斑白了。看来应该是季乙或者是祭月郎的老娘吧？
“夫人，叶姑娘来了。”紫鹃轻声提醒。
“喔，姑娘，快请坐。”阮夫人猛的醒神，内敛的微微一笑，站起身算是行礼。
叶瑗一直混在男人堆里打打杀杀，突然面对这么温婉有礼的大家夫人，完全不知该用什么礼节回敬，只好绞着手指一笑道：“阮夫人，我不懂这里的规矩礼仪，希望您海涵。”
阮夫人见她大咧咧坐下了，也颇为意外，看了一眼她的装束，深深觉得不是很适合她，于是对紫鹃道：“去取一套月白金络缨襦裙来。”
紫鹃退出去了，阮夫人才转向叶瑗：“因没见过姑娘，就给你备了这套装束，看着不是太适合，姑娘勿要见怪。”
叶瑗失笑道：“偶尔换个形象，也蛮有趣，您千万别把这种小事太放在心上。不知您和凤梧是什么关系？”
阮夫人有些不喜叶瑗这么率性，而且哪有上来就直接问人家亲属关系的？要说也是她主动来说才是。当下半垂了头，又去端详那几根琴弦，嘴里淡淡回应。
“我是凤梧的姨娘。”
叶瑗察觉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姨娘”两个字显然不是很适合作自我介绍，又看她老盯着琴弦发呆，突然发现那丝丝琴弦白得跟她鬓角的白发那么相像，心里有些触动。美人迟暮，又是二房，恩宠不再，凄凉情景可想而知。不过看她的打扮用度，季乙似乎也没亏待她。
“听闻姑娘是从渡城来的？”阮夫人突然问。
“是的。”
“可认得斩棘王？”
“嗯。”叶瑗不知她怎么突然会问到斩棘，脑子里想起那晚的尴尬，有些忸怩不安。
“可认得祭月郎？”
“……嗯。”叶瑗简直有点坐立不安了，难道这个阮夫人长了千里眼？竟然知道远在渡城的那两位仁兄跟自己有过不伦不类的表白？
“徊儿在渡城可好？”谁知阮夫人接着问。
“徊儿？”叶瑗愣了一下，猛的醒悟过来，同时也松了口气，“噢，您是说祭月郎？他很好，能吃能睡，还很开心，身边的朋友也很多。”
看来祭月郎是这位庶母所生，那就是和季乙属于同父异母的兄弟。
阮夫人微微皱眉，似乎对叶瑗的回答并不满意。叶瑗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做母亲的听到她那样的描述，不应该高兴吗？
阮夫人不再说话，终于将手指落在琴弦上，叮叮咚咚缓缓弹奏，曲不成调，叶瑗听得有些不耐烦。
两人讪讪的没什么话可说，幸好紫鹃很快取了衣服过来，打破了难堪的沉寂。叶瑗推辞不过，正要去换衣服，听到外面丫鬟齐声请安，随后季乙走了进来，向着阮夫人点头为礼。
阮夫人神色复杂的看着季乙，手交握着，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迎上去。
“你来了……我找叶姑娘问问徊儿的情况。”
季乙不置可否的淡淡点头，看了一眼叶瑗，眉头微微一掀，失笑道：“姨娘这身好衣裳，可被瑗儿给穿坏了。”
叶瑗有些懊恼，这摆明了是说她气质不好！瞪向季乙，却发现他说的虽然不中听，眼神却亮亮的，满是宠溺。叶瑗愣了愣，却听阮夫人轻叹了口气。
“是我备的这身衣裳配不上叶姑娘。叶姑娘率性风流，抱朴归真，凤梧你的眼光岂会差了。”
叶瑗听她说得客气，本来就懒得计较这衣服穿戴问题，摆手道：“得，这个话题打住。凤梧，你来得正好，我有个朋友还在客栈，这会儿该着急了，我想先赶回去。”
季乙挑眉不悦道：“既然是朋友，为何置你的安危不顾？让他去着急好了。”
叶瑗急忙辩解：“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他的思君，天塌下来也不会察觉的，这怪不得他。要是他找不到我，可能会以为我甩手不帮他了，搞不好此刻他会硬闯王宫。”
“思君可是津貒公之女成思君？”
“就是她！凤梧，你能想办法把她救出王宫吗？她是华音的女朋友，呃，就是恋人。”
季乙了然事情始末后，一点也没叶瑗的着急。成思君虽然微不足道，但却是一个能够牵制玄惞和钟敏的人。要不要救她，最终还是要看叶瑗的选择。如果叶瑗坚持要做国君，他随时都可以把成思君放出去；但如果叶瑗愿意为了他，共同讨伐天道，那么成思君还是有必要留在王宫的。
“凤梧？”叶瑗疑惑的追问了一声。
“她的去留，还需从长计议。瑗儿，你随我进王宫住几日，先不要管那些小事。”
“那是一对小情侣的终身幸福问题，不是小事……”
叶瑗急眼了，真不明白季乙在对人对事上怎么这么冷酷无情。季乙没理睬她的话，一旁沉默了良久的阮夫人却心情激动起来。
“叶姑娘看来还不了解我们这位季氏的长子长孙，在他眼里，亲人兄弟都是微不足道，弃如敝履，更何况没有干系的陌生人。”
叶瑗吃了一惊，为阮夫人的态度，为她终于掩藏不住的恨意。可是刚才他们俩不还是挺客气的吗？再看季乙，双眸也仅复杂了一瞬，便恢复清冷，居然还嘿嘿冷笑了一声。
“姨娘这些年倒是比从前会识人了。”
说完，季乙便拉住叶瑗的手往外走。阮夫人被他眼里的寒光惊得忐忑不安，直到季乙和叶瑗快要消失在门口，才猛的失声叫道：
“凤梧，徊儿他什么时候才肯回来？”
季乙背脊一僵，随之浅笑着转头道：“姨娘舍不得我爹，愿意受凤梧的供养，徊弟他如何能够回到你身边？要么弃我季家，要么弃你儿子，答案一直在你自己身上。”
阮夫人睁大了眼睛，哆嗦着嘴皮，却说不出话来。季乙垂下眼帘，没有再理她，径直拉着叶瑗便走。
叶瑗默然看了一眼季乙，虽然有太多疑惑不解，但是却不知道该不该问他。他的家事和所作所为，她从来就没搞清楚过，只是一味盲目去喜欢对方，只觉得每看清一点，就心惊一次。难道她那么没信心，要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可能？
“凤梧。”
“瑗儿。”
两人同时开口，对视一眼，又都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