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天无二日（1 / 1）
书案上铺展着一卷白宣纸，季乙状似漫不经心的随手画着，不一刻就勾勒出叶瑗的样子来。季乙凝神端详了片刻，突然有些泄气。
一个女子，长得好看就行，为何她满脑子道理见识？简直比那个愚蠢枉死的茶容更加无趣！除了高祖爷爷，他从来没有服过谁，世上谁堪与他坐而论道？谁能担当他的知己？即使叶瑗，看得出也并不是完全理解他，自己为何还会心动如斯？难道是因为她看自己的眼神？
眼前浮现幕幕相遇的情景，想起舌尖舔过那干裂唇瓣的感觉，脑子顿时一阵燥热，情愫这东西，太难琢磨，不由自主陷入其中，就会沉湎于得失之间，胸中原本笃定的一番抱负，便也随之改变既定轨迹，真正无奈也！
索性扔笔走出书房，看着园中夕阳景致正好，心思又开始飘摇起来。
楼雁归走进静怡园，看到的便是季乙那副神游太虚的样子，有一丝意外。
“少主，霜儿的密信。”
季乙接过那张卷成一小条的纸，打开来看：自风千山处得知，赤镜之王另有他人。另，霜儿感谢主上恩情，此生此世，不悔相报。
季乙愕然半晌，这两句话都十分莫名其妙，饶是他聪明绝顶，也一时想不明白楼红霜的意思。将纸条还给楼雁归，季乙想笑又笑不出的样子。
“楼叔叔，这密信是不是红霜她没睡醒的时候写的？”
楼雁归接过去看了，也是一脸莫名其妙。什么叫赤镜之王另有他人？再说自己这个侄女自小倾慕少主，他是知道的，可也不必专门在密信中这么赤裸裸表露吧？而且真没看出少主对自己这个侄女什么时候有过恩情，在少主眼中，红霜的地位恐怕还远远不如自己这个老臣子来得高的多。
楼雁归有些尴尬的别开眼，还以为是什么重要讯息，害他急巴巴赶过来找少主，结果却是封痴人说梦、胡言乱语的短信。
“咳，对不起，少主，属下管教无方……”真是好丢人！
“无妨。前面斥侯来报，祖父召我回望城一趟，明日王宫百官陛见一结束，我就动身，王城的事就先交给你了。”
“属下领命。”
看着楼雁归离去，季乙追问了自己一句：倾慕我者何多，唯子之坦然，唯子之高明，凤梧夙寐而难安？
——
次日一早，季乙施施然走过王宫的小镜湖，有一丝触动，顿足看了一眼湖畔，并没有了当年那个怨气愁结的女子，素奴匆匆走过，见到他忙施礼。
“主上，百官已经候在乾阳门外，陛下和敏妃还在春暖殿，奴婢要不要去将陛下叫起来？”
“四载已矣，玄惞王还是旧习难改，嘿嘿，不必叫他们，前殿有我，他们只管乖乖在这里继续醉生梦死就好。”季乙勾着嘴角，笑得粲然。
“正是呢，陛下还像当年那样独宠敏妃，现在啊，除了敏妃，不论是哪个嫔妃美人，陛下都一概不见，昨日瑞妃哭着请求觐见，还被他一脚踢了出去。如今王宫的一切尽在主上掌握之中。”
素奴喜悦的向季乙禀报战绩，希望能博主上欢喜。
季乙闻言哈哈一笑，转身走了两步，猛的停住，顿足叫道：“四郎君何在！”
四个黑衣侍卫远远的飞跃而至，跪倒在地。
“快，传信给楼二当家，让她尽快除掉那个‘另有他人’！他们恐怕应付不过来，你们也去吧！不行的话就叫楼雁归速速加派人手！”
四个黑衣侍卫面面相觑，不懂季乙的意思，但也不敢多言，应诺而去。
素奴惊诧的看着季乙走远，出了什么岔子吗？主上怎么突然有些气急的样子？她哪里知道就是因为她这番表功的话，提醒了季乙，玄惞已经不同往日，钟敏也不是当年的钟敏，这才想起楼红霜那封奇怪的密信来。
如果果真还有一个真正的赤镜之王，那就决不能让他活到中秋祭月大典！
季乙面无表情的疾走了一段，才平复下心情，最近为了早日完成祖辈的宏业，为了早日能够接叶瑗到身边，有些细节已经做得操之过急了。没想到临时居然还出这么大的岔子，可恨的天帝！
来到乾阳门，遥见百官着隆重的朝服依次候着，原本应该居首站着的斩棘却不在其位，想来又是等不及玄惞起床，赶到春暖殿旁的勤武殿去催促了吧？笑吟吟看了一眼次位的祭月郎，这位好弟弟却还给他一个白眼。
季乙嘲讽的弯弯眉眼，掸了掸袍子走到百官前面。
“陛下忧心国事，彻夜无眠，此刻才刚歇下。”
“不知陛下忧心何事？”少寺卿接收到季乙的目光，忙迎合唱和。
“陛下说，他刚回王宫，就有人调集京畿卫和羽林军，忙着攀亲附贵，拉帮结派，意图谋反，因此几乎忧思成疾。诸位随凤梧到司政大殿商讨此事，也好为陛下分忧。”
“季文宗，你假传圣意、血口喷人！要谋反的人是你自己吧！”津貒公抖着一脸横肉，指着季乙大骂。
“嘻嘻，凤梧摸着良心说话，自问从来没想过要做什么王，如果凤梧要称王，陛下不在的这四年，我每时每刻都可以做到，何必等到今日？就是陛下，也是我季某人迎回王宫的。反倒是津貒公您连王袍都做好了，此刻正挂在星辉园里与日月争辉吧？”
百官闻言哗然，祭月郎有些惊讶的看着季乙，他是真不懂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到底要做什么，有一度他也以为季乙想要谋反夺位，如今看来是自己不了解他了。
季乙不再看他们，率先走向司政大殿，一脚踢开了殿门，发出嘭的一声巨响，百官闻声无不惨然变色，噤若寒蝉。津貒公被揭穿了私密，脸色忽青忽白，望着像虎口般突然豁开的司政大殿，吓出一身冷汗，迟迟不敢迈步进去。祝吏侯若有所思的瞥了一眼津貒公，心里暗暗叫苦，懊恼不该太早和这样没用的人结盟。
——
叶瑗随着斩棘候在勤武殿，斩棘看一眼大咧咧坐在侧椅上东张西望的叶瑗，不由想起四年前坐在那个位置的茶容。茶容对自己总是目不斜视，总是一脸端庄，犹如一枝清癯的寒梅，如今斯人远矣，容貌都有些记不清楚了。
“原来玄惞的王宫这么大，这么壮丽，真是比北京的故宫有过之而无不及。”
叶瑗由衷的赞叹不已，虽然玄惞这样俊美的男子失明了实属可惜，但老天却给了他一个王的身份，给了他无上的尊贵享受，如此倒也还勉强公平。
其实当她以为自己跟这个王位搭了边的时候，虽然觉得荒谬，但内心岂能没有一丝一毫的心动？如此尊贵的地位，只要是真实可信，谁能不心生憧憬？就算挂念另外一个世界的父母，就算有太多未了的心愿留在原本的世界中，面对王位权势的诱惑，她敢说自己没有任何想法吗？试问世上有几人能有这样的幸运可以体验当王的感觉？
“北京的故宫？”斩棘不解的重复了一句。
“嗯，很久以前有个叫中国的地方，在京城修筑了一座皇宫，称为故宫，是当世最宏伟的皇室建筑之一。”
“中国？不曾听说过历史上有这样的国家。”斩棘略挑了挑眉，想起叶瑗不明所以的奇异来历，疑惑的打量着她，见她脸色坦然，不像说谎，才稍稍放心。
“世界无奇不有，还有太多的奥妙是人类难以解释的。你一定很好奇我从哪里来的，其实我比你更加好奇。好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又该怎么回去，这个世界和我的家乡到底是怎样联系在一起的。”
叶瑗长舒了口气，仰头看向头顶的雕梁画栋，上面重彩刻画的远古神兽令她浮想联翩。知不知道答案她不着急，这个世界、这个赤镜，已经开始有了让她不舍离去的人和事，凤梧、小灵、还有那么多兄弟朋友，还有这充满奇异和挑战的时局。天道玄奥，效法自然，她只需顺应着人事变迁，顺势而为吧。
斩棘呆望着她的侧影，双手无措的暗暗握紧。看上去那样年轻的脸，却透露着洞察和远见，她的心思，恐怕比自己这个快要奔三的大男人还要高远得多，这样的她，令他不敢逼视。
良久，叶瑗收回神思，疑惑的踱到勤武殿门口张望。
“怎么玄惞王还没起床吗？”
都让宫侍去叫了，居然还不起来主持断了四年的百官陛见这样的大事，似乎有点那个……想起玄惞那风流倜傥的样子，此刻不知跟什么样的美女缠绵卧榻，自古君王耽于美色不早朝的典故很多，当真让人浮想联翩。
正想着，就见玄惞穿一身明黄龙袍领着一群宫侍逶迤走了过来，刚才脑海里有些有色画面闪过，突然见到真人，叶瑗的脸上有些发窘的微红。
斩棘起身冲玄惞行了一礼，便直直迎了上去道：“陛下难道不知今日是百官陛见的大日子？”
玄惞一听到斩棘的声音，立刻就一个头两个大，他可真是自己的灾星克星！偏偏还不能说他错。
“朕习惯了山野散漫生活，一时还不能适应。现在就去司政大殿，斩棘王你还有何话要说吗？”
“且慢！时隔四年，陛下能够重回王宫，是赤镜之福，斩棘有一个礼物想送给陛下。”
斩棘喊住了转身要走的玄惞，回头对叶瑗道：“把这只木匣呈给陛下。”
叶瑗不禁腹诽，递个匣子也要她动手，简直把她当丫鬟使了！站在玄惞一旁不远的卜秀阁总管要替玄惞接那木匣，斩棘伸臂拦住。
“斩棘献给陛下的是天下至宝，请陛下亲自接取。”
叶瑗有些奇怪的瞪了斩棘一眼，什么天下至宝放在这么难看的木匣子里？还让她这个武功低微的人背着招摇过市！
玄惞嫌斩棘烦，懒得跟他计较，伸手摸到木匣子，便摸索着托住。谁知叶瑗刚一放手，玄惞便哎呀惊叫一声，木匣子滚落在地。
“什么宝物？怎么如此沉重！斩棘你是在戏弄朕么？！”
斩棘顿时了然于胸，心口狂跳。果然，玄惞已经不是玄惞！叶瑗张口结舌看了看玄惞，又看了看地上的木匣子，她猜到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匣子里装的是赤水剑！
快步走来的季乙远远看到这一幕，不禁睁大了凤眸，一滴冷汗从额角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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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