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尾声(1 / 1)
明帝三年,夏,敕封东安郡王暗许割地,勾结江南权力帮谋取帝位。因有异人相助,其事遂败,帝赐其死。
同年七月秋,宫中突发瘟疫,九子荣王琅琊,昭阳公主璎璎不幸染病,相继仙去。帝大恸,一月不朝,复数日,大赦天下。
——《明帝本纪》
又是黄昏,夕阳温暖,暮风柔软。
陆小凤已在红木雕花的栏杆上,手中是上等的女儿红,晶莹通透的白玉杯,不再是奇异难寻的鹧鸪瓷。
西门吹雪奇怪地看着他把手中的杯子举起来又放下去,道:“你平常见到酒连命都不要,今天怎么好像头一遭喝酒?”
陆小凤白了他一眼,道:“你和花满楼莫名其妙的把我骗到这儿来,我怎么可能喝得下酒?”
西门吹雪似乎是笑了一下,淡淡道:“我并没有骗你来,你不想喝就不必喝了。”
陆小凤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赌气似的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道:“我才不上你的当!”
他半闭着眼,唇齿间似乎有无尽的余香缭绕:“果然是好酒。”
耳边传来熟悉的温润之声:“你果然觉得好?那可没糟蹋了这喜酒。”是花满楼。
他的表情似乎比从前更平静,更愉快,更满足。嘴角一直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声音也更加温和柔软,便如此刻轻拂的晚风。
陆小凤没好气道:“弄了半天,你跑这儿躲起来了。”
花满楼纠正道:“不能说是躲,只能算隐居吧!”停了一停,又微笑补充道:“这里安静,不会被打扰。”
西门吹雪道:“令尊难道也不常来?”
花满楼笑道:“他已来过好几趟了。”
陆小凤道:“我知道他一向是比较懒的,要跑这么远早已很不容易了。”
花满楼忽然叹了口气,道:“其实最懒的,早就已经不是他了。”
这句话很奇怪,陆小凤不禁一愣,呆了好久才道:“最懒的一向都是老板。”
花满楼摇头道:“老板最近在忙着修补那件天女织锦,勤快得很。”
陆小凤觉得更奇怪了:“难不成你又在说我?”
西门吹雪道:“当然不是。”他的嘴角又浮现出了那种若有若无的笑意。
陆小凤觉得这种笑很奇怪,奇怪得让人浑身不舒服。
但他已经来不及考虑到底奇怪在什么地方了,因为他听见了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很轻,很软,有如山泉般通透的清澈,让人不觉安详。
她笑意盈盈地走到花满楼面前,绝世的容颜一如往昔:“七哥,你不是说去帮我弄梅子的么?”
陆小凤在那一刻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呼延娉婷!面前的这个少女赫然就是当年的呼延娉婷!
只是她吹散的长发已挽成了松松的坠马髻,额前的璎珞也换成了新妇式的如意珠帘。清丽的身段略略有些丰腴,而原本苍白的容颜竟有了如春花初绽的粉色。
她转过头来,眼波忽的凝固在陆小凤身上,似是惊讶地张了张嘴,但终究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西门吹雪拉过一脸错愕地陆小凤,眼底掠过一丝黯然:“没用的,已经坏掉了。”
陆小凤想起了当日她与李琅琊的血战,最后一式她用生命作赌注,赔上了自己的绝世武功无效心法才终于将李琅琊击溃。
真气四泄,气血回涌,原本淤积在指尖的全部力量随着紊乱的奇经八脉逆流回大脑,瞬间封住了百汇、灵台、玉枕三处脑后大穴。
他也曾试过用灵犀一指替她打通脑后经脉,然而一切都只是徒劳。
所以,他又找到了西门吹雪。
“按着南诏苗疆的秘术,我破颅释血,费了十日才将她救活。”西门吹雪的声音依旧淡漠而冰冷,“还好,总算没出什么大事,但最好也只能这样了。”
陆小凤怔怔地发了好一会儿呆,终于长舒一口气,道:“还是多谢你了。”
西门吹雪道:“不必,是她自己想活下来。”
陆小凤道:“她伤一好,你就送她来了这里?”
西门吹雪道:“是花满楼接她来的。”他的嘴角又浮现出了那种奇特的笑意,“她却好像早就认识他一样。”
陆小凤没好气道:“那你到现在才来找我。”
西门吹雪冷冷道:“前一个月你一直在宫中面圣,难道你要我夜闯皇城?”
陆小凤笑道:“怕什么,你又不是没干过!”
他突然觉得自己笑得很舒心,很畅快,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畅快过了。
但那边的呼延娉婷却仿佛很不舒服。胃部剧烈的收缩让她淡如涓烟的柳眉都纠结道了一起。
陆小凤不禁斥责道:“花满楼你怎么搞的。”
花满楼苦笑道:“这个季节青梅早就不时鲜了,你让我上哪儿去找?”
陆小凤莫名其妙,道:“她的伤和青梅有什么关系?”
话一出口,陆小凤就发现自己就仿佛是刚讲完笑话的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呼延娉婷却恍若未闻,仍旧是一脸笑意地望着花满楼,道:“七哥,梅子真的没有了啊?”
花满楼微笑道:“我带你去紫薇阁,那里的菩提叶对你有好处。”
陆小凤看着渐渐远去的两人,依旧是一头雾水。
西门吹雪忽然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喝的是什么酒?”
陆小凤更加糊涂了。
西门吹雪道:“平常看你挺机灵的,怎么现在笨得和块木头一样?”
陆小凤道:“我怎么知道你们葫芦你卖的什么药。”
西门吹雪微微一笑,道:“不是药,是糖,是喜糖。”
陆小凤惊得跳了起来:“喜糖?你是说花满楼?”
西门吹雪笑道:“难道你认为是我?”
陆小凤一脸的不可思议:“可是,她不是明明已经……”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但他已经看见了去而复返的花满楼,嘴角依旧带着沉静的笑,浓而厚重的幸福在他眼底漾开。
花满楼道:“但她还记得,她是花七夫人。”他的笑容突然之间有些无奈:“女人只有一种时候才会特别嗜爱吃青梅。”
陆小凤终于恍然大悟:“你是说,她怀孕了?”
呼延娉婷站在紫薇阁的花廊下,轻柔的晚风吹开她额前用塞外求得的人鱼明珠所织就的如意珠帘。
她仿佛就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般,眺望着远端瑰丽莫名的云霞,展露倾国倾城的笑颜,记忆却依旧一片纯白。
她记得那场冗长如死亡的沉睡,记得万梅山庄遍野的啼血杜鹃,自然也记得那个从暮光中走到她面前,领她步入另一个世界的翩翩浊世家公子。
他对她的宠溺无以复加,眼中永远溢满幸福的神情。她对他有一种莫名地眷恋和依赖,正如当初苏醒之后第一眼看到他,就毫不犹豫地决定跟他离开,不管前途是崎岖,亦或是坎坷。
她听他叫自己“娉婷”,声音清远好听。而她自己只叫他“七哥”,忽略了姓名,也从来不记得他的姓名。
而陆小凤、李琅琊,还有那个改变她人生的姐姐呼延薄雪,都连同南海的滚滚浪潮一起,湮灭在了时间的长河里。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试把银釭照,相逢犹恐是梦中。
回廊尽头的陆小凤无声的凝视着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容颜,许久许久,发出一声极轻极浅的叹息。
他转身准备离开,谁知眼波一转,便被面前的这棵矮小植株夺去了呼吸!
深碧色的尖叶,如深海水草一般招摇,茎部开出血色的零星小花,香气腥而浓重,通身散发着幽冥般的光泽。
孔雀胆,这便是能够起死回生的孔雀胆啊!
这种原本已随着呼延薄雪一起消失于尘世的无价之宝,竟在此刻又绽放在了紫薇阁的群芳之中。
陆小凤失声地回眸凝望呼延娉婷娇俏明媚的容颜,突然间想到了花如令曾说过的一句话:“奇迹,是上天给灵魂纯净者的恩赐。”
霎那间,他的心头涌起一种莫名地崇敬和感激,说不出是欢喜,还是忧伤。
被细碎脚步声惊扰的呼延娉婷匆匆回头一瞥,不知所措地看着身后这位举止怪异的年轻人猛然间对着那株生命之花跪了下去,久久久久,直到落日的余晖消匿在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