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1 / 1）
雨，已经下了很久了，从天际的云端瓢泼而下，却依旧没有一丝要停的迹象。乌墨一般的压抑气息沉沉地停歇在朱红色的飞檐之上，触手可及。
只是一场夏日的暴雨，却让湛斌莫名地不安起来。
已经是四十多年的老江湖了，湛斌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他站起身来走到大堂前去看那块镶金匾额。“龙门镖局”四个行楷大字遒劲有力，映着阴郁清冷的光，莫名地让人感觉不寒而栗。
又一阵风，把红木雕花连门吹得砰砰作响，湛斌骂骂咧咧地吼了句“干什么吃的”，一面不情愿地拖着那条老伤腿一瘸一拐地走到廊前。那是三年前落下的剑伤，筋脉尽裂，深可见骨。每至阴雨连绵时节便会疼痛难忍。
挣扎了好一阵，湛斌终于还是勉强够到了被风吹得飘摇不定的连门，心满意足地上了锁，顿觉安心。转身离去之际，突然觉得自己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白帕子，飘零如雪的白帕子，跌落在湿搭搭的泥浆中，却没有丝毫沾染的迹象。湛斌不满地弯下腰去捡，准又是哪个不中用的徒弟，在外头勾搭了女人还顺手带回了这种东西，败坏门风，等明儿定得好好教训教训。
可就在那一霎那，那一方素绢上如血样的字迹，便似湛斌的索魂银钩一般，瞬间夺去了这个已年近花甲的老人的呼吸。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啊……”凝视着这帕子战栗了良久，湛斌突然之间发出了一阵神经质的尖叫，整个人仿佛突然失去重心一般，直直地向后跌去。后脑磕在大理石门槛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血，暗红色的血，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浸润了那方洁白如玉的手帕。
冷无伤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自从三年前的那场盛会后他就很少再出门，倒是他的夫人总在外抛头露面，惹来邻里不少非议。
开春以来一直阴雨连绵，这一日天终于放晴了，万里无云，莺啼婉转，花园里那一丛蔷薇欣欣然绽出了芬芳，甜美可人。
冷无伤从阴暗的书斋里探出头来，略带贪婪地呼吸着园中混杂的泥土气息的空气，他觉得很惬意很舒服，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安定从心底升腾起来。他突然想出去走走，就在花园里，晒晒闷在书斋里三年的腐败气味。
花园的西角是他夫人亲手种的玉兰，洁白如玉，清雅恬静，在日光下折射出令人心醉的玉色。冷无伤觉得很喜欢，他回头招手叫丫鬟折下两枝预备书斋里插瓶，刚一伸手，突然间一阵风，仿佛吹起了一块什么东西。
白帕子，飘零如雪的白帕子，跌落在脚边的花泥中，没有半点沾染的迹象。
准又是哪个丫头不小心落下的。冷无伤坏笑着拈在指尖，心满意足地凑上前去嗅，猛然间帕角那一行横纹织就的血渍，灼灼地刺痛着他的眼球。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鬼…鬼…鬼啊……”长久地颤抖着紧握那一方雪帕，冷无伤蓦然间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喊。
有血，星星点点地溅上了那雪白的手帕，殷红片片，宛若三月盛放的桃花。
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冷无伤的夫人就像往常一样推开花园的后门，石子甬道一直通道冷无伤的书斋，今天上街给他带回了最新鲜的桂花云片糕，再配上明前的碧螺春，想必好吃。
心满意足地想着，冷不防脚下一绊，手中的桂花云片糕就这样飞了出去，跌落在泥土中，化为粉尘。
“啊——”那一刻，夫人尖锐刺耳的凄厉喊声划破云霄，晴朗的白昼就这样蒙上了一层莫名的阴云。
彭礼乐最近一直很不舒服，潮湿烦闷的阴雨天已经过去了，他却反而莫名其妙的烦躁了起来。
他想起三年前的自己意气风发的样子，乐游山庄的少庄主，一把饮血刀足可令江湖胆寒。可现在，禁锢在这个一亩见方的别苑里，刀刃已钝，韶华过境，瞬间苍老。
想到这里他不满地凑到铜镜前窥探，鬓角沾染星星点点的风霜之色。彭礼乐突然觉得很无助，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照射到红木镶金的案几上，外面天气很好，别苑外的丫鬟言笑晏晏。
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彭礼乐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眯着眼从下狭小的缝隙中窥望屋外的蓝天碧云。桃红柳绿，□□宜人。
都已经过去三年了，想来人家也早该淡忘了。他略略定了定神，伸手去卸下落满灰尘的门拴，谁知到轻轻一碰，像是带起了一阵风，门便自顾自的吱呀一声开了。
只是一晃眼的功夫，有什么东西，便随着那一阵风，飘飘然地跃进了堂屋，不偏不倚跌落在彭礼乐的脚边。
白帕子，飘零如雪的白帕子，跌落在积满时间尘埃的门槛上，没有丝毫沾染的迹象。
彭礼乐不安的伸出脚去拨了拨，只一下，那帕子上如血一般的字迹便悄无声息地在眼前扩张开来。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不是我…不是我…不要找我，不要找我……”彭礼乐惊惶失措，口中喃喃，手足乱舞地向后退去。冷不防脚下踩了个空，整个人向左一歪，便如同一个断了线的风筝，挣扎着摔出了临水长廊的雕花木窗。
别苑的花园里，几个正在放风筝的小丫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吓了一跳。
“想是有人脚底下滑了，跌到池子里去了罢。”
“别苑里只住了老庄主一个，难不成……”
“胡说什么呢，凭老庄主的功夫，怎么可能跌到池子里去？”
“老庄主向来不喜欢人打扰，我们若是贸贸然闯了进去，只怕……”
“……还是算了吧，等里面的姐姐出来我们再问问？”
天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别苑的月洞门口一片冷清，月色绰绰，树影斑驳。
巡夜的丫鬟提着灯笼走上临水长廊，烛焰一晃，仿佛照见那池子里有个什么东西在漂。提灯再凝神一看，那不是，那不是……
“啊——”纸质的灯笼跌入了池子里，黑暗就像是蔓延过来的潮水，一点一点把那最后一丝光亮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