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1 / 1)
凤凰回过头,也不意外,只睨着来人轻笑起来,道:“瞧,这人来得都一样。”乌鸦瞧她虽嘴角带笑,眼神却当真是与昨日无异,神色微微一动,并未说话。凤凰低声道:“这番景况当真是如同昨日一般,如果可以,我倒真宁愿时间不曾过去,我就站在这儿,从未开口问你昨日的话,你也从未开口唤过我。”乌鸦冷声道:“昨日我可不曾唤你。”凤凰喃喃道:“是你唤我的,我记得。”乌鸦见她神色不对,道:“你还想昨日的事作甚?”凤凰冷笑道:“能忘吗?能忘吗?换做是你能忘吗?”乌鸦道:“自然是能,这世间事,本就是听便有,不理便无,一过则忘才能换得坦然一身。”凤凰道:“你倒真是洒脱?是谁教了你这般违心的话,让你欺人又自欺?”乌鸦道:“你当我哄你?也罢,也罢,你这小孩子心性,说了你也是不懂。”凤凰嗔怒道:“你说谁是小孩子?”乌鸦道:“我只说你小孩子心性。”凤凰怒道:“你倒是说说看,我哪里小孩子心性了?”乌鸦冷笑道:“你刚才这番话不就是了。”又道:“你这般不切实际的幻想,岂非孩童心性?今日昨日又哪里相同了?”凤凰登时浑身一震,半晌说不出话来。
乌鸦走近她跟前,对上她的眼睛,低声道:“昨日,我就未与你走近。”凤凰心中蓦地一抽,并未作声。乌鸦又道:“昨日你咄咄逼人,可像今日这般老实?”说着逼近一步,继续道:“昨个儿,这地上本是有块绿色石头的,今日可是没有了。”凤凰低头一看,确是空无一物,忙道:“你说昨儿有就有吗?”乌鸦走到花田边上,弯腰在花田里摸索片刻,随即举起一块绿色的石头来,道:“这是我昨天将它从路中拾来抛下的。”又指指不远处的一丛荒凉道:“这儿昨日还是有几朵残花的,现下却已经死了。”凤凰顺着他手指看去,却什么也看不见。回想昨日情境,一时竟忆不起到底是有花还是无花,似有又似无。这景搭配着,有花也可,无花亦无一般。心头哀恸,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乌鸦见她神色变幻莫测,眼中苦楚不减反增,只得道:“怎的你还未明了?”凤凰只觉明了二字离自己实是太过遥远,高声道:“我又不是什么得道高僧,明了什么?”乌鸦吃力不讨好,只觉此女已无药可医,无需多言,随即冷下声道:“我倒是白费口舌了。我走远些,免得扰了你。”留下凤凰一人立在原地,风吹得她身子愈发冰冷,她逐渐缩成一团,紧紧抱着温度渐失的身子。放眼瞧着四处光景,天高寂寥,光淡风灰,只觉处处是非处处多,处处有人处处人,料得只影空悲切,一人一身无所依。
若笙寻到她时,也不知她在风中站了多久,只见她浑身颤抖嘴唇发紫脸色苍白,宛似一阵轻风就要掀倒一般。她却是神色漠然地立在一片苍茫的夜色中。她急忙将身上斗篷解下,替她披在身上,抱紧了她,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良久,凤凰才觉到有些舒适的温度,慢慢回过神来,侧身望着若笙,满眼的悲戚与痛苦。若笙顿觉心如刀割,忙连连道:“怎么了这是?当真有人欺侮你了?”凤凰心中一热,想要抱紧若笙,却脚上一麻,跌坐在地上。若笙大惊,以为她就要晕倒,忙蹲下身扶她。凤凰动了动喉咙,颤巍巍道:“若笙,你为何对我这般好?”若笙眉头微微皱起,心头似有一根刺梗住,转了语调硬声道:“你现下还是我带的人,我自然是要照顾你的。”凤凰心知她是怪自己今晨的莫名其妙无理取闹,才故意这般说法,也不介怀,诚心道:“我以后不会了。”若笙心中一动,叹了口气道:“你也没有机会了。”又道:“我今日去求了厢主,让她带你去见门主,她没同意。我又说让她带你,她又说不愿再带人了,说是将你过给长垣厢主。”闻言,凤凰忽觉心上的湖泊被扔进了块小石,涟漪一起则消,也不知该做何表示,更不晓得心头是悲是喜,不由得埋怨起自己这般反复无常来。
若笙道:“试试能不能起来。”说着将她搀起。凤凰勉强撑着站起身来,却动弹不得,道:“我脚麻了,要等会儿才能走。”若笙瞧瞧她毫无血色的脸,嗔道:“瞧你这样,还不冻死你。”
凤凰怔怔望着地上的砂石,忽觉世间万物都宛若尘土,自己更是微乎其微,何其有幸在这茫茫人海中遇上若笙,心怀感激,却又不住犹豫不已。想初识顾忆安时,自己又何尝不是这般想法?结局令人望而却步。虽万事都需有比对,然这比对,另她看不清所以。
忽听一男声道:“我送她回去罢。”凤凰循声望去,放眼皆是一片漆黑,只隐约可见一人影立在别苑门前。人影近了,才看清竟是长垣厢主。若笙瞧瞧凤凰,又瞧瞧长垣,轻声道:“就劳烦厢主了。”长垣走到凤凰近前蹲下,示意她上背。凤凰一时未及反应,慌乱无措地挪了一只脚向后一退,另一只脚却不听使唤动弹不得,结结实实摔了一跤。长垣回过身来,眼带笑意道:“怎的怕我吃了你?”凤凰更是慌乱,加之摔得生疼,一时语塞,也不知如何作答才好。若笙将她扶起,替她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低声道:“怎的这般不小心。”凤凰看向她,以表自己心意。若笙无奈的瞧回给她,示意说,你可别瞧我,我是将你拖不回去的。
长垣将凤凰送回房后并无半刻逗留,当即离开。若笙去打了热水给凤凰洗脸,替她掖了被子也预备离去,凤凰却唤住她道:“我俩说说话可好?”若笙回过身来,眼中瞧不真切是何情绪,如同千丝万结绕与其中,来回往复。随即她神色一黯,又恢复往日清冷,低声道:“你早些歇息罢。”转身又要走。凤凰急忙起身拉她的手,愧疚道:“我知道我不该,不该说出如此冷血的话来,不该说要另找师傅,不该惹你伤心,现下我不图别的,只希望你不要恼我可好?”若笙拿开她的手,面无表情道:“这话说出来,可是能收回的?”凤凰几乎是要哭出来,道:“可我好歹是知错了,你就当我是胡言乱语,不作数的。”若笙眼中渐显担忧,定定瞧着她,并不作声。过了半晌,她抬手摸上凤凰鬓角的碎发,隐忍道:“长垣我是素来不熟的,你这番性子,我当真是不放心你去他那边。可又能如何,是你求我的,我才去求了厢主。这话说出来,你怎的就不知负责。幸得是与我说。也不知你当真是小孩儿心性,还是另有一番思忖。”凤凰道:“我去他那边就是,不会让你难办。我是当你作姐姐的,说出的话收不回来,这情也是收不回来的。”若笙叹口气道:“你这般会钻牛角尖,也是碰上了我懒得与你争辩,还劝你好好敛敛这张扬的性子,免得日后惹了麻烦还要我收拾。”凤凰又握上她的手,喜道:“你这是不恼我了?”若笙瞧她好笑,道:“我是懒得恼你。”凤凰只觉若笙的手握着分外温暖,寸寸流进心里头来,心中一动,眼泪便流了下来。
若笙忙抬手替她擦眼泪,坐到床沿来,道:“你怎的这般好哭?得亏只是我看见了。”凤凰也不说话,只是怔怔望着若笙,见她面含娇嗔怜惜,反而哭得越发厉害。若笙自是心疼,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戚戚问道:“你心中可是很苦?”凤凰靠在她肩上,抽抽噎噎道:“苦,怎的不苦。如今,我只能信你啦。”若笙心中也是一暖,道:“你可愿意与我说说?”凤凰连连点头,当下一边哭着,一边将自己的身世经历一一道来。若笙心中也是恻然,十五岁时她家道中落,虽伤心,却也无大碍,只觉人生不过黄粱一梦已矣,何苦在乎境况好坏,只得好好过着日子便是。现下想来,真觉自己当真是看得过开了。问道:“你可是想报复?”凤凰摇头道:“我不是想报复,我只觉老天着实是不公平。为何人的命数生的这般不一?若是前世作孽需要今世偿还,却偏又不让人记得前世因果,好教人心中释怀。”若笙抱紧了她,并不做声。她又道:“我需得做给老天看看,他这番既定的命数,未必是准确的。”若笙将头埋进他肩里,也不知是何想法,过不多时,才低声道:“你明日便过长垣厢主那边。你做什么都好,我自是在你这边的。”
这日半夜,凤凰忽然就发起高烧来。她脸色潮红,躺在床上胡言乱语,也听不清究竟是在说些什么,饶是识得的人都喊了个遍,嗓子干涸,这才喊起口渴来。若笙去药房拿了药,在床边寸步不离地守着,待到她烧完全退了,这才让初扇在旁顾着她,趴在桌旁得以小憩。
凤凰醒来时正当酉时,残光留,夜光至。周围安静得紧,若笙趴在桌上睡着了,呼吸均匀,初扇捧了本书坐在一旁,正自看得入神。凤凰只觉喉咙干渴难耐,却又说不出话来,只得卯劲发出含糊的几声。初扇瞧见她醒来,忙将书放下探她的额头,松口气道:“总算是没再烧了。”凤凰发出含糊的几声,依稀可辨说的是何言语。初扇忙倒了水扶她坐起来,她喝过水,半晌才得说话,道:“若笙怎么趴在那边?”初扇瞧了若笙一眼,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这还不都怪你,大半夜发起烧来,她去药房拿了药,还得替你熬好,照顾了你许久,这会儿还没睡多久,你可别吵醒她了。”凤凰正要再说话,却听若笙的声音道:“我都醒了。”
只见若笙一脸憔悴面无血色,嘴唇干燥脱皮,好似病得是她一般。初扇忙过去倒了水递给她道:“快先喝杯水回去休息罢,定是累坏了。”若笙喝了水,低声问凤凰道:“你好些了没有?”凤凰点点头道:“姐姐放心回去休息,我没事了。”初扇也忙道:“快回去罢,这儿不是还有我吗?”若笙担忧地看了凤凰一眼,初扇嗔怪道:“你是也想生病,好来难为我是不是?”若笙忙摇头称不是,这才点头应允,仍是不放心地回头瞧了好几眼,才硬被初扇推出了房门。
初扇将门闩插好,回过头一面走近了一面对凤凰笑道:“笙姐姐也真是,还真怕你被野兽叼走了不成。”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人心都是这般,得知对方愈发在乎己身,抑或是以更多情谊报予对方,抑或是尤其嗤之以鼻,抑或是放心横加利用。初扇这番话让凤凰对若笙更是在意非常,心中感怀,已将她视作了唯一的亲人。
初扇道:“你吃些东西罢,这会儿当饿了。”凤凰摇头,低声道:“你也早些回去罢,免得我传染给了你。”初扇微微一笑,不以为然道:“我在这儿也待了一天了,你若是要传,还等得现在?何况你这点小病,真传了又如何,大不了烧一会咳两声。”说着将桌上的粥端了过来,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喂了给她。凤凰笑道:“你这般倒像是姐姐在照顾妹妹,我听你叫声姐姐,倒是受之有愧了。”初扇也笑,虽瞧不见她的脸,也瞧见她两只眼睛弯起来,辰光闪烁,道:“你年纪比我大,我若不叫你姐姐,岂不承认我年岁已老?”初扇是从小在与镜门长大的,论入门年月来说,她是凤凰和若笙的前辈,论年纪却比两人都要小。她却也不多介意,只是姐姐姐姐地叫着,凤凰听着,也觉当然。如今想来,初扇从小便在这般环境下长大,心智定是要比一般姑娘成熟许多的,被她唤一声姐姐,倒当真是受不起了。
凤凰吃了两口粥,只觉眼皮沉重,身上似有千斤般重,难以动弹,便缩着身子回到被窝,口中喃喃道:“我累了,你快回罢,回去罢。”初扇瞧着已然钻进被窝的她,当真是哭笑不得,恼也不是怪也不是,只得探了探她额头,见她并未再烧,这才收了碗筷退出门去。
这夜凤凰睡得虽早,却睡得极是不好,夜里总是醒了又醒,不多时又沉沉睡去,直近天亮,才睡得好了些。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但觉整个身子朦胧憋闷,松软无力,使劲摇摇头,只觉有鼓锤作响。若笙道是夜里没睡好,也没怎么吃东西,多休息几日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