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水袖长歌,此番如意簪花意(2)(1 / 1)
翊坤宫中,浣贵人将一杯茶端到了宜妃面前。
“今日宴上,那婳贵人说出《镜中鸾》三个字,你怎么惊成了那般样子?”宜妃问道。
“娘娘有所不知,”浣贵人道,“那《镜中鸾》是个极不祥的曲子,传言是当年陈圆圆剃发为尼之前,为吴三桂跳的最后一支舞,以示诀别——”
“原是这样,”宜妃似有所悟,“如此说来,若不是那抚琴的乐工弹了《水袖舞》,那狐狸精岂非早该没了命?”
“谁说不是?”浣贵人一脸恼怒,“若不是那个多事的乐工,那妖媚子早死了!如今嫔妾一见她,便想到她坏了我们的大事,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可娘娘竟还要嫔妾向皇上求个恩典,将她招进嫔妾宫里——”
宜妃一皱眉:“你在皇上身边也有几年了,怎么就看不明白皇上的心思?今日宴上那小小乐工的一个名字,竟让皇上念出了登徒浪子赞美梦中情人的句子。皇上平日里谨言慎行,若非是看上了那个玉瑢颜,又怎会当着额兀可汗口不择言?”
“还是娘娘想得远,嫔妾受教了。”浣贵人道。
“本宫要你留她在身边,可不单单为了这个,”宜妃悠悠道,“今日那玉瑢颜随手一曲,就胜过长乐坊中抚琴的乐工百倍。可据本宫所知,她可是琵琶坊新招的乐工。”
“娘娘是说,那玉瑢颜是故意隐瞒自己的琴技?”浣贵人惊讶道。
宜妃冷冷一笑:“这宫中的女子,谁不想得到皇上的宠幸?谁会傻到弃长用短、放着拿手的不使还藏着掖着?本宫看她不过是想‘欲擒故纵’罢了——”
“欲擒故纵?”浣贵人又是一脸迷惑,“怎个‘欲擒故纵’?”
“她是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给皇上一个惊喜,”宜妃冷笑道,“皇上一见她不仅琵琶弹得好,琴更是一绝,又怎会不动心?这狐狸媚子,倒挺会算计,敢在本宫面前耍花招——”
“娘娘不要生气,”浣贵人道,“皇上不是也没多待见她么?还是娘娘在皇上心中重要——”
“她玉瑢颜算什么?!”宜妃一咬牙,面上浮起闪现一股醋意,“最让本宫可恨的是,那额兀可汗竟将他那只狐狸献给了皇上!本想将那个用妖媚迷惑皇上的婳贵人赶出皇宫,不料又来个两个狐狸精!”宜妃一脸不快,“这可真是有热闹看了——”
正说着,一个丫鬟从外面走了进来:“娘娘,慎刑司的李婆子在外面候着呢,说是想问问娘娘要怎样伺候那个叫春槿的乐工——”
“娘娘,”蔓儿上前道,“听说那玉瑢颜本没有资格去畅春园奏乐,因为春槿被关进了慎刑司,她这才碰巧得了见皇上的机会。那日奴婢奉娘娘之命去琵琶坊传春槿,见她们正说着悄悄话,很是亲密——”
“哦?”宜妃面色一动,妖冶的嘴角勾出一抹轻笑:“好啊,那就让本宫来试试那玉瑢颜到底是什么货色。告诉李婆子,该用的都用上,好生伺候着,但也别给本宫整死了。”
琵琶坊中乐曲声不断。
“颜儿,婳贵人让你前去请安呢——”秋瑜抱着琵琶走了进来,对我说道。
“婳贵人?”我心中暗暗一动。
娴影殿中,婳贵人静静地坐于镜前,镜中,她的容颜如画中人般柔美。
“婳贵人吉祥——”我俯身道。
她转过身,盯着我,眼中神情很是奇怪。
“玉瑢颜,”她轻轻道,“你可知,今日一见,你与我便有了救命之恩?”
我抬起了头:“奴婢愚钝,不知娘娘所指为何——”
“你懂得的,”她望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若非是你弹了那《水袖舞》,想必此时我早已经没了性命。”
“贵人吉人天相,偶遇灾祸也会逢凶化吉。”
“你倒是很会说话,”她盯着我,“你在也听到了,那《水袖舞》是我的一位体己姐妹谱的曲子,没想到我进宫之后,还能有重温的机会。只是你贸然一曲,就不怕触怒了圣威?”
“贵人若是未听进奴婢弹的曲子,才真会触怒圣威。”我平静道。
“大胆!小小乐工竟然对我家小主这般讲话!”蝶儿斥道。
婳贵人拦住了她,对我笑道:“你说的很对,看来,你方才果真在同我打哑谜。”
我一愣,暗暗埋怨自己多嘴。没想到这婳贵人看起来柔柔弱弱,却也有几分心计。
“奴婢方才是害怕说错了话,生出故意邀功献媚之嫌。”我说道。
婳贵人一笑:“不要怪我拿话套你,只有知道你真是在帮我,我才放心——”
“贵人心思缜密,谨慎细致,是奴婢未能及时解娘娘的疑惑。”我说道。
她凄然一笑:“心思缜密又怎样?谨慎细致又如何?终是躲不过别人的算计。那额兀可汗远在蒙古,若非是宫中人主动透露,他怎会知道我要跳《梅凤呈祥》?若非是早有准备,那娆女一个蒙古女子又怎会将如此难的舞跳的那般娴熟?”
“小主多心了——”蝶儿上前劝道。
看到蝶儿打断婳贵人,我便明白她定是怕我将婳贵人今日的话传出去。
“你自不必提醒我防着谁,”婳贵人对蝶儿道,“有些时候,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远没有自己的感觉真实——”她转身望着我,眼中似有微波闪动,“自那日我见你抚琴的模样,便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永远值得我相信的人,”她轻轻拔下发髻的一支簪子,叹声道,“当年一别,便知再相见已是遥遥无期,只有这簪子能陪陪我了——”
我望着簪子,怔在了那里。
不知为何,在我眼中,这支簪子绝没有表面看来那么简单。
“听说你是从江南来?”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
我俯身行礼:“奴婢正是江南人,家父是六品典仪玉鸿博。”
婳贵人豁然站起:“你可曾听说过江南第一才妓莫瑾儿?”
我心中一颤:“听过——”
婳贵人眼中莹光闪过:“果真?你可知她如今怎样了?”
“她——”我望着婳贵人眼中似已有泪水,便有些不忍。
想到那日夜风对自己同婳贵人是否相识之事遮遮掩掩、避而不答,如今再看这婳贵人的反应,我便已经明了。可明白了,心中不忍之情便更深更重。可我如何能告诉她莫瑾儿还安好?我虽活生生站在这里,可那江南的莫瑾儿早已随大火而去,如今她面前的,是琵琶坊的玉瑢颜,是永远都不能相认的姐妹!
“她已经死了——”我缓缓道。
“死了?!”婳贵人惊在了那里,“她是如何死的?”
我望这她一脸痛色,心中痛苦亦如刀铰。
“小主,”蝶儿急忙上前道,“小主今日召来乐工,不是为了听她弹曲的吗?小主怎的光顾着说话了?”说着,她转身对我道:“乐工,我家小主在宴上听姑娘弹得的很是合心意,所以才叫人特意召乐工过来。”
“谢贵人垂爱。”我轻轻道。
“乐工这边请吧——”蝶儿道。
薄薄轻纱,木槿桌案,黝黯的古琴,淡淡的兰香,我仿佛置身一间阁楼中,熟悉怡然。
忽然,外面传来了一阵叫骂声。
“还不快点!该死的东西!”“还装可怜!使什么妖媚子?!我老婆子可不吃这一套!”
是李婆子的声音。
“怎么蔫了,怎么没了冲撞主子的那股劲了?!”说罢,只听“啪——”一声,鞭子似是甩过皮肉,绷紧的鞭身在空气中抖了抖,铿然直刺人心魄。
女子凄厉的惨叫陡然划过,我手指不禁一颤——春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