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1 / 1)
不几天后果真找到了那人,侍从来通禀的时候我正拿着小锤子砸核桃,林渲在一旁等着吃,一张嘴鼓满了核桃,如一只老鼠般。
我顾不得拍落身上沾着的核桃壳,小跑着跑去前厅。梨花椅上的蓝衫男子规规矩矩坐着,爹爹正与他寒暄,见我来忙道,“阿九,还不快谢谢沈先生的救命之恩。”
我双手紧紧攥着衣袖,牙齿扣进唇中,那人转身向我,一双冷峭狭长的眼。
我心抖得一跳。
再往下看,却是平淡无奇的一张脸。喉中涌上苦涩难言的心绪,我敛眉低目躬身福了一礼,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他恭谨的回礼,面上是端正神情,声音哑涩道,“姑娘无须多礼。”
我忍不住细细端详他的眼,这人虽长相平庸,却有一双极美的眼。可惜——
“恕小女子冒昧,先生的眼睛果真看不到?”
爹爹呵责了我一声,他却不以为忤,沉声道,“大抵是能见些轮廓的,姑娘的裙衫可是鹅黄色?”
我瞧了瞧湖绿的衣裳,哽了一声,道,“先生所说不差。”
他漆黑的瞳孔像是养在水中的黑曜石,灼灼熠动好似未盲。我忍不住怔了怔,有些话语在唇边打着转,终究是落回腹中。
他起身告辞,爹爹忽道,“我候府中缺个账房先生,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他怔了怔,我揣摩不准爹爹的用意,若说招账房先生,只需贴个告示什么样的请不来。便是要酬谢他,大可给些银子就是。这人患有眼疾,要他来做账房先生,未免揭了人家伤疤很是冒昧。
他只笑了笑,半晌道了声多谢。
我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倏忽晃过树丛,回转头时却从爹爹的唇边瞥到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我不免打个寒噤,不觉蹙起眉头。
【小徵:快要完结了,不过会有番外滴O(∩_∩)
小徵乙:沈先生什么的,读者的眼神是雪亮的
小徵:呃···】
第三十二章 锦瑟无端
春日晴光毫不吝惜甜香的暖意,我懒洋洋靠在贵妃椅上晒太阳。肚子沉甸甸压在身上,我扯了扯衣裳试图遮挡,却终究是徒然。
自打那次溺水之后爹爹轻易不许我出府,偶尔出去柳暗亦会紧紧盯着我,再到后来肚子隆起的越发明显,我便也不再往外跑。
与岑舟和冬子相遇时的院落,我曾要西竺去看过,可一把铁将军牢牢守住了门。我大致已猜到这种结果,可仍是觉得不甘心。
我不清楚为何许萱歌会以皇后的身份下葬皇陵,正如我猜不透缘何老皇帝留下的圣旨上指定的人是夏千泽。我想起初遇时那个阴晴不定倔强别扭的少年,此时独守偌大江山会是何种念头。
明明,那是夏无端步步为营费尽心机想要的,唾手可得之时却给了他人。我暗自演绎了无数种可能,却偏偏错过最想要的那个,我不敢。
我怕一切都是月盈湖上,粼粼风波遥遥可见却独独不相触碰。
我怕一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半朵云彩遮了阳光,我听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双手捂住我的眼。
“渲儿——”我宠溺的喊了声。
“不好玩,每次都让姨娘你猜到。”林渲耸耸肩撒开手,在我身边站定。他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不时瞥看我的肚子。
我给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我提了个话头道,“你今儿是要去哪儿。”
他挥了挥手中的小算盘,兴奋的道,“刚刚跟着沈先生学打算盘,可是沈先生今日精神不大好,我就回来了。”
木质的算珠随着他的晃动噼里啪啦作响,惊起栖落檐下的两只燕子。我拍了拍他的头,道,“沈先生,怎的精神不好?”
他吞吞吐吐的道,“沈先生许是病了,账房里的人老欺负他,他房里连个火炉都没有,我也是耐不住冷才跑回来的——”
沈先生来府里做账房已有好几个月,虽这几日天暖了些,可他呆的那个地方是府里以前堆放杂物的地方,阴冷潮湿不说再加上前几日倒春寒。他一个半盲之人能有份活计可做便是莫大的幸事,府里下人们明里暗里使绊子,能忍便忍了。
可是我心里明白,爹爹虽说让他来府里做活是接济他,可是下人们的刁难分明是有人授意。我压下心头的不安,看林渲抱着小算盘站起来。
“姨娘,若有了弟弟妹妹,你还会像现在这般疼渲儿么?”他跑出去几步,眼里裹着一层水膜,仿若只需一阵风便可吹落下来。
心头一酸,我眯起眼睛笑道,“姨娘会。”
他朝我晃动手中的算盘,哗哗的响声犹如风拂过杨树叶子,直让人大梦一场。他扭过身子,一蹦一蹦的跑远,很快湮没在繁盛的花丛里。我揉了揉酸痛不堪的腰身,起身往前院走。
一阵流畅如水的算珠相碰声隔着花格窗子传出,门是敞着的,只一扇窄小的木门漏下一处暖意。
抬脚进去,潮湿发霉的味道不请自来的萦绕鼻端,我拿依旧捂住口鼻,抬眼便看到端坐在窗前的人。
月白的衫子罩在他如翠竹般的骨架上,清修瘦长。他半合着目,左手按在算盘上运指如飞,右手提笔记着什么。
“沈先生。”我唤了声。
他一怔,手下便乱了,算珠拨的混乱。他尴尬笑了声,那一枚竹篾搁在账本上,起身行礼。
我侧过脸去瞧账本,一颗心急促跳着。我好奇道,“沈先生缘何把账本上搁一根竹篾?”
等问完我方才醒转,竹篾恰恰压在写完的最后一行字后。
“姑娘见笑,沈某为防写错,想的笨法子罢了。”他平淡寡情的脸容上浮出极炫目的笑来,只是看着让人心酸。
一时间两厢无言,我看着他,他看着别处。
他忍不住剧烈咳了几声,眼眶微红,脸色却苍白无甚血色。
我捏着衣袖好一会儿道,“听渲儿说沈先生病了,不知可曾看了大夫?”
他怔了怔,笑道,“劳姑娘担心,已看了大夫。”
“大夫怎么说?”
“久病成疴。”他深深吸了口气,声音涩哑道,“这房里憋闷,姑娘还是请回罢,姑娘如今身子不便,莫让病秽染了姑娘。”
我忽然觉得心烦意乱,瞧着他一张犹如死人般的白脸,着了魔般抬手探过去。
他出手如风,我的手腕堪堪被他握住离脸颊半寸之遥。冰凉的手指贴着我的腕侧,我忍不住打个寒噤。
他很快放开了我手,我正欲开口,腹中却是翻江倒海般的疼痛。我嘴唇颤了颤,终究只是泻出一丝痛哼。
他接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
剧烈的疼痛让人说不出话来,我只觉得一波温热的水流顺着腿留下来。眼前一阵眩晕,身子已被他打横抱起来。
我已经没力气计较,要把人撕裂的疼往身下坠,我疼得不住的颤,牙齿破开皮肉,口中满是腥甜。他一路抱着我,不停的喊我的名字。
阿九,阿九,阿九,阿九——
泪水夺眶而出,我死死咬着唇,呜咽出声。
他的怀抱依旧温暖,带着莫名的清苦味道,犹如雨后被润泽的泥土,犹如刚刚修剪过枝桠的花木。清冽的木香。
这一刻,疼痛似乎并不真实,真实的只是抱着我的他。视野里是晃动着的碧空,还有他月白的衣袍,狭长的眼,轮廓分明的脸,紧抿的唇。
一阵人仰马翻的呼喊,我听到西竺快要哭出来的腔调,“怎么办怎么办,小姐要生了——”
还有子西飞快跑去请稳婆的脚步声,开门声关门声,一阵接一阵的好不热闹。
最后的最后,我的身子脱离开他的怀抱,小心翼翼搁在床上。我疼得迷迷糊糊,却仍旧是死不撒手的拽紧了他的衣裳。
耳边交杂无数的声音,柳暗的,林宴的,西竺的,子西的,繁沧的,稳婆的——却独独没有他的。
眼睛沉重的睁不开,我只是牢牢抓着手中的那片衣角,如同握着救命的稻草。疼痛一波一波好似没有尽头,我艰难开口,却被痛哼打碎成一句细弱的话。
不要走——
剧痛之后是刹那的晴光,耳朵里听到几声明亮的啼哭。温热的泪从眼角滑落,沿着鬓角跌进枕头里,晕染成一枕的旧梦。我疲倦不堪的昏睡过去,衣角仍在。
是被身前不断蠕动的小东西吵醒的,我睁开眼,身侧躺着一个皱巴巴的小娃娃,果真像个包子。我愣了一愣,对上柳暗温柔如水的目光。
我呆呆看了半晌,之前的记忆排山倒海般涌来。我急急地看着手中,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块月白的碎布。
“还记得么,你之前一直扯着沈先生的衣服不放,还是他把你送回来的。”柳暗轻声道,“到底还是林宴聪明,拿刀割破了衣裳才让他脱身的。”
我敛眉看着怀里的小包子,骤然觉得委屈。怎么办小包子,你爹爹他不要我们了。
柳暗见我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好笑道,“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要哭不哭的。”
“谁说当了娘就不能哭了。”我忍回眼里的泪,“好罢,这次就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