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1 / 1)
我一气喝下,苦的脸扭成一团。
几滴褐色的药汁溅到纸上,晕成一朵朵浅褐的痕渍。
我拿指尖轻轻摩挲,西竺收了药碗,默不作声关门出去。
“想什么?”
我回过神来,柳暗不知何时来的,在床边的梨花圆凳上坐下,抽过案几上的画来看。
“九九消寒图。”他清润的眸子映出一纸的纯白,“阿九的图果真比我画的好看。”
我心口一窒,咳了几声。
费了筋脉的柳暗,平日看来与旁人无异,但是却失了一身的功力。
有一次他给林渲授课,我躲起来偷偷的看,他正提笔往纸上写字,不过是稀松平常的竖勾,他却骤然停手。
那刻我看的分明,他的手腕似是不受控般抖了抖,眉头皱起来。
我心头被谁狠狠划了一下,一枝枯黄花叶被我折了下来。
“累不累?”他将手贴在我额上,笑道,“今日倒是不再烫了。”
“唔,许是前几日在繁沧屋里呆的久些,她跟子西的房里没我这儿暖和,就受了些寒。”我抬眼笑眯眯问他,“窗外的雪下得有多厚了?”
“刚好埋掉一只林香炉。”他弯唇笑。
我一听,也笑得直不起腰来。
天冷了后,林渲吵闹着要等下雪,因南疆冬日极短,下雪天便显得金贵。林渲裹成滴溜溜的小肉包子样,围着院子不停跑。说等下大雪的时候要我陪他打雪仗。
子西故意逗他,问他怎样才是大雪。
他板着脸认真的道,“就是我小时候一脚踩进去就能埋掉我的雪。”
子西擦擦眼角笑出的泪,摸摸他的脑袋瓜,道,“那你多小的时候?”
林渲凝神想了好一会儿,用手比划了下,“就这么大。”
彼时侍从端了祭祀用的香炉走过,林渲瞥了一眼道,“喏,就跟那个差不大多。”
众人一阵哄笑,子西意味深长道,“恩,果真是小时候。”
这事儿在府中传了好些时候,林渲也得了个小香炉的外号,私下里,林宴也被人偷偷喊作香炉他爹。不过,却是无人有胆子在他面前喊的。
两人笑了好一会儿,我又指使着柳暗把九九消寒图贴在墙上,歪着脑袋打量,越发觉得那几滴药渍碍眼。
柳暗知我心意,拿过我惯使的毛笔,凝腕往纸上落。
我端着一颗心。
雪光透过白色窗纸叠在他脸上,清寒染上他的眉睫。
他稳稳写下我的名,而后他的名挨着写下。
字迹刚好盖了药渍,一笔一划隽逸端方。
他看过来,我仓皇别开了眼。
我磕磕绊绊道,“要是能出去看看就好了。”
他莞尔,搁笔走出门去。不多时他进来,手上捧着一团雪,我细看,雪竟被他捏成一只兔子的模样,两片长青的叶子长成它碧色的耳朵。
我惊喜接过,却碰到他冰凉的手,他一颤。
我双手避开了雪兔子,堪堪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抖得越发厉害,雪兔子滚跌在衣裳上,恰好兜住。
“疼不疼?”我瓮声瓮气的问。
他试图捡起兔子,却被我牢牢控住了手。
“不疼。”他得了空的指尖勾了下我微红的鼻尖,“傻丫头,雪兔子要化了。”
我低垂着头手忙脚乱捧起来,好在没有碰坏。
他找了青花笔洗盛着,放在床侧。见我乏了,为我掖好被角等我睡着了才走。
醒来时,我急急往笔洗里看,雪兔子早就融成一汪雪水,两枚叶子飘在上面。我将脸闷在枕头上,眼里下了雪。
【小徵:我好心疼柳楼主_九九消寒图什么哒,好想过年嗷
小徵乙:你个吃货!对了,说好的夏狐狸与阿九的包子捏?
小徵:就知道你光惦记着这个,其实我也甚惦记O(∩_∩)O
小徵乙:······】
第二十九章 君可见
檐上积雪滴滴答答淌下来,我费力咽下嘴里的饭菜,心头一阵烦恶。
西竺端来了药,褐色的药汤腾出袅袅浮沉的白色水雾,我将手中的调羹一掷,闷声道,“把碗端走。”
侍从无声撤走了饭菜,却独留那药碗,似是咧着嘴朝我挑衅的笑。
“药——”西竺嗫嚅开口。
“我说端走没听到么。”我冷冷挥袖,一手将药碗打落在地上,药汁若暗色的血痕,无声溅开。
“小姐——”西竺战战兢兢收拾好残局。
“阿九。”柳暗抬眼淡淡的道,“西竺,再去端一碗来。”
“柳哥哥你——”心中越发烦躁,柳暗只看着我,不为所动。
“柳先生,药来了。”
柳暗接过药碗,“阿九,听话,把药喝了。”
我愤愤端过一饮而尽,哑声道,“满意了,我听你们的话,每天每天乖乖喝药,林宴说能救我,可是我宁愿就这般死了,也不愿你们这般小心翼翼顾念着我。”
“整日呆在屋子里,出门裹得严严实实,不能跑不能跳,每个人拿我当易碎的供着,就不能许我任性一回么?”我越发觉得委屈,亦为他们整日提心吊胆感到心疼。
胸腹间一股莫名的*,只觉得闷,我顿了顿,按着胸口几步奔着盂坛跑过去,苦涩的药汁彻彻底底吐了出来。
眼眶滚烫,鼻端发酸,我不住的吐,恨不能沥胆呕心。
柳暗一手扶着我,一手在我背上缓缓拍抚。西竺端了水来让我漱口,如此折腾了一阵。额上渗出汗来,步下发虚,柳暗扶着我躺下。
“这儿有我看着,你去请林公子来。”柳暗一双微凉的手覆在我额上,我微微觉得清醒些。
西竺转身小跑出去。
“柳哥哥,你实话告诉我,我是不是活不成了?”
覆在额上的手一僵,我眼看他清润的眸子里褪却几分淡然,光洁如玉的脸上更如冰雪,白的几近透明。
“别瞎想,林公子医术了得,定能治得好你。”
“九姑娘不相信在下?”林宴笼着袖子进来,一双极美的眸子涌动着笑意。
我觉得尴尬,小声喊了句姐夫。林宴将我搁在被子外的手腕垫了手枕,手指准准切在我脉上。
他眉峰微凛,与柳暗相视了一眼,继而温然道,“浮尘的毒性已遏制住,再往后可慢慢拔毒,阿九莫要慌。”
说罢他递过一个油纸包,“这是渲儿让我带给你的,臭小子还不许我看。”林宴说到林渲时,俊逸的脸上浮出慈爱的味道。
我却觉得分外怪异,忍不住打个冷战。
柳暗去送林宴,我这会儿好受的多,便好奇拆解开包的毫无章法的油纸包。
几块淡黄的花糕,四方的花糕塌了角,甜浓的糖味撩拨我的食欲。我捏了块吃,喉中浓郁的药味被冲淡,西竺在一旁收拾。
“尝尝。”
她愣了愣,垂下头去。
“臭丫头,还生我气?”我弯着嘴角笑,“好,是我不对,以后我不会再闹。”
“小姐。”她忽的笑得极为温柔,“你要记得,无论我们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我看着眼前像拔节竹子般陡然长高的西竺,忽而觉得过往老去,那么远。
“唔,我记下了。”
她接过花糕,同我凑在一处细细的啃。
这几日的药不似往日的苦,忆及那日林宴的话,大抵是换了药。我听西竺夸赞林宴医死人肉白骨的医术,多少又唤回了些希冀。
只是这几日着实吃不下东西,渴酸。每道菜都要厨子加了足足的醋。
柳暗每日陪我吃着这些酸的过分的菜,眉头舒展。
除夕夜,整府的人凑在一块吃年夜饭。席间我按捺不住浅酌了几杯,倒也没人拦我,林宴还好脾气地为我倒了杯。
吃过年夜饭,便凑在一块守岁。
子西和繁沧领着林渲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燃了好多的焰火,家家户户噼里啪啦放起爆竹,林渲也嚷着要放。
我托腮看他们玩闹,看烟花看得有些累。
“困了?”柳暗不知在我身后站了多久,他将自己的衣氅披在我肩上。
我揉了揉泛着泪花的眼,“你怎的不同爹爹下棋了。”
“有林宴陪着他下,我棋艺不精,不敢卖弄。”
我知他谦虚,嗔他一句,“我下棋还是同你学的,你还是不要谦虚的好。”
他低声笑,俯身凑近我,将我垂落的几缕发丝拢到而后。漆黑发丝绕在他指上,衬着他纤白的手指,晃得我眼有些花。
我打个呵欠,“许是酒喝得多了,我现下困得厉害,我要回房睡觉。”
他扶我起来,道,“我送你。”
腿有些麻,身子也吃不上劲,他的手稳稳握着我的手臂。我心下迷惑,今夜的柳暗,分外温柔。比之往常,脸上藏匿着莫名的情绪。
我推辞,“要西竺就好,你留这儿,免得扫了大家的兴。”
推脱间林宴听到了,侧过薄醉的脸,道,“柳先生不必拘束,若是累了尽管歇着就是。”
爹爹捋须,道,“你们若是困了就先去歇着,我这把老骨头陪他们熬一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