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六十章 回首月明中（拾贰）（1 / 1）
集市还是一样的热闹，人们无忧无虑的交谈声在第五泾谷听来格外刺耳。他抱着古镜跌跌撞撞走着，在他的世界简直日月都失去了光辉。
记得还很小的时候，对自己最好的就是祖父。家里是经商出身，大哥早早接手了父亲的产业，家业还算兴旺，是有名的富商。大哥与父亲常年在外采办货物，他排行第二，祖父却不赞成他从商，教他读书写诗，在家教养弟妹。祖父在他的眼里，从小到大都是慈爱可亲，无所不能的。祖父知道那么多故事，也会背那么多诗赋，祖父的去世对他来说无疑是重大的打击，所以他才会对祖父的遗愿如此看重，不惜一切亲自前来。遇到自己一生中最让自己惊艳的瑶碧是意外，但他也从来相信是注定，是缘分……在此刻之前。他不在乎瑶碧的身份，不在乎两人的差别……有什么不可以？可是，现在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已经无法挽回？不，他不相信！
这个镜子……这个镜子可以帮自己对不对？第五泾谷用力摇晃着古老的铜镜，可是还是没有丝毫反应。都是骗人的！说什么可以实现愿望……让自己付出什么都可以啊！为什么不回答？！镜子，你如果真的有魂魄，就出来吧！要什么代价都可以，只要能救回求如！镜面只是闪闪烁烁，没有任何反应。一时气愤之下，第五泾谷不顾一切抓起古镜，向着墙角一下又一下地敲去，砖块纷飞，古镜却依旧没有丝毫反应。
“可笑……太可笑了！求如是无辜的啊！为什么受到惩罚的是她，为什么啊？？！”
激动间，第五泾谷一把抓向破碎的砖墙，手指被割破了一长条，血珠瞬间涌了出来。
“可笑……太可笑了……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伤口，一滴鲜血“啪”的一声，滴落到了镜面上。
“过分……求如……求如对不起……”
他没有察觉到，怀中的古镜正在悄悄起着变化。鲜血沿着镜面的轮廓悄悄蔓延，宛如在湖中心滴下了一滴水珠，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缓缓悄无声息地漾开，一层又一层，渲染上淡淡的金色，渐渐深邃下去。血液带起的金色波澜描画过镜面的边框，缓缓蔓延上那古老的诡异雕刻，异兽的利爪正在悄悄被融化，那本无神的眸子也莹莹泛起绿色荧光，在那个地方的最深处，有什么存在正在兀自苏醒，准备着活动手脚，慢慢舒展四肢……
第五泾谷终于发觉了这不寻常的变化。他惊讶地望着怀中金光四溢的古镜，这才反应过来。讶异之余，他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抬起手，一滴血又要滴上镜面——
“住手。”
突然之间，一只手无声无息抓住了他的手腕，轻而易举夺走了古镜。他慌张地抬头，眼前的男子有宛如鹰隼般的黑色眸子，脸庞弥漫着沉静的镇定，却又难掩去积日以聚的淡淡愁绪。他的长长黑发披散着，金色额饰闪烁着沉稳的光泽，发丝扫过脸颊，从披着金银肩甲的肩头散落下去，一直垂到古镜的镜面。这个男人的装扮实在过于奇怪，金银相间的肩甲，腰部铠甲闪烁着银色的光芒，将其间如同符咒一般的古老文字折射在空气中，散发着神秘、危险的气息。
“不需要你来。”
他又开口了，站起身来，身材格外的高大，就像个年轻的将军。他眼望着手中的古镜，眉心轻轻地蹙了起来，然后将自己的手指，伸进了古镜的镜面。
“喂，你、你——”
只是一瞬间，仪式已经结束了。那一刹那时空的扭曲像是从未发生过，男人抬起头，唇边竟然滑过一个淡淡的落寞的笑意。
“等等，你、你把镜子还给我！你不能把镜子拿走！”
第五泾谷虽然感到不对劲，但还是大声制止了他的离去。出乎意料的顺利，那个男子回过头来，却不是因为他的叫喊，而是就在他身后，脸色苍白的佳人就站在那里，茫然地眨着眼睛，轻轻喘气。
“求如……你怎么出来了？你醒了？”第五泾谷慌忙站了起来，朝瑶碧跑去，“怎么样，好点了吗？好点了，对不对？”
瑶碧却轻巧地避开了他的手，眼睛只是望着那个抢走镜子的男子，也不说话，却是失去了什么的表情——失去的，到底是什么呢？
望着瑶碧，男人忽然笑了。笑归笑，他依旧一言不发，转头就要离开。
“你……等等！”
瑶碧终于出声，清清楚楚叫住了他。他并没有回头，只是远远答应了一声：“啊。”
“你……认识我，对吧？”瑶碧轻轻喘息着，控制不住自己手指的颤抖，“我是认识你的……对不对？”
男子兀自笑了，握住镜子的棱角，轻声回答：“不对。”
“你骗人！你叫什么名字？我是知道的……我应该知道的！”瑶碧也不明白自己心中，此时正在喷涌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她只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有权利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忘记……明明是不该忘记的，说过不会忘记，明明说过绝对绝对会永远记着……我忘记了！我应该记得的……你告诉我，求你了，告诉我——”
极度混乱中，忽然的，瑶碧的世界整个都凝固了。那双熟悉而又陌生的手臂将自己拥抱着，整个世界都是独属于他的气息。瑶碧的脸颊埋在他的怀抱中，却不是熟悉的温暖，而是冰冷，出乎意料的冰冷，紧紧包围着自己，如同他肩上的冷硬甲胄。为什么会是这样？脸颊贴着他的柔软发丝，瑶碧听到自己耳边，轻声的，掩不住心痛的语声正在驱散她的意识：“没有……瑶碧。忘记不是你的错，一辈子，一辈子都不要再想起来，就这样让我看着，好好活下去吧……”
——为什么？告诉我，好吗？
瑶碧站在原地，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泪水已经无声地滑落。为什么……为什么会流泪？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什么呢？
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在自己的视线中渐渐消失，瑶碧还是茫然。
——什么呢，到底忘记了什么……
“求如！求如，你怎么了？求如！”
她全都记起来了。
曾几何时，他是仙人座下的神禽，她是山下瞻仰而不得的小小花妖。他中意她的活泼，冒着被责罚的危险替她引至同门师尊门下，却致她因师受累。师父犯了重过，徒孙理所当然受牵连，有谁明白前去缉捕恋人的滋味？
瑶碧不愿独活，符禺也打消了替她受过的念头。两个人明明约定要世世相伴，永结同好，符禺只有瞒着瑶碧，用自己的身体与魂魄作为封印，将她永远封印在那小小瓦罐之中，两人永不分离。可是谁能料到如今的变故，百年千年，她早已忘记——
誓言又如何？他只想看她好好活着，忘记关于自己的一切，活在当下，从此不再考虑自己带给她的顾忌。没有了他，她也能得到自己的幸福，能够看到这一幕，他已经十分满足……就让他一个人离开吧，到那个安静的，没有人打扰的地方。早已经够了。
看到她得到幸福，已经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