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高手在民间(1 / 1)
是夜,天色阴沉极暗,铅色乌云沉沉盖下来,眼看就有一场大雪。
白府内,灯火次第亮了起来。仆人们鱼贯而入,手中捧着精致的白银餐盘,将一道道美食放在长长的紫檀木桌子上。屋内暖意融融,宾主尽欢;屋外暗处,青砖冷瓦,黑夜中两双闪亮的眸子一眨不眨看着门口。
“从今天下午开始,白可钦就没有走出房门。”
御风依旧注视着前方,压低了声音:“宴请了一个据说是来自上阳郡的同乡一同吃酒,命府上师爷以及众多官员作陪,看模样一时半刻尚且结束不了。”
在他身侧,宁赐身着紧身黑衣,蒙住面容伏低身子,也在注视着面前的房门,声音清冷一如月色:
“要紧的事物一定不在他身边,他此刻故作姿态张扬,无非是想让我知道他今晚并没有心虚的掩藏些证据。待到酒席散后必有心思,在此之前他决计不会轻举妄动。你且在这里守着,我去四处转转看能不能找到些甚么。”
御风转头瞧向她:“白可钦出身武林世家,府中机关暗器很多,我陪你走走罢。”
不待宁赐回答,他已经转身朝身后的暗卫打了一个手势。那暗卫领旨,悄悄隐藏进黑暗中。御风紧了紧面纱,伸手握住宁赐:“跟我来。”
如同猫一般轻盈的脚步轻轻踩在瓦片上,如同枯叶落地一般悄无声息。御风走得很慢,却很稳,始终护在宁赐周围一步之内。宁赐被他握住手,施展轻功出没在屋宇中如同鬼魅,片刻在一间低矮的竹屋前停了下来。竹屋很小,油灯昏黄。
“白府内怎么还会有这样的竹屋?”
“应当是白可钦的幕僚。”御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握住宁赐的手腕,悄无声息靠近竹屋,在窗户外两步处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宁赐掩身于竹丛阴影下,凝神听着屋内人隐隐约约的谈话:
“…。涵儿,为娘这病不是…。咳咳…。一天两天了,你就不必费心去…。咳咳…。看人家脸色…。”
老妇人没说几句话,就大咳起来。似乎屋内有人忙着端茶递水,接着一个青年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担忧:“母亲,孩儿无能,让您年迈了还操心劳力,是孩儿不孝。如今好不容易谋得了文书这职位,虽说不是甚么举足轻重的,但是好歹我母子能有一席之地托身……”
话还没说完,就被先前的老妇人打断了:“……涵儿丞相之才,却为娘屈身做一个小小的幕僚,这叫娘怎么…。咳咳…。为娘不能为你添乱了…。”
“母亲!”那青年似乎慌了手脚,连连劝慰:“母亲今日怎么说起这种话了?孩儿学成得以报孝母亲,能日日侍奉汤药,是孩儿毕生心愿。但使得我母子能日日相聚,强似孩儿立在朝堂万人之上。更何况女帝治下能人贤士数不胜数,孩儿道学微末,怎敢妄想。母亲万万不要有这种念头,否则我…。否则我寒窗苦读十数年有甚么意义?”
御风听到这,朝宁赐望了一眼。宁赐晓得他的意思:此人不卑不亢,孝心至诚,是个人才。御风的意思是让她适机提拔,宁赐微微点了点头,示意此时她已知晓。
两人继续听下去,先前那老妇人沉默片刻,又继续道:“如今…。你在白府中做一个九品文书,白大人尚未注意到你,而你的同僚们…。一个个野心勃勃,趁着皇太女御驾来临,争先恐后讨好皇太女身边的人…。咳咳…。你有何打算?”
这正好是宁赐想问的,她不由得侧了头凝神听去,那青年似乎略一沉吟,接着轻声叹了一口气:“母亲,您是说,我该走了?”
“不错。”
那老妇人又是一阵大咳,良久顺了气,才缓缓开口:
“我儿,自古以来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你若有心拜官求爵,为娘的自然是不拦你。可是方才你说没有这个念头,那娘就不得不劝你几句了。这南越是皇苏的天下,如今是,将来也是。文武百官看起来身居要职威风八面,可实际上谁不是小心翼翼抬头看着顶上女帝陛下的神色?若是皇苏想要你身败名裂,那你就绝不可能苟且偷生。趁着现在还早,咱们走罢。”
那青年道:“母亲是说……”
“白可钦勾结吴中郡官员贪污军饷之事,越瑢女帝已经留意了。此事无论掩藏的多么好,迟早都会暴露。如今那个叫做宁赐的皇太女亲自下来彻查此案,面上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可是事关她皇苏家的统治根基,怎么会甘心眼睁睁看着手底下的偷偷拿自家的银子?现在不查,是因为她能忍——能忍到一干官员自己跳脚漏出尾巴,在他们最松懈的时候给予出其不意的致命一击,让他们全部倾家荡产身败名裂哭天求地,这才是皇苏女子的行事风格。如今你身为白可钦的幕僚,虽说此案你并没有参与,可是难保皇太女殿下发起怒来,受到牵连流放发配。我儿,到那时再寻思退路就已经晚了。”那妇人叹了一口气,语调满是凄楚:“涵儿,趁着军饷案还没开始查办,你在白府中无足轻重,赶紧辞官罢!寻一个僻静地儿悄悄避一避,待过了这阵风头再另行打算。现在走至不济是衣食不保,再晚走几天说不定就性命堪忧了。”
那青年半晌沉默不语。老妇人又叹一口气:“皇太女殿下叫众位大人先行回府休整,看起来似乎是故意纵容他们消灭证据,可谁知道殿下没有留后招呢?这其实就是皇太女要下手的信号,可惜一干官员尚且被蒙在鼓里,自以为侥幸逃了过去,却不知道死期将近!我儿,他们都是皇太女登基祭旗的刀下鬼,你莫要学他们这般糊涂愚笨!”
一番话说下来,只听得窗外两人惊疑不定。宁赐的唇色微微发白,心思已经千转百回盘算起来:这老妇人居然句句事实,直中要害。将宁赐的心思猜得滴水不漏,无一点错处。如此女子居然隐身于吴中郡府中不为人知!她的儿子也一定非池中物。听得那老妇人字字句句盘算的精明,在别人只看到眼前利益的时候能够悄悄退步抽身,保全自己家人。幸好今夜被自己知道还有这等奇女子藏身南越境内。如若纵容他们母子俩离开南越,必然是心腹大患……
帝王杀意顿起,宁赐眼中的凌厉一闪而逝。可就在此时,御风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一股暖流从手心传来,顿时驱散了她头脑中的杀意。宁赐抬眸望去,只见月色下御风清亮的眸子如璀璨星光,定定瞧向她,似乎看透了宁赐心中的想法。刹那间宁赐转过头去不与他对视,心中却油然升起一股愧疚:看来自己受越瑢女帝熏陶太久,连杀人的想法都能冒出来。果然有亡国之兆……
仿佛知道了她内心的改变,御风舒心一笑,牵起宁赐的手悄然起身,两人渐渐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