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三十五、错误的教育(1 / 1)
苦口婆心,言传心教过来人;指点前程,语重意更深。
老人老话,少辈听不进;空说教,儿女情长,早就铁了心。
——仿宋词《点绛唇》
黄昏近了,屋子里开始阴暗起来。
沈蓓蓓扭亮了台灯,独自一个人坐在楼上自己的房间里写材料。她头绪很乱,怎么也写不出东西来,好几次撕毁了草稿。半天过去了,还是白纸一张。
这些天来,她的情绪一直不好。星期一,她和父亲都参加了县革委会常委扩大会议,会上赵东春大肆攻击吕政委,她虽然没有明确表示支持赵东春,但基本观点是一致的。会后,吕政委特意把她和父亲留了下来,反复强调当前的形势和利害关系,要他们和赵东春保持距离,站到捍卫“三红”的一边来。星期二,赵东春约她去学校商量事情,在她的父亲的干涉下,她没有去成,不久,街上就出现了许多大字报,还发生贴大字报的人和“社治”人员发生冲突的事件。今天,有同学打电话告诉她,说是赵东春失踪了,要她想办法找到他的下落。可她的父亲要她写出誓死捍卫“三红”的书面材料,向吕政委交差。她那有心思写这篇文章呢!
沈局长回来了。吃完饭,就上楼来,半推开沈蓓蓓的房门,探头问道:“材料写好了吗?”
“还没有。”沈蓓蓓装作写作的样子,头也不回地说。
“写好了先拿给我看一下。”沈局长说完,就掏出钥匙打开对面自己的房间。
“叮铃铃,叮铃铃!”对面房间里响起了电话铃声。
沈蓓蓓马上放下纸笔,悄悄地来到父亲的房门口偷听。
沈局长拿起了话筒,一听就知道是吕政委的声音了。
“赵东春的情况怎么样?”
“还好,赵东春只是受了一些皮肉之伤,我已经把他送进了县人民医院精神病房治疗。”
“很好。要严加看护,还要注意保密,避免事态扩大。”
“知道了。”
沈蓓蓓只听到赵东春的名字,其它的听不清楚,她猜测一定是父亲给他抓起来了,就推门进去查问:“爸爸,赵东春是不是关在你们局里?”
沈局长不理她,先倒了一杯茶来喝,然后坐到藤椅上,不慌不忙地问:“我叫你写的材料呢?”
“等一会我会交给你的。”沈蓓蓓骗他说,“我问的是赵东春是不是被你们抓起来了。”
“你这样关心他做什么?”沈局长看了女儿一眼,不以为然地说。
沈蓓蓓不觉脸红起来,她镇定了一下,鼓起勇气说,“因为我们不光是好同学,毕竟还是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啊。”
“同生死共患难,说得倒轻巧!”沈局长点燃了一支烟,轻蔑地说。
“他到底在不在你的手里?”沈蓓蓓生气了。
“在又怎么样,不在又怎么样?”沈局长傲慢地说。
“你们为什么要抓他?”
“那可是吕政委下的命令,我们只是执行而已。要问为什么?你去问吕政委!”
“那你得告诉我,他现在关在什么地方?”
“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这是绝对秘密,也是吕政委交代的。”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沈蓓蓓真的光火了,“不管怎么说,赵东春现在还是省里任命的县革委会副主任,怎么说抓就抓起来了,你们还有没有党纪国法呀!”
“这是吕政委的事,他会向省里请示的,你管得着吗?”
“你动不动就打出吕政委的旗号,想吓唬谁?”沈蓓蓓理直气壮地说,“我也是县革委会的常委之一,当然可以过问。”
“就你不能过问。”沈局长蛮不讲理地说。
“你讲不讲理?”沈蓓蓓怒不可遏地说。
“问你自己啊!”沈局长直截了当地说:“你说说看,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一问,沈蓓蓓又脸红了,小声地说:“我们是同志加朋友。”
“这么说来你是爱上他喽?”沈局长紧接着问。
沈蓓蓓掩盖不住内心的激动,终于说了口:“长期的阶级斗争和两条路线斗争锻炼考验了我们,使我们结下了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
“这样的爱情是危险的。”沈局长打断了女儿的话,拉过椅子来,坐到女儿的面前,语重心长地说:“蓓蓓,你已经犯了一个大错误。我过去跟你讲过多少次了,你和赵东春的关系,不能超出同志的界线。我不是说赵东春本人有什么不好,不值得你去爱他,是因为你们太年轻了,过早地卷入了政治运动,不到二十岁就当上了全县的造反派头头,在一百万人口当中,他说一句话,就可以调动一切,指挥一切,太可怕了。政治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概念,运动又是谁也摸不到边的东西,象他这样干下去,早晚要闯出大祸来的。如果你们只是一般的同学、同事,那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如果把自己的前途和命运都和他连在一起,那就不值得了。我作为你的父亲,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女儿跟着别人一起走向毁灭。为了对你负责,为了让你将来有一个好的前程和美满的归宿,不能不向你提出忠告,你现在必须要有清醒的头脑,坚强的决心,斩断情丝,不能和他再发展关系了。你现在还年轻,不要急于谈恋爱,等将来考上大学,有了工作以后再谈也不迟嘛!”
父亲的一番谆谆教导,不能不使沈蓓蓓心服口服。可是,当她一想起赵东春来,心里又动摇了,要她和他斩断情丝,谈何容易。于是,他向父亲肯求说:“爸爸,你说的话很有道理,我今后会记在心里,并且努力落实到行动上的。只是现在你得告诉我,他到底关在什么地方,有没有性命危险?”
“还算好,已经没有性命危险了。”沈局长叹了一口气说,“只是受了一点鞭伤,调养几天就好了。”
“是谁把他打伤的,是你的手下吗?”沈蓓蓓急急地问。
“我的手下是不会干这种事的。”沈局长说,“是谁把他打伤的,不用我说,你应该猜得到的。”
“一定是‘社治’那帮流氓干的!”沈蓓蓓也十分痛恨他们,“爸爸,你得赶快想办法救救他,要知道他那个硬性子,早晚会被打死的。”
“我已经把他转移了,该做的工作都已做到了。”沈局长说。
“谢谢老爸!”沈蓓蓓这才松了一口气,在父亲的脸上亲了一口,撒娇地说,“你索性帮人帮到底,告诉我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县人民医院。”沈局长脱口说了出去。
“谢谢老爸!”沈蓓蓓道了一声谢,转身就走。
“站住!”沈局长突然厉声喝道,“你要到那里去?”
“去医院,看望看望他。”沈蓓蓓站住脚说。
“你不能去。”沈局长缓和着说,“没有我的批条,你根本就进不去。”
“那你就给我写个条子嘛!”沈蓓蓓又转回来,撒娇地抱住父亲的脖子说,“难道我以同志的身份去探望他有什么不对吗?”
沈局长沉思了一回,拿过笔记本来,写了几行字,撕下来交到女儿的手里说,“这么晚了,叫莉莉陪你一起去。记住,要早去早回。”
沈蓓蓓又撒娇地在父亲的脸上亲了一口,拿着字条高兴地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