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九、心底里的秘密（1 / 1）
长相守，春去秋来无结果。无结果，你是痛苦，我也痛苦。相思最是恼人处，山盟海誓靠不住。山靠不住，水靠不住，人靠不住。
——仿宋词《秦楼月》
“哒哒哒哒……”
一条机动抽水机船，屁股上喷着水带，嗷叫着在澄江江面上驶过。
抽水机船后面拖着一条驳船。船舱里坐满了人，都是城关中学□□思想宣传队的队员，他们头枕着头，肩挨着肩，有的还盘着两条腿坐在仓板上。
赵东春今天特别来得高兴，又是说，又是笑，又是唱，又是闹。他假扮起那天革委会成立大会上罗时新的角色，不时引起大家的哄笑。
“看你都高兴到什么地方去了？”沈蓓蓓用脚踢了踢他，说：“今天我们要到你的老家演出，快说说看，拿什么来慰劳我们？”
“当然有。”赵东春一边做着手势，一边打着快板腔说：“白米饭，蕃莳糕；芋头叶，萝卜稍；一盘绿豆芽，两条鲫鱼汤；豆腐咸菜羹，汤团包蟹酱，还有菱角毛豆炒生姜。”
说得大家又各格格的笑个不停。
“你这个江湖小骗子！”沈蓓蓓好不容易忍住了笑，说，“我们还没有尝到滋味，先让你给说得流口水了。今晚演节目，一定要到你家里去吃东西，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先讲给我听听。”
“好，好！”赵东春仰面朝天，只顾自己管自己的胡编起来，“我家有个好嫂嫂，天天爱打又爱闹；大白天，睡懒觉；吃饱饭，伸懒腰；扫地扫个地中央，洗脸洗个鼻头梁；只要你们不嫌脏，屋前屋后有得尝。”
沈蓓蓓笑得合不拢嘴来，赶快拿出手绢来捂住了嘴巴。
“你们不要听他胡说八道。”这时候，坐在船头接应他们的丁香云开了口：“他跟本没有嫂嫂，他哥哥从部队回来才几个月，对象都还没有找呢？”
“谁说我哥哥没有对象，这不是吗？”赵东春指着对面的沈蓓蓓说，“从今天起，你就嫁到赵家渡来了，跟我哥哥过日子。这样一来，我妈妈就有福气得了一个漂亮的小媳妇，我也有了一个好嫂嫂可以说笑话了。”
“说得好——”同学们乐坏了，一个个拍脚拍手地鼓起掌来。
“看我不撕破你的嘴巴！”沈蓓蓓被说得满脸痛红，噘起小嘴说，“你别嚼舌根烂舌头的胡编乱造。你哥哥是个保皇派，谁肯嫁给他？说着，扑过来就要拧赵东春的嘴巴。
赵东春赶紧别过脸去，用双手抱住了头。
沈蓓蓓就抡起两个小拳头，象敲小鼓似的捶赵东春的后背。
“好了，好了，你就饶了他吧！”丁香云从船头走过来，将沈蓓蓓拉开来说：“我给你们打一道圆墙。既然赵东春的哥哥是个保皇派，你不愿意嫁给他。那么，赵东春本人是个响当当的造反派吧，你要偏偏嫁给他，气死保皇派。依我看，你们俩倒是挺相配的，不光年龄适合，观点相同，意气也相投，更重要的都是□□运动中冲杀出来的造反英雄，你们在一个战壕里并肩战斗了那么长时间，对彼此的性格脾气都有很深的了解，最合适不过了。不过，现在不能太心急，要知道，你们现在都还年轻，好象早晨□□点钟的太阳，正在兴旺时期，前途无限光明。你们一定要坚持革命第一，个人第二，现在可以先谈恋爱，但不能影响革命，将来等□□取得决定性胜利后，再结婚不迟。”
这一番话，不光说得赵东春、沈蓓蓓两个哑口无言，就是整船的男女同学，也不再取笑了。大家不能不佩服丁香云的口才和丰富的生活经验，把她的话和自己的生活经历联系起来，免不了都要想想各人的心事。
赵东春不再抱头，只是仰头望着天空，一言不发了。
沈蓓蓓也不再脸红了，把头转向了舷外，眼睛看着流水发呆。说实在的，丁香云的一席话说到了她的心坎里，触动了她隐藏在心底里多年的秘密，点燃了她青春的火焰，眼前不断掠过一幕又一幕的回想来……
其实，沈蓓蓓对赵东春的爱慕，早在四五年前就开始了。
记得刚进中学的那一年，全班有六十个学生，班主任第一次点名时，沈蓓蓓并不在意其他同学，因为她只认识同是从城关镇中心小学升上中学的四五个学生，其他都是从全县各地六十多所小学中选上来的，她一个也不认识。她是怎么升中学的，她自己心里清楚。城关中学不光是名字叫做县第一中学，而且教育质量也是位居全县第一，每年考大学时，升学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占全县考生的百分之七十以上。因此，凡是想让自己的子女考上大学的家长，都想方设法把自己的子女送进这所中学。当然，学校当局对学生的学习成绩要求是很高的，成绩好的学生不想来的还做动员工作，家庭有困难的还可以免去学费，但在全县统考时分数线以下的学生一般情况下是绝对不收的。沈蓓蓓只差了五分，校长林达原就不肯收，亏了她的妈妈梅桂英在县委办公室当机要秘书，通过县教育局的王局长做工作，说沈蓓蓓有文艺方面的特长，不光会唱会跳，还会拉小提琴，还专门出示了中心小学举行歌唱比赛时沈蓓蓓唱的一曲《唱支山歌给党听》而得奖的奖状，林达原这才同意将沈蓓蓓收了进来。因此，班主任在推荐临时班委会时，其中有赵东春的名字，也有沈蓓蓓的名字。赵东春因为个子比他高，坐在沈蓓蓓的后排，当老师读到他的名字站起来时，沈蓓蓓才转身看了他一眼，看到他黑黑粗粗的样子，心里还有点好笑呢！这是沈蓓蓓第一次看到赵东春的印象。那一天，当全体同学都提前放学了，老师让班委会留下来，推选班长和分工时，老师又推荐让赵东春当班长，沈蓓蓓也得了个副班长兼文体委员的职务。当时大家都不了解对方，老师说是么都同意。起先沈蓓蓓对老师为什么要让赵东春当班长还不明白，后来才听说赵东春在当地的圣帝庙小学读书，学习成绩一向是整个年级数一数二的，而且组织能力很强，每一学期都是班里的中队长，三年级起任大队学习委员，五年级后当大队长。果然，赵东春不负众望，当班长的第一天，他安排起工作来有条不紊，首先是建立起每日值日制度，每组四人，每节课下课后轮流揩黑板，每天放学后打扫卫生；其次是建立课代表制度，由每名班委委员兼任一门课的课代表，沈蓓蓓则兼了音乐课的课代表，负责同学和任课老师之间的联系，通过四个小组长将每天的作业本收起来交给老师，又将老师批好的作业发还给同学。接下去又搞了一个小黑板报专栏，由赵东春任主编，沈蓓蓓任副主编，其他班委兼编辑，并发动全班同学写稿，基本上每二至三个星期出一期，贴在教室最后面的墙上。后来，在赵东春的提议下，班里还成立了数个兴趣小组，每个同学可根据自己的爱好自由选择参加，开展业余兴趋活动；再后来，又根据老师的要求搞了“一帮一”、“一对红”等活动，也很有成效。沈蓓蓓除了文艺方面的特长以外，其它方面其实都不如赵东春，班主任当初推荐她当副班长的原因，多少沾了她父母的光，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是在城关镇长大的，赵东春等大部分同学是在农村土生土长的，城里的人不光比乡下的人生活条件优越，而且见多识广，头脑灵活，是乡下人所不及的。不久以后，同学们都公认他们的职务了，他们一直从初一当班长和副班长到现在的高二。随着年级的不断升高，赵东春的才能和智慧也越来越得以发展，在学校里的影响也越来越大，如他的作品和成绩单经常贴在全校的宣传栏上，他常常在学校的各种会议上演讲发言，不光是他的荣誉越来越多，他在学校里的各种职务也越来越多，不久他就入了团，当上了团支部书记，到了高一后还当上了团总支书记，学生会主席。赵东春的名声早就很大了，在全校没有一个学生老师不认识他的。
与此同时，沈蓓蓓的名气也与日内俱增，这都归功于她文艺方面的天才。她不光人长得漂亮，歌唱得好，演技也越来越成熟。她一进校门就成了学校业余文艺宣传队的一名队员。开始时，因为她年级低，只能当一些大哥哥大姐姐的配角，加上学校强调以学习为主，每学期最多搞一二次演出活动，所以名气并不大。后来，随着□□的前奏打响，学校的演出活动增多，沈蓓蓓也从配角上升到主角，到处抛头露面，她的形象成了整个学校的骄傲，她的名气自然不会比赵东春小。现在，她不光是兵团□□思想宣传队的队长，而且是名副其实的导演兼主演。他读音符就象读报纸一样熟练，拉小提琴不用看讲义，风琴、手风琴、琵琶都能弹奏，二胡、京胡都会拉，拿起锣鼓、节奏板也能敲，真正是个多面手。
沈蓓蓓和赵东春要好，那是不知不觉中发生的事。由于她和赵东春的接触越来越多，相互又都不反感，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好朋友。他们互相帮助，互相学习，互相取长补短，沈蓓蓓遇到学习上的困难都是靠赵东春给解决的，赵东春有生活上的困难，都是由沈蓓蓓帮助解决的。沈蓓蓓还多次把赵东春带到自己家里，帮助她复习功课，她的父母不光不反对，有时还挺热情的。如有一次，她妈妈还特地做了汤团给他们吃，等她的妹妹莉莉回家时，什么也没吃到，闹了一场不小的别扭。沈蓓蓓能顺利的考上高中，赵东春的功劳不容抹杀。要不是发生□□，他们会顺利地完成学业，完全有希望考上省级甚至全国的名牌大学。
刚才，丁香云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说破了隐藏在他们心中的秘密，看起来象是开玩笑，其实不是玩笑。这对于沈蓓蓓来说，可是多么重要的大事呀！可赵东春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不清楚。他不光从来没有公开向她表白过，而且常常来一句真的又来一句假的，使她摸不着头脑又哭笑不得，这就是她心中最大的一块心病。转念一想，现在是什么时候，正是白色恐怖的时候，全国到处都在发生武斗流血事件，有的地方还听说动了真枪真炮，谁知道自己这一代人将来的命运如何？她想来想去，现在考虑那么多干什么，管它呢，就象这条小船在漫无边际的大海里开一样，开到那里算那里，即使遇到了风浪，将它打翻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只好跟同学们一样，闭着眼睛葬身于汪洋大海之中了。
“嘟——嘟嘟——”小机动船叫了几声，在圣帝庙小学边的船埠头靠上了。
同学们站起身来，扭了扭懒腰，带上乐器道具，一个接一个地跳上来岸。
丁香云带着他们往庙里走去。
赵东春跟在后面，冷不防被后面追上来的赵东山拉到了一边，严肃地说“走，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赵东春犹豫了一下。
“你放心，他们有人照管着，有吃的，有喝的，有住的，用不着你来操心。”赵东山说。
赵东春硬着头皮转身跟着赵东山走了。